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萧驰野系紧臂缚,背后的晨阳来替他搭氅衣。他垂眸看着巴雅尔,扶着腰侧的狼戾刀。
  “我只剩这一个女儿了,”巴雅尔老泪纵横,“我想把她许配给强大的离北狼王,是因为我们蒙骆部常年在此受其他部族掠夺,阿木尔老了,谁能保我们周全……”
  “把你那五百匹骆驼收回去,”萧驰野转身离去,“留着给蒙骆部自己的互市用吧。”
  萧驰野走了几步,又侧头看乌雅。夜风吹动萧驰野掉在肩侧的小辫儿,他抬手拔出匕首,扔到乌雅身前。
  “今夜蒙骆部全族的性命,是你送给我的。”
  乌雅面色煞白,身上的异香都散尽了,她掩面啼哭。
  巴雅尔伏地高喊着:“蒙骆部愿随狼王叱咤大漠……”
  萧驰野打了声口哨,猛落到他的肩臂。他看向前方,漠三川的入口已然打开,月光铺就的狭道通往他的目的地。在他身后,离北狼旗代替了大漠的虹鹰旗。
  * * *
  “你怎么猜到乌雅要行刺?”陆广白随萧驰野离开时问道。
  “你说巴雅尔想把她嫁给哈森,”萧驰野翻身上马,在勒马时停顿须臾,“我猜那是乌雅自己的意思。巴雅尔这么想把她嫁给我,无非是她已经瞧不上这片大漠里的男孩儿。”
  “我还疑心你醉了,”陆广白跟着上了自己的马,“哥哥心都悬起来了,就怕你一时糊涂。你说我回去,面对府君是直言不讳呢,还是装不知道呢。”
  “糊涂是不会糊涂的,”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跟沈兰舟比?萧驰野掉转马头,这会儿让风吹散了热,酒劲都压下去了。他看向陆广白,正经地说:“酒和香都没用,我清醒着呢。”
  陆广白见他一本正经,事事周全,就信以为真,哪知道萧驰野适才不正经地满脑子都是沈兰舟。
  萧驰野转开话题,道:“如今蒙骆部留在这里,漠三川往东就只剩胡鹿部在供应阿木尔粮食。朵儿兰替阿木尔带回了有熊部剩余的战士,这表明阿木尔的精锐已经不多了。”
  胡和鲁、阿赤、卓力还有哈森,阿木尔的先锋、突袭、近卫以及大将全部阵亡,他手上的六部在萧驰野东进后就惶惶不安。现在蒙骆部为保性命甘愿结盟,阿木尔的金帐就在漠腹地。
  萧驰野想要一战定胜负。
  哈森死后,边沙退兵,按照大周惯例,是不会再追出茶石河防线。但是对于萧驰野而言,别人或许可以留下,唯独阿木尔不行。
  作为大漠里差点成为十二部大君的男人,阿木尔是能跟萧方旭决胜负的枭雄,他比哈森更加危险的地方在于他同时具备了政治手段。他不仅仅想打胜仗,那是他交给别人做的事情,他用二十年苦心营造了一场王朝崩裂。只要给他喘息的机会,让他活下去,他就有新的计划,手段只会更加老练并且难以发现。
  这个男人必须死,否则萧驰野辗转难眠。
  * * *
  阿木尔盘踞在王座,他的金帐没有合拢帘子,月亮透过空隙,照在他的脚下。他孤独地坐在这里,望着月亮下的连绵沙丘。
  “很多年前,”阿木尔沉声说,“我曾率兵深入,在鸿雁山下遇见了萧方旭,那时他还是个没有姓名的小兵。我把他视为一生的对手,我赢过他很多次,也败给过他很多次。”
  那位替哈森祈祷的苍老智者坐在金帐的角落里,把手中的枯枝跌在膝前的毯子里,用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你打败了他。”
  阿木尔在月光的余辉里闭上了双眼,他这张脸甚至看不出老态,威严得像是刚坐上这个位置。他说:“是我的儿子杀了他。”
  “他的儿子杀了你的儿子,”智者喘息难平,伏在毛毯上,缓了片刻,推开那些枯枝,“但你还有孙子,朵儿兰能为哈森生下健康强壮的孩子。这场仗,我们没有输。”
  阿木尔扶着王座的把手,仿佛是困在这里的兽。他眼珠转动,最终睁开双眼,看着那毫无变化的沙丘,道:“我出兵落霞关时,你也这样告诉我。我们走出大漠,寻找着能够生存的土地,可这些年,仗没有停过,死的人越来越多。大周就像已经腐朽的树,天神的眷顾却迟迟没有偏向我们。离北失去了萧方旭,很快就得到了新的狼王。我听见他捶着战鼓走向我的金帐,他远比萧方旭更加年轻,也更加强壮。”
  “你是神赐予大漠的最后曙光,”智者攥起那些枯枝,坚定地说,“我将看着你留下这匹狼。”
  阿木尔离开王座,他站起来,沿着月亮的痕迹,说:“该让蝎子动起来了。”
  * * *
  衣帽官人替风泉把大袄和帽子都捆扎得当,取下攒竹上的纸花,风泉用纸花擦着手,听对方说话。
