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还拿额头撞树恨不得一死了之的白木希赧然,赶忙道:“哎呀看什么呀快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
他一边入座,一边为自己解释:“我又不是小孩子,还能为这点事气到跳井吗,丢了就丢了,丢了再赚就是,我的人生随时可以重来,这种小挫折小磨难的我都当家常便饭来——”
话音未落,齐铭将腰间的钱袋丢在桌上,“哗啦”一声。
白木希的声音戛然而止。
熟悉的钱袋映入眼帘,白木希脑袋一片空白。
齐铭若无其事的坐下来,拿起筷子。
白木希瞧瞧他,又瞧瞧钱袋,然后拿手指小心的戳了戳钱袋。
硬的。
白木希茫然:“什么?”
齐铭没理他,吃了两口菜,觉得比白天那家饭店的好吃,厨艺不高就还是清淡为主的好,或者多放些辣椒。
白木希坐得笔直,呆呆的将钱袋拿过来,打开一看,满满一袋子碎银。
白木希懵了。
半晌,白木希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去找他们了?”
齐铭淡淡道:“不然呢?”
白木希捧着银子,心底一时间五味陈杂。
他以为银子丢了,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坐在外面的石头上安慰了自己半天,才勉强被迫接受了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结果。
反正被偷被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尽管这次的数额空前的大,他也该习惯的,于是拼命按下情绪后,想到齐铭中午没吃什么菜,便去厨房给他准备晚饭。
虽然白木希不知道他去哪了,但直觉告诉他齐铭会回来的,这个人不像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走的人。
可他做梦都不敢想,齐铭回来了,还拿回了那一袋银子。
他的银子又回来了。
人生的大喜大悲……
大悲大喜……
白木希将银子放回桌子上,佯装平静的端起饭碗,还不忘抱怨齐铭一句,“那,那你好歹跟我说一声去哪里了呀,我还以为你……”
齐铭不以为意:“以你当时的状况,说了你也未必能听见。”
白木希有些不好意思,埋头嘿嘿一笑,顾不上加菜,狠狠地扒了两口白米饭,快速咀嚼着。
米不是好米,吃在嘴里没什么味道,还有点硬硬的,嚼着嚼着,却有一滴眼泪啪嗒掉进饭碗里,接着泪珠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数滴,白木希手忙脚乱的擦了一把,粗糙的布料擦得皮肤生疼,眼眶一片红。
可白木希心里满腔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却瞬间被无边清流冲去,带着所有认命与不甘认命席卷而过,留下一片欢喜。
饭吃到一半,白木希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忽然想起一事,猛然搁下饭碗。
“哎呀,我忘记了,要赶紧把掌柜的钱给还了。”
说着他就要拎着钱袋往外跑。
齐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替你还过了。”
白木希站住脚后,他补充道:“回来的时候。”
白木希回过身,去瞧对面那个一脸冷漠静静吃饭的齐铭。
他忽然觉得很高兴,生平第一次,心底有了一种十分踏实的感觉。
……
睡觉前,白木希趴在桌子上将钱袋里的钱仔细的数了一遍,还剩十八两,算算日常开销,够他们正常吃喝很久了,还可以偶尔开开小荤。
沉甸甸的一把碎银握在手里,触感大约能称之为幸福吧,白木希抱着银子,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
齐铭洗漱过后,越过他去里屋铺地铺。
白木希扭头瞧他,眼珠一转,“要不你别铺地铺了,咱们一起睡床吧。”
齐铭正弯腰将凉席展开,闻言回头纳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算了吧。”
白木希不解:“为什么,地上这么凉,现在才初春呢。”
齐铭拿过褥子:“我伤还没好,惹不起你。”
他如今里外一身伤,若是半夜被白木希做梦踹上一脚,这夜就别睡了。
白木希一愣:“我,我睡相很好的啊,以前我和照顾我的老人家一起睡的时候,他都说我睡觉很老实。”
齐铭嗤笑一声,不做评价,这些时日他睡得并不踏实,常常半夜惊醒,抬眼就看到某个人横三竖八的睡姿。
白木希:“……”
莫非是这些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有些放飞了?
