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古代架空]——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8-02

  沈泽川起身,倒也没有再说,掀了帘出去了。梁漼山怔怔地看着地面,半晌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他没与沈泽川说,他出身厥西,前头几十年耽搁在了读书上,迟了几年才考中。一开始要去吏部当差,叫人花钱顶掉了,又转去工部,干了几年都是优异,因为会算,所以又转调到了户部。到了户部,本以为是大展拳脚的时候,结果上边压着个花家远房子弟,浑得不成样子,差是他办的,但报上去都是人家的名字。他想找门路去别的地方,上边又不同意,要把他当不花钱的劳力压榨,他被一压再压,最终竟成了个连官都算不上的吏胥。
  本以为是生平傲杀繁华梦,已悟真空[1],岂料福祸相依,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 * *
  后两日宫内的禁令才解,六部运转正常,昭罪寺撤人,尚未痊愈的病患都由太医院继续照看。
  沈泽川干干净净,蟒袍鸾带再度上身,佩刀挂牌立在门前。萧驰野也收拾利索,怒狮红袍着身,显得个高腿长。
  两个人假惺惺地拜别。
  “我要走这边,”萧驰野打哨唤来浪淘雪襟,拍了拍马背,“镇抚大人跟我一道入宫?”
  “总督先行,”沈泽川客客气气地说,“卑职要去指挥使跟前禀报。”
  “待在人下边就是不大痛快,”萧驰野翻身上马,“什么时候上来玩玩?”
  “我怕高,”沈泽川仰头看他,“你且坐稳了。”
  “后事繁琐,我能不能坐稳,得看你愿不愿意手下留情。”萧驰野用马鞭点了点自己的胸膛,“轻点。”
  他们二人在昭罪寺前分别,沈泽川没有立刻去寻韩丞,而是驱车到了安置纪纲和齐惠连的地方。
  这小楼围院,墙头露着棵半死不活的梨树。沈泽川入内,穿院上阶,却看见正堂大门紧闭,没有纪纲和齐惠连的身影。
  乔天涯察觉出氛围古怪,从地上的凌乱的脚步上看出有人,他手掌握住刀柄,迈步向前,笑声说:“没人么?没人鄙人就拔刀了——”
  遽然刮了阵风,吹得梨树枯枝摇曳。院内荒草袭上袍摆,乔天涯利眼环顾,已经发觉着院内院外全部都是人。
  “拔什么刀?都是熟人了。”屋内传出个颇为虚弱的声音,“兰舟,怎的不吭声呢?”
  沈泽川眸中狠厉隐现,却生生笑出来,说:“二少,病好了?”
  奚鸿轩在屋内裹着狐裘,瘦了好些,面色却十分难看。他端着茶盏,斜眼盯着门,阴恻恻地说:“不好怎么敢见你?好兄弟,你在这儿藏了大人物,怎的也不打个招呼呢!”
  沈泽川哈哈大笑,抬手示意乔天涯退后,自己猛地推开门。门内灰尘惊起,一屋子的侍卫齐刷刷地看着他,都是刀已出鞘,映出一片雪光。
  奚鸿轩坐在最中间,捏着茶盏。
  沈泽川毫无惧色地跨入,说:“一傻一疯,算什么大人物?你要拿,与我讲一声不就好了?”
  奚鸿轩笑不出,说:“若是齐惠连都不算是个大人物,那海良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兰舟啊兰舟,你藏得够深!永宜太傅亲自教引,哈哈!指望你做个皇帝么?”
  “他都疯了,”沈泽川抽出帕子,不急不慢地擦着灰尘,瞟奚鸿轩一眼,“你怕个疯子?”
  “我怕!”奚鸿轩突然摔了茶盏,“疯子教了条疯狗,咬得我猝不及防、血肉模糊啊!”
  周围刀锋霍然逼近。
  沈泽川一哂,说:“这话讲得好没道理,你要杀我,先让我做个明白鬼。”
  “你是不是,”奚鸿轩阴声说,“跟萧二联手玩了老子?”
  屋内气氛骤然凝结,阴影打在沈泽川的侧脸。他静了片刻,倏忽一笑,撑着桌沿。
  “是啊。”
  沈泽川端详着奚鸿轩,眸里漆黑,轻蔑又邪性地说。
  “我敢这么说,你敢这么信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殿前欢·懒云窝》吴西逸


第71章 诈局
  气氛肃杀, 落针可闻。
  奚鸿轩扶着椅把手, 在这让人心惊肉跳的氛围里反应迅速,他说:“真假混淆, 你又在抛迷魂阵!沈兰舟,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刀已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沈泽川偏头睨着刀锋,“你大可一声令下, 取我项上人头。”
  奚鸿轩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这对峙里,不肯放过沈泽川任何细微的表情。他虽然稳坐椅中, 心里却比沈泽川更加地着急, 然而他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受沈泽川的影响, 就越是会被沈泽川的眼神和语气带动。
  “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奚鸿轩皮笑肉不笑,“兰舟,如实交代, 我给你留个全尸。”
  “杀人不过点头地, 你尽管动手, ”沈泽川说,“来啊。”
  奚鸿轩手指紧紧抠在椅把手上,与沈泽川对视,但是沈泽川太镇定了,于是奚鸿轩说:“你就不担心齐惠连么?你死了,我就扒了那老狗的皮, 再把他卖给太后讨份情!”