  衣帽官人手脚利落,半隐于黑暗,说道:“中博必须败在阒都门前,只有杀掉沈泽川,让王朝得以继续残喘,远在东方的太阳才能照常升起。”
  “沈泽川在敦、端两州屡次涉险,”风泉看衣帽官人扎“一把莲”,幽幽地说,“你们拥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掉他,却没有办到呢。”
  “他远比想象中更加强悍,”衣帽官人替风泉收拾蝎子,他跪在地上,却抬起了眼眸,盯着风泉说,“你早就知道的。”
  风泉俯身,一字一句地说:“无用的是你们。”
  灯烛幽燃,值班房内寂静片刻。
  “早在两年前,我就说过不要擅自行动,可你们仍然把疫病传入阒都,给了沈泽川升官的机会。”风泉声音阴郁,“阿木尔自以为洞悉全局,其实他什么都看不到。”
  衣帽官人忽然挺身,他抬手拍在风泉的腿上,掌心里握着根细长的耳勺。那尖锐、突兀的东西抵在风泉的腿部,昭示着必要时刻,它也能一击致命。
  “冷静点,”衣帽官人拥有偏于棕色的瞳孔,“那场疫病也给了慕如机会……薛修卓如此信任你,正是从那时候你能表露忠心开始。你此刻已经站在了中心,大周的皇帝就在你咫尺,打完这场仗,你就自由了。”
  风泉过于冷漠的眼睛看着衣帽官人,对衣帽官人的谎言只字不信。他从离开阒都那天起,就被装进了匣子里,注定一生都逃不出去。
  “你愚蠢的父亲死了,你原本可以制止他,但你没有那么做。”衣帽官人收起耳勺,“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你懂吗?”
  风泉苍白的面容在灯影里有些病态,他说:“他不是蝎子,没人能操控他。他早就疯了,心甘情愿为别人而死,我只是送送他。”
  “你让他带走了火铳。”
  “他既然想死,”风泉眼皮突跳,他神色不变,拨开衣帽官人的手,道:“那批假货给他不正好。”
  “你说得对,邵成碧是个疯子,他日夜守在昭罪寺,在家里烧香拜佛乞求原谅,让他死是全了他的心愿,你是个好儿子。”衣帽官人收拾好袍子,站起身,说:“你该吃药了。”


第275章 赌局
  十一月的阒都阴雨连绵, 各面城墙都布满了守城器械, 都军没有跟罗牧带来的茶州杂兵混在一起,大家泾渭分明。
  罗牧回到阒都, 不再是几年前低眉顺眼的模样, 他此刻是阒都的仰仗, 进城时陈珍亲自来迎。他换了身簇新的官袍,跟陈珍站在城墙上, 眺望丹城的方向。
  “其余七城的守备军正在调向阒都, 就是这几日了,总共能给你凑够五万人。”陈珍扶着墙垛, 呼气间都是寒凉, “都军的军备库也给你用, 能守几日守几日。”
  罗牧虽然是个文官,但他下到茶州就是在整顿军备、打击匪患,对于军务不陌生。他撑着伞,道:“沈泽川不是打仗的人, 他守端州是情非得已, 不得不守。如今他只有两万敦州守备军, 想要攻破阒都难于登天。”
  阒都封闭了靠东的城门,丹城逃来的百姓都聚集在门口。他们说话的空档向下看,城脚全是流民。
  “有一事得请尚书大人呈报皇上,”罗牧指着流民,“沈泽川惯会收买人心,这些流民如不能入城安置, 待雪一下,他必定会想办法拉拢,到时候借机大肆传报,只怕对朝廷没有益处。”
  蔡域在茶州输给沈泽川,正是输在了“仁”字上。救人水火便是再生父母,沈泽川连沈卫兵败的罪名都能洗,那他们何不效仿?眼下厥西还有沈泽川赈济庸城的流言,阒都如果不能在入冬前扳回一局,不等仗打起来就要先吃亏。
  “依你之见,”陈珍看向罗牧,“该当如何?阒都已经人满为患,东龙大街的官沟里都睡着人,再迎接流民便要坏了阒都衙门的规矩,粮仓也养不起。”
  “把流民收为己用,”罗牧说,“我看他们多数都是青壮,不如征入行伍为国效力,只要让中博大败,朝廷以后的封赏便不会少。今日这点粮食算什么?省一省总够用的。”
  罗牧敢说这话,是因为他借道河州时也“借”了粮食。
  “尚书大人且看,”罗牧抬手,指给陈珍看,“茨州是沈泽川的要害之一,他在那里建立了槐茨茶商线的大粮仓,往北能供应东北粮马道,往南能支援茶州天灾,我们若是能夺下茨州,便是百利而无一害。沈泽川动兵丹城已经惹得西边群城惶恐不安,他此刻也要缓口气,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咱们不同,平定反贼想几时出兵就能几时出兵,打他只差个时机罢了。”
  陈珍看向罗牧,道:“这个时机难求啊。”
  “倒也不难,沈泽川到底是沈卫的儿子,他进入阒都窥窃帝位,若是成了,沈卫这个千古罪人就得进享太庙烟火。”罗牧回看陈珍,笑了笑,“此事谁能应?”
