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殿下说说,要如何一个好法?”
穆允:“…………”
明明是这人非要让他喝这劳什子破汤药,怎么绕来绕去倒成了他上赶着喝了。他一点都不想喝的好不好!
老奸巨猾!
少年一阵牙疼,没好气道:“左右都是卫侯有理,卫侯干脆直接告诉孤你想要什么安抚算了!”
哼!!
换成正常人,肯定知道这是气话,然而卫侯爷却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厚颜无耻,唇角一勾,倒真贴着乖徒儿的耳根说了几句什么。
穆允面皮一下涨红,不可思议睁大眼睛,又羞又怒的望着某个便宜师父。
“嗯?”
卫昭一挑眉,眼底再次露出某种危险信号。穆允真怕他说来就来,再折腾他大半夜,于是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狠狠一咬下唇,点了头。
卫昭登时畅怀大笑起来。
穆允羞怒交加,直接拿被子蒙住了脸,简直想把手里的药碗给砸了!
卫侯爷空手套白狼套来这么大一笔好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鞭策五官,迅速调整出一个得体的面部表情,伸手拉开被子一角,哄道:“躲被子作甚?殿下不是想知道墨大师的事么?”
少年哼哼着躲开他。
什么墨大师白大师彩大师,他一个都不想知道!
卫昭忍不住又是一阵笑,道:“殿下再不出来,臣可真不说了。唉,可惜如此惊天之八卦,竟不能与殿下分享,实在是太可惜了,尤其这八卦还与二皇子有关……”
“什么八卦?”
少年倏地扯下了被子。
卫昭这次倒没逗他,长眉一轩,笑吟吟道:“这位墨大师十分擅长造车修车之术。然后咱们同样痴迷于修车的二皇子就成了这位墨大师的忠诚跟班,两人日日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吃饭睡觉都黏在一起……”
“…………啊?”
穆允终于听出点不对味儿,抬眸,难以置信的望着卫昭,满是询问。
“没错。”定北侯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语调不疾不徐,甚是淡定道:“这位墨大师,在传道授业之余,顺道把咱们二皇子给睡了。”
“………………”
穆允感觉自己脑子被炸成了窜天猴,噼里啪啦的嗡嗡作响,一时有点运转不起来。当然,太子殿下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自己的便宜二哥多可怜,而是觉得,那个什么墨大师,可真是个人才。
卫昭:“听说因为这事儿,苏贵妃气晕了好几次,现在恐怕正琢磨着怎么把公输墨千刀万剐呢。为了确保公输墨不被自个亲娘或外公砍了,二皇子现在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情人。”
穆允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父皇那边——”
“苏家将此事瞒得很紧,陛下应该还不知道,只当二皇子是跟着墨大师在钻研修车技术。”
穆允更诧异了:“那师父是如何知道的?”
卫昭笑道:“说来也巧,臣麾下有一名亲兵,恰好和这位墨大师接触过。这位墨大师虽然不肯收取重金给达官显贵们做家具,却乐于不取分文的为贫苦百姓们服务。”
“有次我这小兵家中的马车坏了,就是墨大师帮忙修的,当时天色已完,主人便邀请墨大师和他的小跟班在家中过夜。老百姓家里不分什么主房客房,我这小兵半夜起来解手时,听到墨大师房中传出了不雅之声。而那房里,只住着墨大师和做跟班打扮的二皇子两人。”
“他起初并不知那个跟班就是二皇子,后来有次随臣入宫,撞破二皇子身份,吓得不轻,才把这件稀罕事讲给臣听的。”
穆允:“…………”
穆允简直好奇死了:“那个墨大师不是脾气很怪,不屑于阿谀权贵么?怎么就和我便宜二哥这种天潢贵胄好上了?”
