远处的柳初云静静看着二人,沉默不语。
这些时日,白木希赚钱赚到了近乎疯魔。
可他偏偏还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还钱,还当初救齐铭时欠下的巨款。
云脂膏原本的价格是白木希仅凭自己个人人力来定的,一盒二两利润,他觉得已经很高了,但如今人手增多,成本顿时吃力起来,加上齐铭的事情压在心头,令白木希无奈之下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趁着如今云脂膏在城中大火,在与众人商议了无数次后,咬牙提高了云脂膏的价格。
价格一提高,瞬间遭受到了无数的谩骂和攻击,老顾客骂他财迷心窍,新顾客骂他无耻之尤!
原本在城中名声大好的白木希,突然受到无数落井下石的攻击,名声顿时变得臭不可闻。
这冷不丁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谩骂之声,纵然众人都已做好心理准备,也一时招架不住,白天开门挨骂,被骂到怀疑人生,晚上回来一起做心理疏导,努力坚持。
白木希咬牙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开始不断地在临近几个城市跑动,他实在没有精力再去维护城中这些撕破脸对他破口大骂的老顾客,提价已是定数,不可能再降回三十两,他安排王孟尽力对老顾客们做一些能力之内的弥补,而自己则专心攻占新市场。
柳初云理解他,自然是支持他的决定,也不顾脸面,挨个到当初通过自己介绍来店里购买云脂膏的客人家中道歉,并送上弥补的礼品。
好在她这个圈子的人多少都是要面子的,并不会为了一盒云脂膏翻脸,但有些人说话就难免难听起来,什么见财忘义,商人本色令人不齿云云。
柳初云面皮多薄啊,如今被骂了还要赔笑脸,回家后委屈的躲在屋里哭。
柳父拍着她的肩膀,说原本不舍得你做生意,就是因为早晚有一天你要面对这种场面,客人们对你们没有任何感情可言,高兴就买,不高兴就骂,而且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如果无法适应和接受这种现象,你就没办法在生意场上迈开脚步。
做生意,哪有不挨骂的呢。
新价格定下的一段时间里,在城中几乎已经卖不动了,很多人都觉得亏,当初三十两就能买到手,如今却要多花银子,凭什么?
对于这种想法,白木希无可奈何,只能努力向临城多宣传。
起初十分艰难,临近城市的人对云脂膏并不熟悉,对其价格也十分犹豫,好在如今白柳记多少有一些名声和规模,因此没有沦落到一盒都卖不出的窘境。
云脂膏的实力强硬便在于,一旦卖出去了,就不愁回头客。
王孟和徐微雨主动说,可以先不付给他们工钱,先保住店里的正常流水。
白木希也不要柳初云和顾音歆再借给自己银子了,说如今已经是负债累累,先咬牙挺过这关再说。
如此坚持了大半个月,城中门可罗雀的几家白柳记,渐渐又有了一些起色。
一些顾客见骂了这么久,白柳记仍是坚持不肯降价,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云脂膏货真价实且秒杀其他家的效果。
于是顾客们心头膈应着,还得来买,买的时候又不服气,还要骂上一通。
对此白木希万分惭愧,对每一个来购买的老顾客都毕恭毕敬的致歉,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顾客们骂了一通,又被白木希端茶倒水的抱歉了一通,觉得气儿顺了,便揣着云脂膏走了。
白柳记的生意在煎熬了这么久后,终于又渐渐有了起色。
晚间对账时,众人脱力的趴在桌上,长舒口气。
终于熬过来了。
白木希身心俱疲。
一个原本很是知足常乐的年轻人,如今整日殚精竭虑,不光要和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们过招,且时时防备,整日疲于应付各式各样的客人,回到家里,还要为齐铭劳神伤心。
这还不过半个月,白木希整个人瘦了何止一圈。
……
看着白木希气呼呼离去的背影,柳初云忍不住问齐铭。
“你都不心疼他吗?”
齐铭沉默了很久。
“心疼……又如何?他又不听我的。”
柳初云却摇头:“生意并不能击垮他,令他憔悴至此的,并非是生意上的难题,而是你!”
是冥顽不灵,一心求死的你!
是让他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你!
齐铭苦笑。
柳初云:“我不明白,既然你如此坚持,不要他救你,那你为何还要留下?”
齐铭抬起头,敛起苦笑,神情平静:“我欠他的,总要还清,还完了我就离开。”
柳初云气结:“你!”
柳初云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事到至今,你还是这样的想法!”
齐铭垂下眼帘,沉声道:“对。”
柳初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定要走!为什么一定要死!”
“为什么不可以在还完他的恩情后,留下来和他一起生活呢?”
“木希的心,你难道不明白?”
“你怎么忍心丢下他,一个人走!”
齐铭眼神放空,半晌,一字一顿道:“我还有仇要报。”
我想杀的人,还活着。
柳初云微微一惊。
她其实猜到了,众人在私下说起齐铭时,多少都有猜到齐铭身上必然背负着一些江湖恩怨,只是今日突然听到齐铭无比郑重的说出这句话,柳初云心中微震的同时,突然发现齐铭的嘴被她无意中撬开了,她顿时感觉这是个契机,便想趁齐铭心神不定时,替白木希多问几句。
“那……报了仇以后呢?”
齐铭轻笑一声:“报仇以后就无所谓了,大约也就死了。”
柳初云追问:“如果还活着呢?”
齐铭一怔。
“如果你报仇以后还活着,你会回来吗?回来和木希一起……一起活下去……”
齐铭沉默了很久很久。
和白木希一起活下去吗?