  沈泽川说:“你若是早二十年把齐惠连交给太后,她兴许还真能赦免了你此次的疏忽,可如今的齐惠连不值钱。他活着不值,死了更不值。你也是商行老手,做这么个亏本买卖,心里边舒坦吗?我看你是鬼迷心窍,病傻了。”
  “齐惠连装疯卖傻罢了,”奚鸿轩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夹着尾巴苟延残喘,为了活命,扮得可真像啊!”
  沈泽川冷笑:“这个时候试探我?他就是个疯子。”
  “他若是个疯子,你又是师从何人?”奚鸿轩伸颈,“昭罪寺让你脱胎换骨,六年前那哈巴狗儿似的沈氏余孽,怎么就变得这么有胆有谋,啊?兰舟,你说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沈泽川神色阴郁,“做个哈巴狗儿仰人鼻息,叫人踢来踹去是个什么滋味,你不知道吗?我不脱层皮,怎么熬得出头,求人不如求己。你我皆是险境逃生,如今却要同室操戈,奚鸿轩,卸磨杀驴四个字你玩得好。”
  “若非你透露风声,藕花楼岂会无故坍塌?我们在里边称兄道弟,你出来就反手一刀,论狠,我哪儿比得过你!可是天不遂人愿,我没死!”奚鸿轩寒声说,“你想两头讨好,没这么便宜的事情吧?”
  “萧二能给我什么,”沈泽川薄讽,“值得你这般猜忌?他不是萧既明,做不了离北王,也号令不了离北铁骑,他不过是这阒都里的困兽!他与我有什么差别?他有的东西,我一样不缺。”
  “他有你没有的好命,”奚鸿轩说,“他乃离北王次子,正经嫡系出身,与萧既明一母同出,即便继承不了离北王位,也有数万兵马甘愿听凭调令。你缺的不就是兵?”
  沈泽川眉间冷淡,说:“我任职锦衣卫,要兵马干什么?阒都才有我的活路,离开阒都我便没有用武之地。我是沈卫庶八子,你是奚氏嫡次子,你我谁好过?可见嫡庶之分也没什么差别。人么,没有走到头,天也下不了定论。”
  “你讲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已然把这世间秩序视为无物,”奚鸿轩抬起手指,指着自己的脚尖,“但你还是得认,有人天生就是来做主子的,世家上流维系更迭,这就是命!若是嫡庶无差别,那么血脉如何维持正统?他姓李的就是比你姓沈的更高一截!”
  沈泽川盯着奚鸿轩,放声而笑,那含情眼里疯癫再起,他说:“是了,是了……”
  乔天涯在这瞬息间,见沈泽川杀意滔天,几乎以为他要拔刀了。岂料下一刻,沈泽川又和颜悦色地说:“既然如此,我跟着他萧二能有什么前途?你听风就是雨,今日设局杀我,来日必要后悔。”
  奚鸿轩惊疑不定,犹疑不决。他脸上没露,只耷拉了眼,说:“死到临头,你还敢装模作样!你前脚才出昭罪寺,后脚就到这里来,不正说明这里对你是个紧要地儿吗?”
  “那是自然,”沈泽川的情绪仿佛沉入了深潭,连一点涟漪也看不到,他说,“那是齐惠连,即便疯了,也是当年连中三元,由东宫躬亲请出山的齐惠连。他在我手上,除非是死,否则我决计不会把他交给别人。”
  沈泽川料想得不错,奚鸿轩是设局诈自己,他根本不知道齐惠连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不过是想要先发制人,打得沈泽川措手不及。奚鸿轩虽然没有薛修卓的能耐,但他却有一样别人都赶不上本事,就是辩才。他当日能够仅凭一场茶楼会谈,煽动起太学惊变,就是因为巧舌如簧,而这也正是他的破绽。
  他如果真的肯定沈泽川与萧驰野在设局玩弄他,便不会给沈泽川留下开口的机会。他既然拖着病躯到了这里,就是因为他根本不确定沈泽川到底有没有和萧驰野联手,所以才要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在唇枪舌剑里套一番沈泽川的话。
  “你要齐惠连干什么?”奚鸿轩忌惮地问。
  沈泽川忽然心生一计,他就势俯身,对奚鸿轩说:“齐惠连是太子的老师,当年东宫事变,我听说还有个皇孙尚在襁褓,纪雷死前没有与我交代皇孙去向,我怕齐惠连知道,所以要看紧他。”
  奚鸿轩忍不住变色,说:“太后刀下没有余孽,斩草除根乃是常规!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沈泽川说:“若是没有皇嗣在手,谁敢这样谋害皇上?他死了,大周就没有姓李的了。这事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你与其在这里跟我反目成仇,不如放下刀,和我好好商议对策。”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做的?”奚鸿轩不动,“藕花楼什么构造,别人不知道,你却最清楚,动个手脚最方便不过。再者此番我连续遇劫,你却一升再升,功劳大了!”
