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削他胳膊,已是手下留情了。”谢彦道。若有人说自家娘亲的坏话,谢彦也要撸起袖子上去揍人。皇宫等级森严,太监作为奴仆,以下犯上辱及皇妃,杀头是最基本操作。在这一刻,谢彦当年那点被萧承洲吓出来的心理阴影几乎被全部抹去。
萧承洲看着谢彦,眼神却无落点,竟像是透过谢彦在看其他人。谢彦没有察觉,萧承洲收回视线,眼神柔和了些,“曾有人教我,我体内流着天子的血,就算不受宠,也不是一些宫女太监能够欺负的,他说我既称陛下为父皇,父在前,皇在后,不必过于恪守规矩,当儿子的若被外人欺负,首先要做的当然是向自己的父亲告状,要父亲替我出头。”
谢彦赞同地点头,“当然要这样,那人说得不错。”
萧承洲将笑意收敛了些,眼眸微垂。
谢彦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转头问萧承洲:“王爷,这好像是去顺宁庄园的路啊,您提前订下的吗?”
萧承洲笑道:“顺宁庄园背后的主人其实是我。”
谢彦惊讶地“啊”了一声,从窗边离开坐到萧承洲身边,“不是李家吗!”
顺宁庄园是前面某朝代的一个富豪建的私家庄园,造价高昂,院内布置极尽奢靡,却又毫无违制的地方。在不同的朝代落入不同的人手里,到大齐时,不知转了多少人的手,现如今其背后的主人,只有少数人知道是世族李家。顺宁庄园就是拿给京都城里有钱人办各种聚会的,这个地儿,凡踏入的人非富即贵,谢彦他们每年的斗宝会就是在顺宁庄园举办的。
没想到,李家背后还有人,居然会是萧承洲,他才是庄园背后真正的主人。
顺宁庄园每个月光是靠这些聚会收得的租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靠家里给零花的谢彦简直羡慕极了,他想到萧承洲王府里那不起眼的布置,再联系他名下的顺宁庄园,不由佩服萧承洲,这简直就是闷声发大财呀。
马蹄声声,载着谢彦和萧承洲转过几条街道,然后在顺宁庄园门前停下。
“好热闹啊!”谢彦跳下马车,即使隔着一条街道,也能听到从不远处鹊桥湖边传来的喧闹声。今晚爹娘姐姐他们肯定也去了,还有郑鹏卢宇王瑞,肯定都去了,谢彦恨不得立即飞过去,可是他回头看看刚下马车的萧承洲,只能给自己打气:这次不去也没关系,要知道这可是他和萧承洲培养兄弟感情的大好机会,更不能错过的!
今晚月色明亮,萧承洲清晰地看出谢彦对湖那边的一脸向往,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我们进去吧。”
“诶,好!”谢彦应着,跑到萧承洲身边。
萧承洲脚步放慢了两分,与谢彦肩并肩走进了顺宁庄园。
今夜来顺宁庄园看烟火的人也有不少,谢彦跟在萧承洲身边,走的是以往他不曾走过的门,进入的院子也是他之前不曾进入过的地方。
萧承洲对他说:“这里只有我能进来。”
谢彦嘿嘿笑道:“那我运气不错,沾王爷的光,还能进来溜达一圈。”
“等会儿我吩咐一声,以后你想来这里,随时可以。”萧承洲说。
谢彦受宠若惊,“可以吗?”
萧承洲笑道,“当然可以,这里我也很少来,有了你,还能给这里增加一点人气。”
“谢谢王爷!”谢彦拱手向萧承洲摇了两下,然后看到前面的楼梯,快跑两步上去,招呼萧承洲,“王爷快点,烟火会快开始了!”
看着蹬蹬噔跑上去的谢彦,萧承洲的脚步也不由加快了些,提起衣摆上了楼。
这庄园临湖而建,几幢高楼一共三层,最顶层四扇大窗,视野开阔。一入楼顶,湖面的凉风吹去夏日残留的炎热。谢彦双手支着栏杆,看着远处的灯火通明,哇了一声,指着那边转头对刚上来的萧承洲说:“王爷您看,好热闹!”