白木希站起来:“那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铺吧。”
齐铭懒得理他,径自将地铺铺好躺上去,薄薄的旧褥子起不了什么作用,躺在上面如同躺在坚硬的地面上,他是武出身,本就睡惯了木板床,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如今后背贴着平稳的地面,让他心里很踏实。
可白木希就有些坐卧难安了,这失而复得一袋子碎银,让他总觉得欠了齐铭什么,想做些事情补偿他。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白木希没去继续推销他的云脂珍珠膏,反而跑去家具店问床的价格,结果一问心凉了一半,随便一张稍微好些的床就要几十两银子。
白木希犹豫不决,问店家有没有更便宜的,店家说有,去外面的木器行,随便找两张木板两张凳子拼在一起,几两银子就搞定。
白木希不愿意买木板委屈齐铭,却还是去木器行问了一下,看能否用木板搭个床出来,结果这一经加工,到底还是要几十两银子,虽然比店里的便宜一些,但买了以后,也就没多少吃饭钱了。
贫穷令白木希望而却步,只能退出去,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
结果路过估衣铺时,瞧着一个人抱着一床崭新的被子进去卖,白木希眼前一亮。
估衣铺用便宜的价格收这些弃用的二手衣物被褥,转而卖给买不起新衣物的穷人,白木希自然也是个穷人,既然买不起床,他就多买几床褥子吧,这样好让齐铭躺的软和一些。
当白木希兴冲冲的抱着几床褥子回家时,正在院中石头上打坐的齐铭睁开眼,看向他,面露不解:“你买这么多褥子做什么?”
白木希高兴道:“给你铺地上呀,这样就不硬了。”
齐铭:“……”
齐铭瞧着他肩上那三四条褥子,想了想,艰难道:“你,自己用吧。”
白木希一愣,原本兴高采烈的心情顿时落寞下来:“啊?”
齐铭无奈:“我不睡软床。”
白木希:“可,可是,躺在地上多硬啊。”
齐铭不以为意:“我觉得挺好。”
白木希:“……哦。”
好意被这么直愣愣的拒绝,于是白木希将三条褥子铺在了自己硬邦邦的床板上,扑上去简直像扑进了棉花团里,幸福极了。
白木希喜欢睡软床吗,特别喜欢。
软床没讨好上齐铭,白木希趴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又兴冲冲的跑出去。
四条褥子只花了他二两银子,他还有大把的钱可以挥霍!
集市的肉摊上,白木希十分豪爽的问老板一口气买了三斤上好的五花肉,老板与他相熟,见惯了他平时那一毛不拔又眼馋肥肉的可怜相,笑着问他是发财了吗。
白木希嘿嘿一笑,默认了,拎着老板给他切好的肉又一溜烟跑回家,回家就钻进厨房去。
齐铭始终坐在院子里打坐,之前还知道睁开眼看看他,这次连眼睛都懒得睁,直到厨房里飘出阵阵肉香时,这才知道刚才白木希跑出去干嘛了。
齐铭微微一哂,看来是真的爱吃肉啊。
果然,吃午饭时,桌上就摆了满当当一桌肉菜,什么红烧肉小炒肉粉蒸肉梅菜扣肉,白木希使出了浑身解数,这些也都是白木希爱吃的口味,只是家常做法的肉菜,色香味都偏淡,齐铭瞧着,也没多大食欲。
所以桌上仅有的那盘清炒小白菜,得到了齐铭的频繁垂青。
白木希十分纳闷。
他有观察过,齐铭的饭量大概是两碗白米饭,配着一盘或两盘的青菜,正好吃饱,可见他对自己炒的素菜还是挺喜欢的。
之前在饭馆吃饭时,面对那一大桌重油重盐的荤菜,齐铭只吃了一碗米饭,期间并没有怎么夹菜,白木希起初以为他不爱吃肉。
可后来想想,习武之人怎么可能不吃肉?不吃肉哪来的力气?
所以大概是饭馆里做的不合他胃口吧,想到齐铭喜欢自己炒的清淡小菜,他便以为肉菜齐铭也爱吃淡的。
结果齐铭如今还是兴趣缺缺的样子。
他大概是真的不爱吃肉吧。
白木希默默地想,并且更好奇了,不吃肉他怎么长这么大个子?
