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庸凡这才认出他以为的鬼影,原来是殷旭。
殷旭换了身黑衣,方才又站在黑暗之中,显得尤为吓人。
他嘟囔道:“我饿了,堂堂公主府还不许我煮个面条吃吗?”
“行啊,只要你再煮一碗给我吃。”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个亚子!”齐庸凡翻了个白眼道:“没有食材了。”
殷旭:“那就你我一人一半。”
齐庸凡想了想,只能点头同意。毕竟殷旭这家伙忒多坏水,武力值又高,等下说不定把一碗面都抢走了。
他又去厨房里掏了个碗,洗干净拿出来,分了一半面条给殷旭。
“我还要汤,你的汤比我多。”殷旭伸长了脖子看他分面。
齐庸凡:“你好小气!不准得寸进尺。”
殷旭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到底是谁小气?”
齐庸凡:“……反正不是我。”
院子的老树下有一张石桌。他们便坐在桌边吃面,不晓得是不是跟人抢的缘故,齐庸凡头一回觉得泡面吃起来特别香。
殷旭连面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月光下,齐庸凡无意间看见他的脖子上挂着那串蓝琉璃项链,怔了怔。
像是注意到齐庸凡的目光,殷旭将项链从脖间拿出来,道:“这是你买的?”
齐庸凡愤愤道:“是不是叶子那家伙告诉你的……”
“不是。”殷旭的目光穿过夜色,温柔地落在他的眉眼间,笑道:“这种小玩意,一看就是你挑的。而且叶子也不擅长撒谎。”
齐庸凡被他看着,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心想晚上的殷旭,似乎和白天又有点不一样呢。
“好了,夜已深,你快回去睡罢。”
“等我先把碗洗了……”
“放着,明日唤人来洗。”
“哦。”齐庸凡站起身,看了一眼他,道:“夜安。”
殷旭微微一笑,“夜安。”
齐庸凡便走进屋,这一天他很困,几乎倒在床上便沉沉入睡。
他不知道,殷旭其实并没有离开。
男人在院子里坐了一夜。露水深重,衣摆染上了水渍。他望着房门,轻轻叹了一口气。
直到黎明破晓,他才起身,走到厢房门口,触及木门时,犹豫了好久,又缩回手,转头走了。
……
齐庸凡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是被饿醒的。他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刚走到门口,与两个少年面面相觑。
少年们穿着青色短卦小厮服,梳着整齐的小辫子,向他行了礼,恭恭敬敬道:“驸马爷午安。”
“……午安。”齐庸凡僵硬地笑了笑,低头一看,自己衣衫不整,亵衣敞开,恐怕不宜见人。
这两名约莫就是管事派给他的,主掌内务。外边小院还有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仆人。
那两名小厮,一个叫小青,一个叫小蓝。他们本该有本名,却为着主人家好记,改成了简略的单字。
“那个……小蓝,热水烧好没?”
“禀告驸马爷,已经好了。”
小蓝提着水壶踏进屋内,将水倒进盆里,又添了些凉水,试试水温后觉得可以,放入一块干净的新毛巾。
而另一边,小青正准备给齐庸凡宽衣。
齐庸凡不习惯别人帮他穿衣服,便拒绝了,自己三下五除二穿上,道:“你们先出去,洗漱我自己来,不用服饰。”
两人这才离开。
齐庸凡洗漱完毕,叫了小蓝问早饭还有不。
小蓝有些为难道:“如今厨房恐怕已经在烧饭,不然您等一等,直接用午膳?”
齐庸凡只好点了点头,幸好他昨晚买了一堆小吃,对付着吃了一些。
待用过餐,齐庸凡坐在屋里吃饭后水果时,叶子来寻他了。
“你坐嘛,别一直站着,腿会酸的。”
叶子站得犹如松树般笔挺,沉声道:“公子,这于理不合。”
齐庸凡往嘴里丢了颗葡萄,“随便你,咋了,今天又跟着我?”
“嗯,公子嘱咐我照顾好您。”
齐庸凡翻了个白眼,“你年纪比我还小,先照顾好你自己吧!”
“我能照顾好公子。”
齐庸凡懒得理这个榆木疙瘩,将零食袋扔到一边,拍了拍手,道:“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门了。”
叶子:“您要去哪里玩?我先去跟公子报备一下。”
齐庸凡:“……不去玩,我是去做生意。”
叶子:“在哪儿做生意?”
