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天黑以前,东门一定会迎来边沙骑兵的冲锋。
  “重石预备,”沈泽川侧首,对乔天涯说,“推床子弩上墙!”
  城下的守备军齐力推动床子弩,沿着较宽的通道勉力向上挪动。骑兵的单梢炮持续攻击, 重石飞掷在城墙,已经把东面城墙砸出了豁口,碎了的砖石混杂着泥块往下掉,墙垛塌了几个。守备军不得不抱头躲避,用身体抵着往下滑的床子弩。
  守备军扛不住重力,一众人被床子弩压得脚跟蹭着地面,也向下滑,只能喊道:“太沉了!”
  乔天涯跃过台阶,要去搭把手,却看一个布衣微微沉下身体,抬起双臂撑住床子弩下滑的地方。纪纲白发沾灰,沉声喝道:“起——!”
  守备军只觉得背部顿轻,纪纲额角青筋微跳,他迈开脚步,让床子弩沿着斜坡缓慢地向上移动。待床子弩就位,纪纲双臂颤抖,背部都被汗水浸湿了。
  此刻是巳时,日头高照,汗掺杂着呛人的灰尘蒙在脸上,到处都是奔跑的士兵。墙垛上的弓箭不敢莽射,敌军很可能会诱导消耗,他们要留到骑兵冲锋时再放。床子弩同理,这件杀器轻易动不了,它必须一击致命,就像尹昌杀掉卓力那样,得让骑兵痛起来。
  “守备军分列,三队分守三门,让锦衣骑在东门待命,”沈泽川抬起握刀的手,用手背擦拭着面颊的汗,“天黑前要堵死其余三门。”
  端州粮仓充实,要打端州,骑兵可以久围消耗掉端州的粮仓,让端州受困个把月,把端州耗死。但是哈森想速战,就不会采取长久的围攻,骑兵从昨晚到现在都在强势猛攻,如果东门僵持了,骑兵就很可能会绕到其余三门,像他们偷袭西门那样进行侧面突进。
  沈泽川在其余三门放下了吊门做防御,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骑兵有攻城器械,载着粗壮木头的撞车可以直接撞破城门,继而撞破吊门,让骑兵顺畅进城。
  “火油、石头,”沈泽川说,“再拆掉城内被砸塌的望楼,让分守三门的守备军把能用来做抵御的东西都带上墙头,只要看见骑兵的身影,就吹角鸣示,扔下杂物阻拦他们冲锋。”
  得尽快想办法再出城。
  沈泽川看向东南方的天际,那里的狼烟台寂静无声。
  * * *
  先生们都被聚集到了马场,这里位置空旷,能够容纳城内的几批百姓。高仲雄这会儿才缓过劲,俯身揉着小腿,对孔岭说:“适才、适才那情形……”
  他一着急,就又结巴起来。
  孔岭安抚道:“无妨,神威当时还要带元琢走,已经是勇气可嘉了。我早年在敦州,得知骑兵入城,那是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姚温玉攥着自己的袖子,在沉默里被只手打断思路,他望过去,看见适才的妇人叫孩子来还帕子。姚温玉抬起手,却没接帕子,他沾染灰尘的手指微伸,轻轻碰到了孩子的脸颊。
  活的。
  姚温玉胸口起伏微促。
  马场边的脚步声密集,守备军们疾奔而过,要上墙头。
  “弓箭补给西门!”为首的小将插回刀,徒手搬着杂物,“坍塌的望楼留给我们!”
  “不够,”墙头的士兵回答,“就塌了一个楼,不够!”
  端州的守城器械不少,军备库都被搬空了,主要是支援东门,其余三门只能捡剩下的来分。弓箭在早上被边沙步兵消耗了一波,他们得给靠车山墙堵门的西门补上。
  这怎么办?
  马场上忽然站起个男人,他掂量着旧锄头,问:“这能扔不能?”
  小将说:“扔了就不还了!”
  “那你个拿走嘛,”男人尽力讲官话,他说,“城给围了,不打死骑兵,这锄头留着也没啥用。你们缺人不缺?”
  守备军没回答,他们刚才在西门跟百姓起过冲突。
  马场上接着站起好些个人,都是壮年,带着自家的农具,冲守备军喊:“缺不缺?缺的话,咱这都是人!”