“砰——”
巨响从湖边传过来,一道火光从湖面窜起,伴着悠长的啸叫升上天空,然后在空中炸开,绚烂无比,如万千星子垂落。
萧承洲注视着背对着烟火正笑意灿烂看着自己的少年,嘴角的笑意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两分。
萧承洲走过去,与谢彦站在一起,临窗而立。
庄园里的仆从送了茶点水果上来,谢彦站着看了一会儿就累了,和萧承洲一起坐下,摸了果子吃,吹着小夜风,看着天空绽开的一朵比一朵灿烂的烟花,和萧承洲聊天。
说实在的,和萧承洲相处的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萧承洲此人真的出乎谢彦的预料。你以为他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接触之下发现他再温和不过;你以为他平常只关注朝堂动向,但与他这种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聊天,他却又好像什么都能接上几句。
简直无所不知一样。
谢彦没深想这其中的内情,只觉得萧承洲这人越来越对他胃口了。他反思自己,之前那么害怕对方实在没必要啊,丢脸不说还显得自己蠢,怎可只凭表象就去判定一个人呢!
每月的烟火会,因为参加的商家多,所以一般都会持续小半个时辰。当烟火的炸裂声不再响起时,仿佛整个天地都寂静了。谢彦之前在家里憋了好几天没出门,今夜虽只有他与萧承洲两人,却已十分尽兴了。他站起来,“王爷,咱回去了?”
“回去吧。”萧承洲说,天也不早了。
其实依谢彦的意思,他还想去湖边看看,逛一逛各种小摊子什么的,但这会儿还有很多人没离开,他也不好甩开萧承洲自己去。
萧承洲吩咐车夫,先将谢彦送回侯府,所以马车直接选了通往侯府的路。烟火燃放刚结束,有人离开,但并不是很多,所以他们这一路倒是畅通无阻,不过在快到侯府时,两辆通往不同方向的马车堵在路中央,谁都不肯让,两家人就吵了起来。
谢彦在车里等了一回儿,坐不住了,对萧承洲说:“王爷,反正我也快到了,我走路回去就行了,您让车夫掉头也回去吧。”
萧承洲点头应好,不过却是跟着谢彦一起下了车,他说:“我陪你到侯府门口再转头。”
诚王真是个热心肠啊,谢彦想着,拒绝道:“不行,外面太危险了,您还是回去吧,我身边有南星,还有侍卫呢,不怕什么的。”
萧承洲却坚持,带着人绕过拥堵的街道,先往侯府的方向走了,谢彦无法,只好带着人追上去。
因是走路,避免人多出事,谢彦又带着萧承洲绕路,走的小巷。当他们走到某一条小巷时,忽然听到角落传来幽幽哭泣的女声。
谢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咻一下窜到萧承洲身边,抓着他的胳膊,“女、女鬼?”
萧承洲低头看了一眼谢彦抓着他的双手,又抬头看他脸上,发现他脸色苍白,竟被惊吓得不成,于是盖住他的手背,“别怕,这世上并没有鬼。”
那哭泣的女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靠近,依然在伤心哭泣,空青正欲过去查看,忽然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别哭了,你现在来找四皇子,是想被诚王发现,害死四皇子吗?”
第7章
“宋逸春?!”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谢彦抓着萧承洲胳膊的手一紧,小小地惊呼出声。思及话语中提及的诚王与四皇子,谢彦抬头去看萧承洲,就见萧承洲神色未变,只是眼角低垂,看不清眼中神色。
空青停住了脚步,谢彦也屏住呼吸不敢动。
角落里,对话还在继续。
那幽幽女声止了哭泣,哀怨道:“四皇子不愿见我,我只能来找你。”
宋逸春略有不耐:“诚王已经归京,这个时候四皇子不方便见你……”
“我已经十七了!”女子忽然情绪崩溃,声音尖锐地打断宋逸春的话,质问道:“诚王的年纪也等不得了,最迟明年,皇上或许就会让我与诚王完婚……我没帮上他什么忙,他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就不打算娶我了?”
“你小声点!”宋逸春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跑出来左右看看,见周围无人才放下心,他将满脸的不耐收起来,转身好声好气地哄那女子,“四皇子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他早就想向皇上说明心意,希望皇上收回旨意,请旨赐婚,娶你做王妃。但近两年,诚王行事越发的密不漏风,四皇子抓不到他的把柄,拿什么去请旨呢?”
那女子好像是信了宋逸春这番说辞,沉默了一会儿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声音里有着紧张期盼:“真的吗?他还愿意娶我?”
宋逸春道:“那是当然。四皇子今夜本也想出来的,可今晚烟火会,人多眼杂,若被有心人寻了踪迹,岂不坏事?”