齐庸凡:“西街。”
叶子:“我先去问问公子。”
齐庸凡好生无语,感觉自己都快没人权了,出个门还要问殷旭是否同意。这怕不是娶了个老婆,而是嫁了个公老虎。
叶子很快就回来了,告诉他可以出去。
昨日在账房支取的银子还剩下不少,叶子便没有再去取,两人坐上马车一路疾行。
彼时已是下午,街边的食肆稍显冷清。齐庸凡下了车,步行前往昨晚吃饭的那家店。
过了饭点,店内几乎空无一人。见他们走进来,老板娘立马热情地迎上来。
齐庸凡点了凉茶和几样小菜。
叶子:“您所说的做生意,就是来吃东西?”
“非也。”齐庸凡摇头晃脑,“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情。”
叶子有些气鼓鼓地灌了一口凉茶。
待老板娘亲自过来送茶时,齐庸凡叫住了她,笑道:“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老板娘捂嘴笑道:“小公子,您唤我洪大娘便可。”
这家名唤“洪娘食肆”的店,在京城可谓是远近驰名。这老板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寡妇,生得花容月貌,做菜也很好吃,因此得了个“洪小娘子”的美称。
因着貌美,她也曾受到不少浮浪男子的调戏,却冷淡拒绝,甚至有一回拿着鸡毛掸子把那些男人赶了出去。
齐庸凡观她不过二十多岁,却自称“大娘”,不由得笑了笑,道:“你可有兴致与我做一笔生意?”
洪大娘愣了愣,旋即笑道:“敢问小公子有甚么想法?”
“嗯……”齐庸凡戏虐一笑,让叶子先坐到别处去,自个嘀嘀咕咕与洪大娘说了一通。
叶子沮丧道:“为何不让我听啊……”
齐庸凡一本正经,“小孩子听了不好的。”
叶子仔细一想,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齐庸凡道:“你莫不是要背叛公……”
“你可闭嘴吧。”齐庸凡抚额,“边上呆着去,等我完事了请你吃糖。”
叶子才不稀罕吃糖,他比较担心齐庸凡出轨,于是竖起两只耳朵,聚精会神地听这两人在讲什么。
“哈哈,小公子年纪轻轻,却如此……”那洪大娘的笑容跟抹了蜜一般甜,媚眼横生,似乎很敬仰齐庸的模样。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哦,以后每日都会派人来你店里……”
两人相谈甚欢。气得叶子直跳脚,心想回去一定要告诉自家公子他的真面目。
等洪大娘走了,叶子不动声色道:“齐公子,您方才说每日都要派人来这做甚?”
“哦对,你等下再陪我去书坊印些东西!”齐庸凡笑道:“往后我会多雇几个人,来这家店取打包好的吃食。”
“打包好的吃食??”
“是啊,我准备开一家外卖公司。”齐庸凡满脸憧憬,“以京城的经济水平与客户群体,我一定能赚大钱!”
叶子:“……”他为什么突然听不懂齐公子在讲什么。
第六十三章
下午,墨香书局。
此乃京城最大的书院, 印刷设备先进, 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殷的书籍市场。
以前的书贵得吓人, 因为要手抄的缘故, 数量有限。但自从几百年前xxx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后, 可谓造福了所有读书人。
一套四书五经的价格亦从近百两银子变成了几十两,便是平民百姓都买得起。
与此同时, 那些讲情情爱爱的风流书籍也开始大量流传于世。常有闺中少女躲在被窝里看小姐与穷酸书生私奔的浪漫故事,亦有书生看些奇幻志怪之作。
齐庸凡最初走进来跟店员说自己要印东西时,对方一度爱搭不理的样子,懒洋洋道:“本店不私印。”
“你行行好……”齐庸凡刚想问他要多少钱。
叶子却看不过去了, 堂堂驸马爷居然要求一个下三滥的店小二, 怒气冲冲道:“你可知这位是谁?不给印?信不信赶明把你们书局一锅端了!”
齐庸凡拉了一下叶子的衣袖,小声道:“你不要这么凶嘛。”
叶子恨铁不成钢道:“齐公子, 人善被人骑啊!”
“骑?”齐庸凡:“……是欺吧。”
“哦哦对。”叶子挠头。
方才说话声太大,引起了书坊内不少人的注意。掌柜望了他们这边一眼, 抬脚走过来。
店员有些不忿, 回怼道:“咱们这书局可是五王爷开的!天下脚下, 你们胆敢惹他?”