  * * *
  骑兵的砲轰进行到酉时,天至黄昏。东面城墙补了再补,备用的女墙都要被砸完了,骑兵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是真正的砲轰,不砸塌东面城墙不罢休。
  “单梢炮都是石头,”乔天涯蹲在墙垛后边,顶着砲声,对沈泽川说,“他们在野外,不缺石头,再这么打两天,就算骑兵不过濠沟冲锋,城墙也要受不了了。”
  “哈森等不了两天,”沈泽川脸颊上很脏,“入夜前骑兵肯定要冲锋。”
  守备军失去了尹昌,骑兵要探探守备军现在的水深,已经经受一天砲轰的守备军很疲惫,这是骑兵此刻的好机会。
  “他们越过濠沟,我们就打开城门,”沈泽川说,“守备军继续守城,让锦衣骑抵御冲锋。”
  “我跟费盛……”
  “你跟我,”沈泽川抬眸,“你跟我交替,只要击退骑兵的冲锋,就立刻退回城内,不要恋战。”
  骑兵的人数远超锦衣骑,钢针不能正面板斧,沈泽川只要扎破他们的冲劲,就能维持守的姿态。
  乔天涯舔了舔唇,正色说:“你是府君,不是将军。”
  沈泽川没答话,他撑着墙壁站起来,在黯淡的天穹下,越过乌压压的骑兵,望着茶石河。茶石河犹如浸在夕阳里的玉带,倒映着瑰丽的浓云,猎隼翱翔在其中。
  沈泽川眼神逐渐凝聚起锋芒,他说:“我是中博的府君。”
  茶石河上方的瑰色云还没有散开,沈泽川手边的墙壁就轰然一震。
  “投石机!”望楼看哨的守备军高声鸣示,“骑兵的投石机来了!”
  昨晚轰开序幕的投石机在单梢炮后休息了一整天,再度出场了。骑兵们开始分调队伍,他们擂着筒形鼓,在战场上迅速传递情报。
  沈泽川当即扯掉了繁琐的宽袍,勒紧那单只臂缚,沿着台阶下到城底。风踏霜衣昂然等待,他翻身上马,对乔天涯说:“警惕其余三门。”
  乔天涯行礼,大声说:“府君,大捷!”
  沈泽川勒马掉头,面朝着通道。他秾丽的面容被血汗遮掩,只有那双眼睛仍旧明亮。身后的锦衣骑都平稳着呼吸,他们也要速战速决。
  一旁的战马忽然微沉,费盛上马,把腰侧的绣春刀拖到身前,熬红的双眼望着沈泽川:“我是府君的近卫,”他停顿片刻,拔刀扬声,“我们是府君的盾牌!”
  沈泽川微颔首,风踏霜衣开始向前踏步。他的身影逐渐进入通道,在面对城门的片刻的寂静里,沈泽川说:“我与诸位共生死。”
  城门再度打开,那沉闷的巨响迎来最后的日光,穿梭在无数马蹄间。
  虹鹰旗顿时高扬在余晖里,骑兵架着旗杆,在整顿完毕的步兵后猛地挥下,用边沙话喊道:“前突——!”
  费盛的散落的碎发被风拂动,他刮烂的手指握紧刀柄,在沈泽川驱马向前时喊着那句:“大捷!”
  风踏霜衣踏尘奔出。
  步兵放弃盾牌,抱着通行板整齐跪身,在骑兵即将越过自己时搭起狭窄的通桥。弯刀们踏板越沟,在城下跟锦衣骑碰撞。
  在城外休息了整天的边沙骑兵精力充沛,他们喝足了奶茶,吃饱了肉干,本以为面对的是已经疲惫的守备军,谁知锦衣骑同样休息得当,靠着干粮塞饱了肚子,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双方就像是刀锋碰刀锋,在错乱的马蹄里蛮力相撞。
  仰山雪从不跟弯刀硬碰硬,沈泽川刁钻地直取咽喉。臂缚变得沉重,淌进去的血水再沿着手臂下滑,把沈泽川的半身都染红了。
  骑兵首次冲锋人数不够,仓促架起的通桥太窄了,经不住锦衣骑的厮杀,只能暂做退后,潦草地结束了这次冲锋。
  沈泽川立刻掉马回城,他在进入通道时,城门就再度紧闭。通道内点起了火把,竟然已经将近亥时了。
  沈泽川右臂迟钝,他还在锦衣卫时都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力搏过,到中博以后又因为身体疏于练习,此刻已然觉察到身体的迟钝。
  双指没知觉了。
  沈泽川抬起左手,没什么表情地抹掉脸上的血水,跟乔天涯换了位置。
  锦衣卫休息不到一个时辰,外边的筒形鼓又响了起来,骑兵二度冲锋。这次乔天涯率兵抗击,直到丑时才退回来。
  “车轮战,”费盛在墙垛上看着骑兵移动的火把,“他们每轮冲锋的骑兵都不一样,这样打到天亮都不会停。”
  “哈森藏了一部分的兵力,”沈泽川靠着墙壁休息,塞了几口馒头,“否则策安不会没消息。”
  萧驰野南下前就跟陆广白做过推演,他南下的目的就是引诱哈森出兵,但这个前兆是交战地门口的边沙骑兵会减少。陆广白迟迟没来支援,说明交战地的猛攻没有停,哈森早就为进攻端州做足了伪装,阿木尔的背后很可能不止六部。
  费盛望着骑兵,他说:“我得带老头回来。”
  沈泽川勉强吃完馒头,带着仰山雪站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这要想个办法……”沈泽川微抬头,“下一轮冲锋,乔天涯不必退,我们一起出城。”
  费盛回过头。
  沈泽川目光阴沉,清晰地说:“操。”
  费盛僵硬的面部肌肉逐渐动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抬手抹眼泪,跟着府君说:“操。”


第250章 守战
  丑时三刻, 阴云蔽月。
  骑兵在整顿以后撤下前队, 换上第一次冲锋的精锐。他们举起的火把忽然熄灭,响了整夜的筒形鼓也停下了, 端州城外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没有了火把照明, 墙头的弓箭手就看不清濠沟对面。探哨爬上仅存的望楼, 壮着胆子踩着栏杆,探颈在高空巡视。
  “看不清, ”探哨鬓边的汗直淌, 他对墙头打着手势,“太暗了!”