“咳。”
卫昭亦觉很震撼的道:“说起来殿下可能不信,据臣所知,他们二人是惺惺相惜,以才相交。”
穆允:“…………”
什么才,修车吗。
第114章 番外三
转眼到了次年夏天。
昌平帝于年初在大朝会上公布了纪皇后的种种恶行, 正式下诏废后,之后又连续颁布了数项休养生息的政策,自武帝朝时疮痍满目的社会局面总算渐渐有所好转。
到了景文八年, 穆朝境内几乎再无灾民, 百姓安居乐业,国库富裕充盈, 边境贸易亦欣欣向荣,大有清平盛世之兆。大局已定,昌平帝开始逐渐放权, 做起了甩手掌柜,一入六月, 蝉声刚起,便带着众嫔妃到京郊行宫避暑去了, 只留了太子监国。
“高总管,殿下起了么?御膳房那边又在问早膳的事。”
负责传膳的小内侍文青跑得满头大汗, 偷偷望了眼紧闭的殿门, 问守在门口的高吉利。
高吉利如今代着大内总管之职,很和气的揣着袖子道:“定北侯在呢, 让他们把膳食先温着。”
文青一下就明白了。
是了, 每回定北侯过来,殿下都会起的特别晚。因为殿下和定北侯不仅是君臣, 更是师徒,殿下虽然发怪病时捅过定北侯一刀,但却先后救过定北侯两命, 有次还险些重伤不测。定北侯因此待殿下很不一样,两人感情十分深厚,每次殿下召见定北侯时,师徒二人都要在殿中秉烛夜谈到第二日天亮。
昨夜,殿下应当又和定北侯夜谈了吧。
***
殿内,刚和“爱徒”夜谈完毕的卫昭正披着件单衣,坐在长案后研究兵部、户部昨日新呈的关于田地和府兵改革的两篇奏章。
穆允还有些犯困,便窝在簟席上,隔着一层明黄床帐,盯着那道高大背影发呆。顷刻,太子殿下长长伸了个懒腰,嘴角一弯,又心安理得的裹着毯子睡了过去。
自从便宜师父重新接掌兵部与户部事务,他真是越来越习惯当一个咸鱼太子了!
这一睡便又是两个多时辰过去了,高吉利直接命人传了午膳。
穆允只喝了小半碗粥,又夹了几筷子油焖青笋,就算吃过了。卫昭看不下去,一把将人捞到腿上坐好,硬是喂了两块鱼肉,皱眉道:“一点荤腥不沾如何使得,难怪最近都瘦了。监国是那么好当的?”
他手意有所指的捏了捏明黄衣料下的那截腰肢。
穆允想躲没躲开,便死皮赖脸的伸臂攀住他脖颈,皱着眉毛道:“可我实在没有胃口。”
卫昭盯着搭在自己肩上的两截羊脂玉一般光滑细腻的臂,心道,这小崽子,怎么越长越好看了。嘴上却很铁面无私的道:“喂你吃个东西,哪儿就那么娇贵了?”
不由分说,又将一筷子炙鹿肉塞了过去。
这时高吉利在外面道:“殿下,季统领、都指挥使和林王殿下过来了。”
季统领是现任羽林军统领季淮,都指挥使则是如今掌管禁军的敬王世子穆肇,林王则是去年刚封王的二皇子穆骁。
二皇子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率先封王,凭借的并非战功或政绩,而是其发明创造上的天赋。过去五年间,穆骁和公输墨一起,研制新型战车五种,新型弓.弩三类,以及可以用来传信的机关鸟一只,极大提高了穆朝军队的战斗力。
昌平帝喜出望外,没料到他家无脑老二有朝一日能迸发出如此天分与光彩,当时就以“木”字立意,封了林王。苏贵妃扬眉吐气,连带着看公输墨也顺眼了几分。
最近林王殿下往承清殿跑的次数简直可以用勤奋形容。
穆允想到什么,霎时脸一脸黑线。
久无动静,高吉利隔着屏风探出个头:“殿下,可要传召?”
穆允臭着脸,想说不要,卫昭已轻笑一声,道:“让人进来吧。”
穆肇是第一个进来的。
行过礼,都指挥使大人先上上下下把穆允的衣着打量一番,尤其是衣领部位,确定没什么不该露出的东西之后,才错开位置,放心的放另外两个人进来。
季淮只是例行事务汇报,穆骁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左顾右盼,顷刻一指殿顶:“就那根横梁,本皇子只剜掉一小块就成。”
“真是急用,阿墨最近在研制一种新型的羽箭,穿透力是普通羽箭的十倍,现在万事俱备,就差块降龙木了。”
“这可是于国于民的好事,殿下应该全力支持的,您说对吧——定北侯?说来,本王和阿墨前两日刚得了本新图册,内容十分之丰富……”
“好了!”
穆允听到此,突然臭着脸截断了后面的话,咬牙切齿道:“是该支持。”
“那就好那就好。”穆骁又嘿嘿朝卫昭挤了下眼:“那图册本王先实验着,好用了再……”
“滚!”太子殿下一声暴喝,直接把便宜二哥驱出了大殿。
图册,图册,又是图册!他到底是睡在下面的那个吗!自己乱搞也就算了,竟还撺掇别人一起。上次若不是他和公输墨在湖边乱来,便宜师父也不会临时起意,把他按在草地里……哼!