  * * *
  “游说?”李剑霆回首,“此乃战时,派学生们出去,一旦有个闪失,朕看你担待不起。”
  “皇上,”罗牧伏在氍毹间,“沈泽川城府极深,必定会先围后劝,揽尽人心。我等在阒都坐以待毙,只怕情局瞬变,难保万无一失。再者江万霄游说启东,也要观望阒都风向,所以臣以为,此刻打场口舌战实在必要。”
  罗牧没有直言,李剑霆的身世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难以服众,再等下去,等到高仲雄养精蓄锐再度发难,被沈泽川安抚的丹城民心就再难收回。
  “皇上,丹城一役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陈珍也劝道,“如能不费一兵一卒扳回一局,对此刻的阒都士气也有好处。”
  “大敌当前应该同仇敌忾,”孔湫思索后,说,“如能促使西南民心凝聚,这个冬天就不再难守。”
  李剑霆说:“阒都盛传沈泽川是心胸褊狭之辈,实乃谣传,朕观他在丹城行事不急不躁,诸君想凭靠口舌利害逼他出兵,恐怕很难。”
  “此局不为沈泽川而去,”罗牧定一定神,抬头道,“而是冲着姚温玉去。”
  姚温玉是沈泽川的谋士,不仅为沈泽川号令天下贤能,更在六州黄册推行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最难得的是,是他劝说沈泽川接纳阒都旧臣。高仲雄等人能够免受蒙尘,都是姚温玉在慧眼识珠。没有姚温玉,沈泽川的中博僚属难以成此规模。
  孔湫和岑愈都受过海良宜的师恩,此刻听见罗牧提到姚温玉,不仅侧过了身体。岑愈怜才之心一时难抑,说:“我……听闻元琢到中博后身体抱恙,若是……”
  “岑大人说得不错!”罗牧说,“我们列以群生在城下劝降,姚温玉若是不敢来,中博士气自降,沈泽川就只配当个畏缩怯懦之徒。姚温玉若是真的敢来,故地重游必杀其傲气!”
  岑愈霍然而起,指着罗牧,脱口道:“你好生——”
  好生歹毒!
  姚温玉病入膏肓,又拖着双断腿,罗牧要他到城下应答,就是要他面对阒都旧故,更是要他把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昭示天下——瞧瞧吧,两年前,他还是名满天下的璞玉!
  “只要挫伤姚温玉,”罗牧深深拜下去,“沈泽川必受重创。”
  他没有说完,万军阵前,学生们手无寸铁,如果姚温玉不敌群生,必定会引起守备军愤慨,到时候刀剑无眼,只要敦州守备军伤到学生,沈泽川的贤名也到头了。
  李剑霆看着罗牧,此人为谋胜算不惜设此毒局,已经称得上是薄情寡义了。
  风泉悄悄侧眸,看向一直隐于最后的薛修卓,不到片刻,果然听见罗牧说:“薛大人在学生中素有威望,又与姚温玉同出一门,臣以为,此局大人当仁不让。”
  薛修卓默然起身,道:“姚温玉既能以断腿残躯辅佐沈泽川,就已经不再是往日清谈的贵公子。你设此局,是要天下人看一场师门相残,”他看向李剑霆,“我不应。”
  风泉借着倒茶的动作抿嘴一笑。
  李剑霆凝视着薛修卓,在那片刻的寂静里,眼神古怪。她安抚般的说:“那是自然,朕也不忍让先生受此辛苦。江万霄尚无消息,此次就由内阁择选学生去吧。”
  雨珠敲打着房檐,那沙沙的声音促生了其他东西。
  “你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那夜李剑霆如此问风泉。
  风泉跪在深不可测的黑影中,缓声答道:“奴婢原本是晋城官家子,罪臣邵成碧乃是臣的舅舅。当年奴婢母家受其连累,流放到中博,奴婢正是在中博出生的。后来延清大人寻遍旧臣,救奴婢于水火间,把奴婢带回阒都。”他抬起头,用怯弱无助的语气说着,“奴婢与舅舅情同父子,愿为舅舅冤案投身宫中,受延清大人亲指,在宫中侍奉两帝一后……到皇上,最为谨慎。”
  咸德,天琛,太后,全部死于权争。其中天琛帝李建恒最为蹊跷,慕如行刺在薛府里不是秘密,薛修卓至今不肯换掉风泉,仍然要用他侍奉李剑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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