听到这句话,掌柜吐出一口气,整张脸憋得通红, 加快脚步走过来,狠狠扇了店员一巴掌。
店员被这巴掌扇懵了,捂着脸, 傻愣愣地站在一旁。
掌柜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赔笑道:“原来是驸马爷,好久没见您了,是要买书还是……”
齐庸凡挑眉,“你认识我?”
“嗨,前年您登科成状元郎打马游街的风采,小人怎敢忘。”
“我想来印些东西。”
“好好,您里边请。”掌柜作了个手势,道:“咱这儿小孩子没教好,让您见笑了。”
他扭头瞪了一眼店员,“还不快向驸马爷道歉?”
齐庸凡:“无妨,我没放在心上。”
“那也不成!”掌柜用力拍了一下店员的肩头。
那店员这才垂头弯腰,道了声“对不起”。
齐庸凡跟在掌柜身后往里走,边问道:“这家书局,真是五王爷开的?”
“您可别听那孩子瞎扯,只是五王爷体恤民意,振文人墨客之兴,为扶持书局曾多赏一些银钱罢了……”
齐庸凡听在耳朵里,“哦”了一声,原来五王爷是这家书局的投资人。
书局后院是一个小型的印刷厂。天气炎热,工人们赤膊工作,忙得满头大汗。边上有一口黑乎乎的大池子,几人拿着棍棒在其中不断搅浑。
一切井然有序,工人各司其职,宛如小型工厂。
齐庸凡交代了自己要印的东西,不过是洪记食肆的菜单,暂定要印两百份。
他本人的毛笔字拿不出手,便叫叶子写,诸如凉茶之类的,改成加多宝凉茶,后面标注十五文钱一壶。
林林总总,很快便将一份形样丰富、低调简约的食单拟了出来。
印一张菜单须五文钱,这还是掌柜看在驸马爷的面子上给打得折扣。
齐庸凡交了二两银子,约定过几日来取,而后离开。
叶子跟在他身边,则一直在琢磨着“外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墨印这么多菜单?难道是要在店外面卖的意思吗……
完成了第一步,齐庸凡总算松了一口气。后续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得去租店面,与商户约谈合作,光靠自己可能会累死,还是先去雇个人吧。
公主府里的那些小蓝小青不可信,就连叶子都是殷旭忠臣的小跟班。他想培养一个自己的亲信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于是他问叶子:“你知道这附近哪儿有牙庄吗?”
叶子挠头,“我也是刚来京城,不太清楚,要不回去问问管事?”
齐庸凡心想,那管事推荐的人,他可不敢用。最后他寻了家脚店,装作来吃茶的模样,私下里叫住店小二,给了些碎银子,问对方知不知道哪里有牙庄。
“牙庄?这我不清楚诶。”店小二道:“不过我认识一个掮客,要给你地址吗?”
齐庸凡最初还不明白掮客是何意思,在店小二的解释下,才明白这是相当于牙人中介一般的存在,举凡走货卖屋、租房买仆,皆可寻他。
这掮客名叫汉老三,是京城地界有名的地头蛇。
齐庸凡真的很想支开叶子,独自去找那汉老三。但没得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后在叶子的瞩目下,花五两银子买了个相貌平平的土气少年。
叶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此人应该不会对公子造成什么威胁。
在外闲逛了一天,齐庸凡早已疲累,当即带着新买的小少年打道回府。
叶子问他要给少年取何名字,他道:“人家原来有名字的呀,喂,你叫什么名儿?”
“我……我叫狗蛋。”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父母给取的贱名,还是您再取一个吧。”
齐庸凡想起屋里那群小厮,随口道:“小橙吧,橙子的橙。”
少年低垂着头,小声道:“谢公子赏名。”
“跟我姓齐,嗯,叫齐橙好了。”
少年抬头看了齐庸凡一眼,有些意外。
叶子也怔住了,他没想到齐庸凡居然会赐一个买来的仆人姓氏。要知道,从卖身那一刻起,他们便一辈子属于主人了。
能拥有与主人一样的姓氏,无亚于做人的尊严。
齐庸凡却并没有想这么多,他还保留着现代人的思维,总不可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顶着“狗蛋”“小橙”之类的名字。
回到公主府时已经很晚了,夜色犹如墨汁般浓黑。叶子传人上膳,待齐庸凡吃完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