  “我才得圣恩,正是要好好蓄力上爬的时候,杀他干什么?况且你我合谋时间不短,空口白牙,萧二凭什么就信了我?”沈泽川对他缓缓笑起来,“我杀你,该是有更大好处的时候。”
  他把这句话讲得半真半假,听的人却毛骨悚然。奚鸿轩掩唇咳嗽,借着这空隙,避开沈泽川的目光。
  他们虽然先后合谋杀掉了不少人,奚鸿轩却仍旧不能跟沈泽川正面对峙。这不是一时的怕,这是随着相识而累积下的恐惧。他忘不掉纪雷被削过后的模样,所以此次起了疑,便想赶紧行动。
  这个人不能留。
  奚鸿轩心道。
  待时机合适,不论如何,都要杀掉他!这样的人必然不会为自己所用,他讲的嫡庶无差已经暴露了他对于八大家毫无敬畏之心。大家都是与虎谋皮,比的就是日后谁更快。
  奚鸿轩暗自拿定主意,也是一笑,说:“我吓一吓你,也是因为我在那坑里压着的时候给压怕了,兰舟,你若是进去躺一躺,必然会明白的。你们都还杵着做什么?收刀收刀,不要伤着镇抚大人。”
  周围的刀陆续归鞘,奚鸿轩却没让他们出去。他拉着狐裘,说:“这几日事发突然,我们消息不通,难免相互起疑。话说清楚了就好,来,兰舟,上座谈。”
  沈泽川说:“刀剑无眼,下一回,二少先与我打个招呼,好让我准备准备,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仓促。”
  “你临危不乱很是了得。”奚鸿轩提壶沏茶,“你也知道,咱们干的是提脑袋的勾当,这次是真的逼到了脸上,不然我哪会儿这样待过你?都是被逼的嘛!我看萧二马上又要春风得意了,我着急。来来来,快坐,心里还怨着我呢?”
  “我姓沈的配不上高位,”沈泽川打量屋内,“哪敢挨着你坐?”
  奚鸿轩哈哈一笑,说:“那都是废话!说出去是作践别人的,你能与别人一样么?坐吧。”
  沈泽川方才落座。
  奚鸿轩把茶奉给他,赔笑道:“要我说啊,你还真是被这姓给耽搁了,你自个儿说是不是?你要是生在什么韩氏、费氏,咱们之间哪还有这么多嫌隙呢?兰舟,消气!你好好跟我说,你留着这齐惠连干什么?”
  沈泽川摸袖袋,才想起来象牙扇丢了,他说:“老疯子被当年太子自刎的事情吓着了,我在昭罪寺与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听的了些断续的疯话,便想留着他,以备后来。”
  “皇孙的事情,你该问我。”奚鸿轩拨着茶沫,“这事儿你别想了,不可能的。”
  “一点门也没有么?”沈泽川轻轻转着茶盏,没喝。
  奚鸿轩吃了茶哼哼两声,说:“那差事是纪雷和沈卫一块办的,两个都是狠心人,花容月貌的太子妃都是被他们活活勒死的,你指望他们能对皇孙留情?何况皇孙跟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们吃饱了撑的,给自个儿留祸根。”
  “薛修卓那儿也这么说?”
  奚鸿轩看他一眼,说:“怎么专门问起了延清哪?”
  “熟人啊,”沈泽川目光不动,“你跟他交情不浅,这次升入考功司,不也是听了他的话吗?”
  “你俩都是诸葛亮,谁说得更有道理,我就听谁的。”奚鸿轩把球踢回去,说,“都说文人相轻,你们这些聪明人怎么也相互轻贱。”
  “那还真不是,”沈泽川说,“你在都察之前调入考功司,把这红热的差事落在了自己身上,就是叫人眼红嫉妒,这次遭人陷害难保没有这个缘故。薛修卓为官有些年头了,他想不到吗?他若是想到了,怎么还劝你去呢?”
  奚鸿轩吃茶的动作一顿,他说:“谁能料到真的有人敢对我动手?不怪延清。”
  “他在南林猎场护驾有功,当时却很懂韬光养晦,没一门心思冲,反而去了大理寺历练。”沈泽川言已至此,不再继续,只是对奚鸿轩笑了笑,“我就是奇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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