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姆河, 斯基泰牧民的母亲河。
塞琉古王朝渐渐崩塌,斯基泰的领袖阿尔沙克和塞琉古王朝东方总督狄奥多图斯已经交战了十数年,游牧民族天生机动性让后者无可奈何, 如今,这位从埃及叛逃来的大将已经看着了王朝的衰弱,宣告独立。
游牧民族的战斗简单而直接,严江在阿尔那里时,曾经让他占据里海沿岸的少量耕地,建立了基本的后勤,从那时起,他就进入了狄奥多图斯的视线,成为他想征服帕提亚平原的阻碍。
而在知道严江与狄奥的分歧时,提尔斯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王者的信任,就是如此脆弱。
……
夕阳落下,明月东起。
栏杆回廊上,严江默默坐着,花花盘踞在他脚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他还是不愿意放你走吗?”提尔斯微笑着问。
严江抬眼看着青年:“你总是很有时间,关心这些并不重要事情。”
提尔斯坐在他身边,老虎抬头他了他一眼,又继续舔爪子。
“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礼物。”提尔斯将怀里的口袋打开,微笑着递给他。
严江疑惑地接过,瞬间就感觉到不对,急忙打开皮口袋,竟然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狲,这只猫科动物只有巴掌大小,短腿胖脸,毛发蓬松,像一个小毛球,冲他凶凶地叫了一声。
花花立刻站起身,对着小崽咆哮。
“别闹!”花花被主人掀开,严江抬头看他,皱眉道,“哪来的?”
“打猎时遇到的,可能是走散了,”提尔斯看他终于不那么生人勿近,温和道,“喜欢么?”
严江摸着小动物,没理会他。
“喜欢为何不留下呢,你也说,早就没有了家人,这里不可以成为你的新家么?”提尔斯温和地问。
严江低下头,终于叹息一声:“我想想吧。”
青年俊美的面容浮上笑意,没再劝慰,而是微笑着退开。
看着他远去,严江面上的笑容渐渐冷去,冰冷地宛如石头。
猫头鹰在他肩膀上低低叫了一声,带着浓重的敌意。
“我知道。”严江抚摸着的小猫崽,看着它嗷嗷叫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你那么吵,叫静静好了。”
猫头鹰陛下又一次庆幸自己在被取名时不畏强权。
“他想让我帮他,”严江轻笑一声,“我就帮到底好了。”
十多年前,为了安抚拉拢这位已经独立的总督,塞琉古王朝将公主嫁给了这位将军,并且生下了新的儿子。
提尔斯是狄奥多图的长子,他的母亲并没有公主那样显赫的家世与支持,所以,他需要更多立下功勋的机会,来对抗日亦强大的继母与弟弟,而严江就是他的功勋。
他们希望依靠自己对阿尔沙克的了解,彻底解决斯基泰的叛军,至少也要将其重创;如果能把在阿尔沙克处展露的治疗手法教给他们,就更好了。
猫头鹰陛下陷入沉思。
梦境里的国度,也是这么乱呢。
……
第二天,严江没找到静静。
小小的兔狲幼崽仿佛已经人间蒸发。
和之前他养的狞猫、猞猁、沙漠猫、白狼这些毛茸茸一样,完全没有一点痕迹。
猫头鹰和花花依然都不承认是自己干的。
严江很淡定了,他平静道:“我已经有了防备,晚上在小兔狲身上涂了鸡蛋黄,检查下爪子和牙齿就知道了。”
他拿出了银针。
于是猫头鹰暴露了。
猫头鹰失宠了。
花花一连好几天都非常精神,甚至想趁机咬死这只鸟——如果不是严江及时阻止的话。
但猫头鹰很高傲,一点都没有道歉的意思。
于是冷战开始了。
这时,严江又接到狄奥多图斯召见。
这些日子,狄奥多图斯召见很频繁,毕竟他在斯基泰牧民中很有威望。
他看着手上银针,微微叹息。
又要杀人了,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再杀起来,他就再也没有一点障碍。
文明法制和谐民主都已离他远去,思想正在趋于野蛮。
还是早点回祖国,享受文明的熏陶吧。
希望人性能够回来。
