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方劲松不仅是惊疑了,他开始怀疑孟小宁的身份到底是谁,怎么会对朝中诸事这般了解,甚至是里面那些弯弯绕绕的细枝末节都一清二楚。
张思勉也有些惊讶,娴妃曾说前两位皇子娶妻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没有真的得到什么,他那个时候还不明白,如今被孟小宁这样一点拨,倒是突然通透起来。
“这样看来,的确如此。”方劲松仍是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孟小宁:“只是婚事再差,也都是陛下指婚,有着一份圣恩在……也不算是太辱没他们,是也不是?”
孟小宁便咧开嘴笑了,点了点头道:“是。”
张思勉有些没眼看,低头啜了口茶水。
孟小宁给方劲松露了一手,而后才把话题切入正事:“这次来,的确是有要事和方大人相商。”
方劲松了然的点了点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张思勉和自己的立场本就相去甚远,若非是真的有事,也不可能还特意把自己约出来好好谈上一谈。
“路既白死了。”
方劲松怎么也没有想到孟小宁突然之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孟小宁当然是故意,他一说出口,便开始观察方劲松的表情,方劲松看上去的确非常震惊,而且这样的震惊可以说是不加掩饰,他并非是震惊于路既白死了,而是震惊于孟小宁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方劲松在一刹那的惊愕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里有些一些悲伤。
以孟小宁的功力,竟然也看不出方劲松的悲伤是真的还是假装出来的。
“你知道?”张思勉的反应比孟小宁大一些,路既白更名路旭,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逃避幕后黑手对他的追杀,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但是既然别的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路旭就是路既白,那方劲松能够知道路既白的死讯就已经显得嫌疑很大了。
方劲松大概也知道张思勉在怀疑些什么,他也只是苦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道:“既白虽然和都城大多数的人都没有了联系,不过我却知道他在何处,他走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我他要去哪里,也告诉了我他会叫什么名字,我找了人暗中看着他,那个人并不知道他就是路既白,只是每个月同我回个信,告诉我既白过得好不好……先前,他回过信来,告诉我既白已经死了。”
孟小宁见他说得坦坦荡荡,不似作伪,但他的话实在很难让人信服,路既白早前是宋家阵营的人,不论如何也不会和方劲松有什么私交,在路既白已经打算要逃命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谁也不告诉,单单告诉了方劲松。
“你有没有找人去验尸?”张思勉的脑子很活络,在处理与孟小宁无关的事情的时候,称得上是才思敏捷。
方劲松犹豫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嗯。”
“就是那个人吗?”张思勉问道:“你请来观察路既白的人?”
方劲松咳了一声,最后还是承认了:“对,就是他,他发现既白死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验尸,然后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这就很值得人怀疑了,毕竟验尸又不是什么很大众的技能,一般来说只有专门需要这个技能的职业才会有人学习,比如说是仵作之类的;而且那个人发现了路既白死后第一反应就是验尸,说明他知道路既白是有可能随时猝死的,那路既白体内的那只王蛊,会不会也是那个人取走的呢?
或许是孟小宁的眼神太过炽烈,方劲松率先顶不住压力,苦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不过真的不是我。”
孟小宁和张思勉仍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其实就方劲松目前的表现来看他的确不像是凶手,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起方劲松来说,孟小宁和张思勉都还只能算得上是小娃娃,很容易被方劲松带着走,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或许你可以解释一下?”孟小宁决定给方劲松一个洗脱自己嫌疑的机会。
方劲松看上去却并不领情,他那张温和的脸上满是尴尬和为难:“这事……说来话长。”
孟小宁点了点头:“无妨,好在我们有很多时间。”
天香阁是都城最大的酒楼,自然有它大的道理,二楼的包厢每一间都很大,除了大圆桌,还有一张长榻,长榻上放着小几靠枕之类的东西,小几上摆着七八个小瓷碟,里头装了些瓜子花生果脯蜜饯之类的零嘴。
孟小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爬上了那长榻,斜靠在长榻上,一手端着果脯碟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方劲松。
方劲松只觉好笑,他年纪虽然不大,却也不小了,若要真的算起来,他也勉勉强强可以当孟小宁的爹,实在犯不着和孟小宁计较,便顺着孟小宁的意,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盘算着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门又被敲了两下。
方劲松立刻反应过来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李四和孟小安。
方劲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孟小宁和孟小安之间的关系,有些犹疑的又看了看孟小宁。
孟小宁道:“这就是我哥。”
孟小安便作了个揖:“魔教教主,久仰大名。”
方劲松只得回礼,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又进了房间坐了下来。
孟小宁看着孟小安道:“你们不是说躲在房顶上听我们说话,以备不时之需吗?”
孟小安冷笑:“凭什么你在下面睡软榻吃蜜饯,我却要在屋顶上吹冷风听墙角?”
孟小宁干咳了一声,把手里的碟子递给他,又装作阔气的说道:“那去吃吧,随便吃!”