“我、我明白了。你告诉他,我会继续等他的。”
不多一会儿,宋逸春从角落里出来,他的身后跟着说话的那名女子。两人小心地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后,分别离去,走的是与这条小巷相交的另外的路,与萧承洲他们过来的路不同。
等人走远了,谢彦才和萧承洲从藏身的阴影处走出来。
萧承洲道:“空青,跟着吧。”
“是。”空青应道,脚步轻轻地跟在了那女子身后。
“那女的是谁啊?”谢彦止不住好奇。
萧承洲叹气,“是段姑娘。”
段、段姑娘?谢彦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这个称呼他可不陌生,这不是白天才听萧承洲提起过的他那尚未过门的王妃么?可听刚才那番对话,她竟是背着萧承洲与四皇子有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
谢彦回味过来,顿时尴尬了,这种事儿被外人知道,萧承洲贵为一朝王爷,心里得多难堪啊。可他竟没半点愤怒的样子,还目露神伤,谢彦心道这得多喜欢段姑娘才会这样啊,一时间对萧承洲同情不已。同时对四皇子更看不上了,在心里唾弃: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还是亲兄弟的!四皇子此举,置萧承洲于何地,竟还想以把柄威胁!
萧承洲勉强牵了牵嘴角,看起来难过极了,他对谢彦说:“走吧,我继续送你回侯府。”
谢彦小心地觑着萧承洲的神色,“王爷,要不您还是止步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走吧。”萧承洲笑着,一再坚持。
谢彦不敢吱声了。
本身就离侯府很近,一行人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侯府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是也刚好回来的谢家人。
谢彦看到自家爹娘与姐姐从马车上下来,脚步欢快地走了上去。
谢枫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目光落在他身后缓步过来的萧承洲身上,忙携家人迎上去,笑呵呵地朝萧承洲拱手,“见过王爷。”
萧承洲颔首,与谢家人互道几句问候,带着笑意的温润双眼落在谢彦身上,“你到了,我便回去了。”
“王爷进府喝杯茶再走吧。”谢枫热情挽留。
萧承洲婉拒了,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改日我再正式登门拜访。”
萧承洲这样随和,谢枫也不觉得奇怪,满京都的人都知道诚王随和没有王爷架子,但也有很多人知道这不过对方乐意表现出来的表象
谢彦在旁急急道:“王爷,您之后哪天有时间,我请您喝……吃饭!”本来谢彦想说请萧承洲喝酒的,但想到他这期间茹素,便改口说吃饭。
“太后生辰之前,我都有空。”萧承洲微微一笑
那不是有好多可以拉关系的机会!谢彦高兴道:“那我明天去找您?”
萧承洲点头,表示会在王府里等他。
“那王爷您慢走,我让侍卫护送你回去。”谢彦说道,冲隐在暗处的侍卫打了个手势。
萧承洲没拒绝,与谢枫等人颔首示意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待看不到萧承洲的背影后,谢枫才携着妻儿进了侯府,一行人先去的松鹤院,与还未休息的大长公主问过安,便遣退四周。
巫翎道:“彦儿与诚王走得这样近,会不会不好?”
“没什么不好。”谢枫不在意地说道,“彦儿就是交个朋友罢了,咱们家在外面从前该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咱们做什么,都坦坦荡荡地来。”
大长公主点头:“侯爷说得不错。诚王能走到如今这个程度,绝非等闲之辈。他的性命安危我们也不用过于担忧,只需在他有性命之忧时将他性命保住。”
谢枫也道:“除了与诚王不对盘的四皇子,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想拉拢他,但诚王忠于皇帝陛下,只要在他不靠拢这两人之间的任何一方,哪怕新皇继位,他也没有任何性命之忧。”
听到四皇子,谢彦哼道:“那万一以后是四皇子登位呢?”
谢枫摇头,不屑的表情与谢彦如出一辙,他很笃定地说:“除非前头三个皇子都死绝了,不然那个位置,怎么都轮不到四皇子来坐。”
谢彦可懒得去想这朝堂的弯弯绕绕,“为啥呀?”
“因为你蠢啊。”谢枫毫不客气地嘲讽自家儿子。
谢彦小声嘟囔,“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还不是遗传你的。”
谢枫一瞪眼,四处找棍子,奈何这里没有,只得无奈收手,“这个我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等你当了爹你就懂了。”
“你不说我怎么会懂。”谢彦满脸不服气。
大长公主笑道:“在陛下眼里,大皇子为嫡为长,只要他不犯下什么滔天罪名,于情于法,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二皇子虽不比大皇子逊色,但乃后妃所出,陛下不可能越过大皇子将太子之位给他,他是大皇子的磨刀石,给大皇子压力,激励大皇子上进;诚王作为三皇子,是几位皇子里最早封王建府的,看着荣耀集一身,但他是被陛下操控在手中的尖刀,现在他背着巨大的危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将来新皇登基做准备;至于四皇子,陛下虽为一朝天子,却也是一名父亲,四皇子看着是最受陛下喜爱的,但陛下投注在四皇子身上的,没有望子成龙的希望,只有对小辈的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