严江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指甲缝里的砒/霜,狄奥多斯倒在桌前,一块象牙令牌侵染着他嘴角流出的血液,猫头鹰陛下落在桌前,将那块令牌交到他手中。
“狄奥多图斯死了,提尔斯会花大量时间‘追查’凶手,收拢父亲的势力,不会有太多时间追杀我们,”严江轻轻将令牌擦干净,叹息道,“只是这凶手的名字,怕是要落在无辜人的身上了。”
最好的“凶手”无疑是他的继母与弟弟。
他有足够的时间带着种子,走过关口无数的兴都库什山脉,从容去到印度。
然后就可以从克什米而往上,去费尔干纳盆地进入新疆——走青藏高原虽然近,但那鬼地方太危险了,还是稳一点走吧。
“看你的了,陛下。”严江摸了摸爱鸟,它在黑夜里的视力可以找到适合出逃的路。
猫头鹰陛下神色据傲,展翅高飞。
他们乘夜逃出了都城,与花花汇合,把早已经准备好的马匹和种子带着,向东而去。
……
然后遇到了埋伏。
提尔斯早就料到他会走,派出亲信守备着通道关口,他没有丝毫留情,箭雨之中,胸口睡觉的陛下无辜遭殃,替他护住了胸口,屁股挨了一箭,好在伤得不重。
严江第一次受那么重的伤,强撑着逃进山岭里,躲在了一处隐蔽狭小潮湿的洞窟里。
陛下不顾伤势撑着帮他找回急救包,帮他上药,它自己却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
严江急疯了。
不住地和它道歉,什么诺言都许下了,只希望它能活下来。
事实证明,猫头鹰的命很硬。
野生动物都有非常强的意外抵抗能力,加上花花及时找到他们,提供了食物,终于度过了那次危机。
严江觉得自己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但是伤没好的猫头鹰却非常抵触花花——虚弱的它被叼来野鸡的老虎吓到了,它绝食,不吃东西,看到老虎就惨叫连连。
无奈之下,严江只能让花花睡在外边,不要出现在陛下的眼前。
这种应激创伤持续到了回秦国。
花花只能白天跟随着他,晚上远离。
好在陛下每天醒那么几个时辰,严江可以一直这么左拥右抱下去。
伤好之后,他悄悄杀回了那处关口,在黑暗的微光环境里,有夜盲的普通人很难看清,这是他敢于夜袭的最大理由。
找回了种子和行李,他继续踏上去印度的路。
这一次,沿途的关口都没有为难他。
前方有棉花和甘蔗,还有乌兹钢、孔雀王朝和阿育王。
踏上印度王朝的土地不久,他收到了提尔斯——如今的狄奥多图斯二世派人送他的一封羊皮信。
“你要记得我。”信中如是说。
围观的陛下十分生气,信纸踢进了火堆里。
“宝贝别生气,我只爱你一个,”严江向小心眼的他保证,“我只要记得你就够了。”
陛下这才骄傲地让他抱起来。
严江笑着亲它。
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
那个人啊,他必然会记得很清楚了。
毕竟有那么一点时间,他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会很晚,大家明早来看。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tupidcat 1枚、帝君亲临 1枚、心宽腿长双商在线 1枚、雨落尘埃 1枚、352291 1枚、ztcrie 1枚、785098 1枚、跃然 1枚、花色满京 1枚、舜羽 1枚、楚天阔 1枚、31385973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喵节操 1枚
73、弄巧
晚上与秦王约会一起吃饭时, 严江没提老虎,而是面色如常地提起了燕国之事。
燕国这些日子很不好过。
去岁年初,秦国出兵赵国,解了燕国之围。
但和谈失败,赵国很快就再起兵戈,没有秦国的相助后,赵国几乎将燕国按在地上摩擦, 太子丹更是一日三番求见秦王,求其出兵助燕, 更带出了唇亡齿寒的故事。
严江曾经就在一旁一边碾茶一边看着秦王泰然自若地批阅奏书, 听完之后, 秦王政放下书简,微微带冷笑:“燕与秦, 唇亡齿寒?”