和那个温润如暖玉初阳般的人……
齐铭咧开嘴,无声的笑,笑的无比苦涩,无比绝望。
他抬起头,面带微笑的看着柳初云,第一次开口说了实话。
“我的伤势只有一个人,算有把握治。”
柳初云眼底顿时闪出希望的光芒:“是谁!”
齐铭没有说,反而道:“他的出诊费是十五万两白银。”
柳初云瞬间哑然。
原以为神医扁树的六万两诊金已是巅峰,不料齐铭一开口,更上一层楼……
柳初云狐疑:“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齐铭微微摇头:“十五万诊金,独此一家,你去江湖上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
柳初云震惊了半晌,还是勉强道:“终究……也不是无法可想,十五万两对咱们来说是笔天价,但好歹也可以想办法去借……”
她话没说完,就被齐铭打断了。
齐铭深深地看着她,问她:“你知道白木希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吗?”
柳初云沉默了,半晌后,道:“我没听他说过,但……穷苦人家的日子,我多少知道一些……”
毕竟她自己家里也不算多富裕。
齐铭神色平静:“他孑然一身,苦了二十多年,如今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柳初云看着他,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心情低落下来。
齐铭微微一笑:“纵然他现在拼上一切来借到这十五万两,我又如何承受的起。”
“我何德何能……”
柳初云明白了。
易地而处,换做是她,怕是她也舍不得。
白木希早已被命运伤害的遍体鳞伤,但仍旧那么认真那么积极的活着,他对未来充满幻想,充满希望。
齐铭如何舍得为了已经如风中残烛般的自己,来断送白木希这份希望,让他平白遭受这份无妄之灾,仅仅为了一个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人,而重新回到当初那吃不饱穿不暖的窘迫困境。
柳初云不再劝说齐铭。
临走前,她还是对齐铭道。
“你……对他说句实话吧……”
“不管将来命运如何,既然你心中已有选择,那,还是早些让他死心吧。”
“为了你,也为了他……”
齐铭静静地坐在院子里,久久的出神。
风拂起落叶,飘在水面上,荡开微微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2=
第37章 三十七·爱人
深夜,白木希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卧室时,齐铭还没有睡。
他坐在太师椅上,手里端着杯茶,静静出神。
白木希心里有些忐忑。
他总觉得怪怪的,今日柳初云看他的眼神十分的欲言又止,听小鱼说今日白天他走后,柳初云和齐铭说了一会儿话,说的什么小鱼没敢听,但柳初云离开时,脸上的表情有些绝望。
但看齐铭冷漠的表情,白木希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他下意识抗拒,便急匆匆去洗漱,洗漱完就爬上床睡觉,并不找齐铭说话。
但齐铭却少见的开口叫住了他。
白木希盘腿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厚实的被子抱在怀里让他有些安全感,他如临大敌的盯着齐铭:“干嘛?”
齐铭并不看他,视线还盯着手中的茶杯。
“你不是想听实话吗?”
白木希立刻道:“我现在不想听!”
“我现在想睡觉,我好困!”
他说罢就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住,想以此堵住自己的耳朵。
齐铭的声音却不受他控制的响起。
“我有爱人的。”
白木希浑身一僵,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无数个想法和画面在他脑海中奔腾,令他原本就十分疲惫的大脑混乱不堪,隐隐有些头晕。
他在被子里蜷缩了好久,才缓缓坐起,扯下被子,睁大眼睛看着齐铭。
他的眼神,惶恐,震惊,委屈,强作镇定……
齐铭低着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白木希张了张口,声音很轻,无比空洞。
“那……那你也该为你的爱人活下去啊。”
齐铭淡淡道:“他死了。”
白木希:“……”
那一瞬间,白木希有些呼吸困难。
他想,齐铭是不是在骗我?
像那些小话本里说的,一对有情人被迫分开时,一方总会说一些伤人心的话来让爱人死心,好让爱人以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留下自己独自痛苦。
如情圣一般。
他盯着齐铭的神情,急切的想从他脸上找到这一丝可能。
齐铭的神情很冷,很淡。
白木希指尖都在颤抖,却按捺不住的问,问出一个埋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问出一个总是午夜梦回出现在齐铭噩梦中总是呢喃着的名字。
“是……那个叫静石的人?”
乍听到这个名字,齐铭眼帘不可抑制的颤抖了一下。
白木希瞬间心如刀割。
他没有说谎。
二人就此对坐着,沉默了许久。
白木希轻轻说了句:“我明白了。”
你的爱人死了。
所以你也不想活了。
我始终是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多管闲事。
齐铭缓缓站起身,离开屋子。
白木希这才发现,床上只剩下一床被子,一个枕头。
齐铭将自己的东西拿到了另一间卧室里。
白木希呆呆的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冰凉,对自己呢喃着重复了一句。
“我明白了。”
……
白木希不再过问齐铭的事情了。
他开始一心一意的扑在白柳记的生意上。
不为齐铭的诊金发愁后,白柳记的财政顿时放松了几分,秋娘终于可以回到院子里,踏踏实实的给家里人做饭。
而白木希的身体也逐渐在恢复,最近在外跑的远,认识了很多老板,其中自然也包括饭店老板。
他心中没有困局后,胃口大开,时长从外面带一些好吃的美食在饭桌上与大家分享,秋娘也铆足劲儿增进厨艺,努力将白木希喂胖。
秋楚还在店里帮忙,文文继续上学,小鱼依旧跟着齐铭每日练功。
但齐铭没有再和大家一起在一张桌上吃饭,他更多的时间是在屋子里静坐运功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