  单梢炮和投石机的猛攻也停止了, 除了分散的马蹄声, 城内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守备军在这难得的安静里放轻了脚步, 像是生怕惊动什么,他们在各自的位置站起来,对即将袭来的暴风雨有些预感。
  通道内的守备军开始向外撤,他们拖着清理出来的尸体, 给锦衣骑让出道路。清水泼在青石板上, 浇过马蹄, 冲散了浓重的血腥味。
  骑兵的横队动了,他们要经过架稳的通行板,在城门前形成墙壁。他们在屡次试探里摸清了锦衣骑的路子,对于钢针,要结成厚实的砖头拍烂它!
  墙头上的守备军不敢擦汗,他们喉结滚动, 听着马蹄声,在心里齐声倒数。
  骑兵奔向濠沟。
  骑兵的马蹄踏上了通行板,那轰隆的声音顿时响彻濠沟。
  就是现在!
  守备军挥旗,哑声大喊:“推——!”
  墙头的重石沿着木制小通道翻滚起来,“咕噜”地转过短小的地方,磕着边缘飞跃而出,雨点般地砸在濠沟上。隐于昏暗的骑兵们挡不住上方的突袭,被重石砸得人仰马翻,通行板立刻断了大半,数不清的骑兵跌进了濠沟里。
  城门已然大开,以沈泽川为中锋,乔天涯和费盛为两翼,三队齐突。骑兵溃散的阵型空隙无数,锦衣骑见缝袭击,就从濠沟开始,把骑兵的冲锋队伍撕成了碎片。
  墙头的推石手换下,替上来的是弓箭手。热油浇在箭头,裹着破絮,在点燃的同时飞射而下。骑兵没有步兵的头车掩护,也没有铠甲护身,火箭擦过衣物就能燃烧,整条濠沟顿时亮了起来。
  费盛的右翼已经踩着边沙的通行板冲到了濠沟对面,他在疾风里伏着半身,抽打着马鞭飙向前方,在经过尹昌的位置时猛地滑身,用单臂拔出老头的刀。他一握住尹昌的刀柄,就偏头在肩臂上使劲蹭着脸颊,把刀翻插进自己背部空出的刀鞘里。
  费盛在风里勒偏马头,朝着东南方向的狼烟台继续疾驰。
  骑兵觉察到有支轻骑正在昏暗里突围,他们调动的骑兵还没有堵住豁口,就被同样越过濠沟的沈泽川给扼住咽喉强拖了过去。锦衣骑的中锋和左翼都是来做掩护的,背对燃烧的濠沟,在箭雨里奋力厮杀。
  冲散的骑兵迅速重整,然而锦衣骑的速度也很快,大家在坐骑上相互没有优势,比的就是谁的刀更快。
  乔天涯被血水溅得几乎看不出原貌,他用衣袖擦刀,吹着口哨,跟着沈泽川。
  “府君,”乔天涯擦完刀,“我这把刀还好使吗?”
  沈泽川在火星爆溅的黑夜里说:“跟仰山雪一样快。”
  乔天涯烂掉的衣袖露出手臂,他连臂缚都没有戴,就像是无鞘的刀。他忽然偏过身,不知真假,说:“别跟元琢这么讲,误会大了,我不快。”
  “那我真是,”沈泽川反握的仰山雪猛地斜架而起,替乔天涯挡住后边的弯刀,在刀锋的划拉声里浇了乔天涯一脸血,冷静地说,“太替元琢高兴了。”
  背后的锦衣骑归位,沈泽川不再说话,他拖着仰山雪,掉过马头,面朝骑兵单梢炮的方向颠着马蹄,跑了起来。
  骑兵传递的军情的汉子疾驰在队伍里,挥动着小旗,指着单梢炮,道:“撤炮!”
  但是锦衣骑太快了,守在单梢炮侧旁的蝎子迎着沈泽川抡起铁锤。沈泽川正握回仰山雪,在快要跟蝎子交锋的时候忽然滚身下马,风踏霜衣立刻仰蹄绕开。蝎子想要抡断风踏霜衣双膝的意图落空,在转动身体时用边沙话骂着:“狡诈的——”
  沈泽川蹬着地面跃扑上去,蝎子高大雄壮,沈泽川攀着他的肩背,靠单手猛地卡歪了蝎子的头部,让他的脖颈暴露而出,仰山雪贴着那截皮肉,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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