严江好险没笑出来,就燕国那种堪比意大利的水货也敢和秦国说唇亡齿寒,也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而坐下的太子丹脸色发青,憔悴的面容上尽是屈辱与隐忍, 不敢多说,只是跪地叩首不起。
赵国大军去年秋突然绕道阴山, 避开督亢之地, 从北方攻占渔阳,包围燕都近一月,他可说是走投无路。
如今能救燕国的, 只有齐与秦,但齐国当年被燕所灭,田单复国后元气大伤,其后修生养息,六十年未动刀兵,根本不理解燕国的求援。
他身为太子,只能再度前来请求秦王出兵。
秦王政当时接过严江递来的奶茶,好整以暇道:“一年之前,秦已攻赵一次,若此次解围其情复现,大秦岂非成了燕国部署?”
你家这样扶不起来,赵国打一次秦国就得去救你一次,我秦国又不是你家马仔。
“王上明鉴,丹万不敢做此想,”燕丹跪地叩首,“只要大秦能愿出兵,我父王愿割让督亢之地给秦,以报大恩。”
……
“所以你还是心动了?”回忆结束,严江坐在露台上,为秦王温酒添香,十月还是有不少蚊虫逐光而来,他的除虫菊今年大丰收,做出的蚊香极受欢迎。
“毕竟是督亢之地。”秦王把玩着酒樽。
督亢之地不但繁华丰腴,而且是燕国护卫都城之要地,拿下此地,转头就能包围燕都,拿下燕国,可不像如今赵军需要绕过阴山那么困难,此次赵国能突然绕过阴山长城突袭军都径,也不过是因为去年燕赵大战,燕国把所有兵力放在督亢之地,疏忽后方,守备空虚的原因。
“如此一来,秦军便成了燕赵之间的守卫。”严江为他将酒满上。
督亢之地虽好,但与秦国并不接壤,是包围在燕与赵之间的一块飞地,秦军虽然一个回头就能拿下燕国,但赵国肯定不会坐视秦国吞燕,到时一但那里的秦军被燕赵前后夹击,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这一招颇有当年韩国用上党之地,挑起赵秦长平之战的意味。
但这就是战国,一群国家像竹笼里的螃蟹,谁想爬出去都得被别的螃蟹拉下来。当年齐国攻占最富裕的宋国,回头就被五国围攻,国都灭了,宋国也被其它五国瓜分,要不是乐毅当时那围着齐国都城五年都不打的骚操作给了点缓冲时间,齐国六十年前就玩完了。
这里边秦国堪称最大受害者,要打下赵国邯郸了,五国来救,要打下魏国大梁了,三国来救……
“那又如何。”秦王政看着爱卿给他画出的地图,指尖抚摸过燕赵之间,“机不可失。”
“那大王明鉴,只是来得及么?”动员兵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秦国就算现在开始准备,也不能耽误春耕——严江轻轻咦了一声,眉眼一挑,看向秦王。
互视瞬间,两人都已经懂得意思,不由得同时举杯。
“难怪大王大力推行秋耕,甚至亲自过问。”严江轻笑道。
这也太犀利了,几乎每个到他手上东西都能发挥最大功效,难怪能是千古一帝。
“全凭阿江秋麦立功。”秦王也微微勾唇,盏中美酒似乎都甜香了三分,“允了燕国出兵,他们便日夜兼程,又送来各种异兽奇珍。”
严江带回来的是冬小麦,不光产量更高,且耕种之日是在秋后,收获于夏初之时。等秋耕过后,秦军集结完毕,大军杀去,正是赵国春耕之时,这时想抽调兵力,比平时难上十倍,强行抽丁,也会军心不稳——春耕若耽搁,就是整整一年忍饥挨饿,谁无妻儿父母,又哪能安下心下打仗?
只是这样一来,赵国的百姓怕就要过苦日子了。
“身为庶民,兴亡皆苦。”严江叹息了一声,为了天下一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何须叹息,待寡人一统六国,自然无苦。”秦王政一饮而尽,眉宇间尽是霸气豪情,安慰心软的阿江。
严江看着他,目露悲悯,没说话。
秦王政目光瞬间不悦,冷淡道:“不信?”
严江看着他的脸,叹息道:“王上,此话揭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