作者有话要说:
=3=
第7章 七·买衣服
结果那桌子肉菜,还是让白木希给收拾了个干净,他自己做的,自然是他最爱吃的口味。
吃饱喝足以后,白木希见齐铭继续回到院子里打坐,脑子里又开始转圈。
由于出身的原因,他经常不得不去讨好别人,可那都是违心的,嘴上笑,心里恶心,唯独这次,他是真的想让齐铭高兴一些。
这个人整天冷着张脸,态度冷漠说话带刺,又一身伤病,脸色比纸还白,像是个武出身,可惜那么大个子,瘦的快皮包骨头了,真不知之前到底是糟了多大的罪,瞧着让人心疼。
偏偏还不爱吃肉。
不爱吃肉,要不吃药?
白木希想起齐铭一身伤疤都还没好全,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伤,他也不说,像是有些忌讳提以前的事。
白木希琢磨了一会儿,待肚子不是那么撑了,又跑出去。
城西有个大夫,名声不错,开药也不贵,天天排长队,白木希身子一向很好,很少到这里来,跑到这里一看,前面至少排了二十多个人。
穷人之间就不搞什么掏钱插队了,他乖乖坐在门外的石头上,撑着下巴排队,一边等,一边在心里计划接下来要去哪里继续推荐珍珠膏。
如此排了许久的队,才终于轮到他。
可人家大夫见他是来替别人问诊的,便道这种事要病人亲自来,望闻问切。总要把把脉才知道病人是怎么回事,白木希无奈,便谎称病人有些讳疾忌医,不肯过来。
大夫想了想,便问他齐铭的情况,白木希将自己观察到的仔仔细细说给大夫听,大夫一时也说不准全部症状,只敢确定一些外伤,便让小徒弟给他抓了一些跌打损伤的外用药膏,和补气的中药,并嘱咐他如何煎药。
如此又花了三四两银子。
白木希略微有些肉痛,可想到齐铭的身体,又觉得很是值当,于是跑回家中,花了一下午时间煎药。
待齐铭打坐到傍晚,正准备休息时,一晚浓浓的药汁就端到了面前。
齐铭:“……”
白木希小心翼翼道:“大夫说,这药可以调神补气,对你的身体很有好处,哦这里还有外用的伤药,你身上要是哪里的伤口还没好全,用这个好,比我之前给你用的药好得多。”
齐铭无奈。
他的外伤其实并无大碍了,有没有这些跌打损伤的药都会恢复,至于他的内伤,齐铭活都不想活了,并不愿意费神去想,当然喝这些调理身体的药也没什么用处便是了。
可瞧着白木希一脸期待的表情,回想他这一天的折腾,齐铭多少明白过来,只能认命的坐到桌前,将那一碗又苦又酸的药汁灌进肚子里。
白木希在一旁准备了一碗清水和好多焦糖,心想这中药苦的他闻到就想吐,齐铭喝起来肯定困难,多给他准备些水和糖,好让他缓一缓。
结果齐铭一口气将药汁喝了干净,接着一抹嘴,转身去准备洗漱。
白木希一愣,忙拿起桌上的焦糖追过去:“哎哎,快吃颗糖,这药很苦的。”
齐铭好气又好笑,这药苦不苦的还用他说吗,他只是不想吃糖。
可白木希一路追着他到井边,非要让他把那两颗焦糖吃进去,齐铭当时两只手已经伸到水里了,被他磨的烦,便张开嘴,白木希立刻将两颗糖塞进他嘴里。
指尖不小心碰到齐铭的嘴唇,很薄,很软。
齐铭嚼吧嚼吧,咽了。
白木希像是胜利了一样,开心的笑了笑,扭头回屋,见指尖还有些糖渣,粘粘的不太舒服,他见齐铭占着井边的水盆洗脸,就顺手将手指塞进嘴里舔了舔。
正舔着,白木希忽然一僵。
他的手指刚才好像碰到齐铭的嘴唇了……
白木希登时有些尴尬,偷偷回头去看齐铭,对方正拧毛巾,并没有注意这边,白木希做贼心虚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