****
半月后新箭制成,穆允随卫昭一道去军中观摩。
公输墨身着宽大黑袍立在校场上试箭,一派墨家传人风范,围观士兵见那箭矢携着嗡嗡剩下,如流光穿破云层,呼啸而过,眨眼功夫便同时洞穿十多个靶子的靶心,立刻鼓掌欢呼。
“是个人才。”
卫昭由衷赞叹。
穆允凉凉道:“在哪儿都是。”
夜里军中摆宴,为公输墨庆贺,众人都喝的醉醺醺的。穆允被卫昭抱回帐中,酒意上头,神志不清,只攀着卫昭脖子不放,嘴里说着含糊细碎的呓语。
卫昭俯身,轻啄了下少年额头,把人哄睡了,便欲转身去处理积压在案头的几桩军务。谁料刚一抽手臂,穆允仿佛受惊一般,从后紧紧抱住他腰肢。
“师父别走。”
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卫昭失笑,拨开他额上碎发,轻声重复:“师父不走。”
“真的吗?”
“真的。”
“以后都不走?”
“都不走。”
卫昭笑意更柔:“以后,生生世世臣就和殿下绑在一起了。”
绑在一起,护你长命百岁,护你一生无忧。
让世间所有风雨,都歇止在师父身后。
****
庆文皇帝穆允,可以说是穆朝历史上最有名的躺赢皇帝了。
这位陛下在位期间,一手开创了九州大地过去数百年都未曾有过的盛世局面,四方来贺,万国来朝,穆朝疆域也在这期间达到巅峰。
后世的“开元盛世”“天乾盛世”,都得益于这一时期打下的夯实基础。
据说庆文皇帝名讳“允”字乃是其生母——武帝朝端惠皇后亲自起的,取“允文允武,昭假烈祖”之意,庆文皇帝不喜武字,坚持用“文”字定了国号。但只要经历过庆文一朝的人都清楚,庆文帝在位期间,虽延续了先帝昌平帝的守成之道,广开言路,虚心纳谏,兴科举,揽人才,打通寒门学子入仕之路,但其开拓的野心却比自己的父皇更胜一筹。甚至可以说,其在武力拓疆、定四关、驱除外患方面的成就更值得彪炳青史。
庆文帝能取得如此成就,一得益于庆文年间,国中涌出了一大批以公输墨为代表的优秀匠人,二则得益于权倾朝野、煊赫昌平与庆文两朝、有穆朝战神之称的定王卫昭。
作为穆朝唯一一位手握军政大权、却历经两朝屹立不倒、没有遭受到皇帝猜忌的异姓王,定王本身已堪称传奇,然而更传奇的还要数定王和庆文帝之间那段传奇的师徒缘分。
昌平帝临终时,当着众臣的面,将太子的手放到定北侯卫昭手中,嘱咐二人“相互扶持,永不离心”,并颁下遗诏,封定北侯为定北王,赐丹书铁券,金鞭金刀。这意味着,往后数十年数百年,除非昌平帝死后从棺材里跳出来,否则谁也别想扳倒这位定北王。自入殿后一直沉默跪在榻前太子眼眶终于湿透,用力反握住父皇的手。昌平帝含笑而终。
从文帝到武帝再到景文一朝,三朝恩恩怨怨都随着先帝那阖目一笑永远尘封进了皇陵里。
庆文帝继位后,又晋定北王为定王,师徒二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经常商谈国事到深夜。外界揣测之声自然不少,然而与那个除了当事人没人可以说明白的真相相比,百姓们更关心的是衣食是否富足,生活是否美满,至于皇帝陛下喜欢谁,要娶谁做皇后,娶男后还是女后,最多也就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兴。
而庆文帝之所以有“躺赢皇帝”之称,正是因为定王的存在。定王自先帝时便主持朝中军政大事,在兵户两部间威信很高,常能兵不血刃的替皇帝陛下处理掉很多棘手事务。因此作为一位开创盛世的中兴之主,庆文帝虽然也勤勉政务,但是那种有张有弛、劳逸结合的勤勉,并不像其他先辈皇帝那样宵衣旰食的拼命。
而定王虽然手握大权,却从不贪恋权势,臣子本分尽的很到位,即使在胸有成竹的情况下,他也会把最终裁决权交到皇帝陛下手里。
百官们也渐发现,在他们面前冷嘲热讽、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定王面对皇帝陛下时,永远是低沉温柔的声调,恭敬谦卑的态度,纵使意见相左,他也会适时的让步,并耐心剖析利弊,把面子留给皇帝陛下。
庆文帝一生未婚,定王一生未娶,但直到晚年,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是脉脉而温柔,充满眷恋的。
与定王一样,庆文帝亦不恋权,及至两人一手培养起的宗室子能挑起大梁时,两人便离宫搬到京郊明秀山庄居住,做起了逍遥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