孟小安又是一声冷笑:“你嫂子出的钱,我自然是随便吃。”
方劲松:“……”
张思勉只想扶额,求求这两位小祖宗,把这一页给翻过去了吧。
方劲松似乎对这样的皇室秘辛也不太感兴趣,于是他便出声道:“不如从三十年前讲起?”
孟小宁睁大了眼睛:“三十年前你才几岁?”
方劲松失笑,而后又道:“应该说是从三十五年前讲起。”
孟小宁长大了嘴巴,里面可以塞得进去一个鸡蛋:“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出谋划策了?不如从盘古开天,女娲捏人开始讲起?”
方劲松这才发现孟小宁可能是生气了,他虽不知道孟小宁一生气就有胡说八道的习惯,但他也看出来了孟小宁满身是刺的模样。方劲松暗自叹了口气,惹孟小宁生气的人可不是他,他也犯不着为了这个迁就孟小宁,但孟小宁一生气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孟小宁,他也只好选择了先闭嘴。
良久,他听到张思勉有些羞涩的开口:“我不是你嫂子……我是你的、夫君?”
张思勉踩对了孟小宁的点,于是孟小宁便喜笑颜开的看着张思勉,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句:“夫君~”
张思勉咳了两声,又看向了方劲松:“方大人请讲吧。”
方劲松点了点头,试探着说道:“这件事情要从三十五年前讲起。”说完他便看着孟小宁,似乎是怕孟小宁再打断他。
谁料孟小宁竟然拍着手道:“说得好,就应该从三十五年前说起,这样的故事才连贯,听起来才方便。”
方劲松差点破功笑出声来,但他到底是忍住了,咳了两声后继续道:“那我便说下去了。”
☆、方劲松(三)
“三十五年前,山阴公主墓,你们可知道?”方劲松端起了茶杯啜了一口茶水:“你们既然已经知道既白死了,那也肯定知道了他是如何死的,是不是?左右总归对山阴公主墓有些了解吧?”
“我们知道。”孟小宁乖巧的点头。
“山阴公主墓其实并非是公主墓,而是南疆用于祭祀的阴姆庙……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阴姆庙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阴姆庙里藏着一个秘密,据说有关于长生。”方劲松叹了口气,似乎对“长生”一说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人的生死自有天定,古往今来多少千古一帝都不曾真的羽化登仙,我们又怎么可能长生不老。”
孟小宁注意到他说了“我们”。
所以说方劲松并不觉得他能够长生。
“阴姆庙中到底出现了什么东西,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概与南疆有关……这其中的事情太过诡异,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蔡重光死的时候了。”方劲松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黯然起来,蔡重光死得时候他也不过是个翩翩少年郎,但是左右对于蔡重光是有印象的,像是蔡重光这样的人,虽说不如路既白来得惊才绝艳,却也不会是泯然众人的角色。
“蔡大人死得时候我也还小,很多细枝末节并不太清楚,当时的方家还是我的祖父做主,祖父只让我不要掺合此事,说是此事关联重大,叫我不要多嘴……也叫我学会藏拙。”方劲松叹了口气:“当时我也该意识到一些什么的。”
孟小安看着他:“叫你藏拙?”
方劲松点了点头:“对,阴姆庙里的事情直到如今我也不太清楚,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但凡是中了那鬼蚕的人,都很有才名且为人不错,所以说放鬼蚕的人是有目的的,他是有针对性的将鬼蚕放在那些人的身上。”
孟小安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以为王蛊是用来清除朝中异己,但是事情又与“长生”扯上了关系,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长生远比权谋来得更加重要。
孟小宁道:“你怎么知道那是鬼蚕?”
张思勉也才反应过来,王蛊是南疆的叫法,鬼蚕却是熊五爷他们的称呼,对于汉人来说,王蛊才是它们真的名字,鬼蚕不过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村名起的绰号之类的罢了。
方劲松一愣,而后道:“我请人追查过此事,这鬼蚕就是他们查出来的结果。”
“可是中了鬼蚕的人并非只有那些惊才绝艳的王公贵族。”孟小宁想了想,把先前进都的时候遇到的熊五爷和他们所说的鬼蚕村的事情挑着说了。
方劲松的表情如常,只是皱了皱眉头道:“鬼蚕村?这事情我倒不曾听说过。”
孟小宁和孟小安对视了一眼,都给方劲松下了个推论。
张思勉又道:“不如请方大人说一说,有关山阴公主墓的事情吧?比如说,墓中可有说明,鬼蚕和长生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与这些天之骄子有所关联?”
方劲松似乎有些犹疑,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曾进入过山阴公主墓,但是我大约知道那是什么传闻……说是鬼蚕对凡人来说是致命的东西,但是却是唯一能够辨认仙人的物品,因为只有仙人之躯才能够抵挡得住鬼蚕的侵袭。”
话题变得越发玄幻,张思勉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不确定到底是传闻就如此得离奇古怪,还是方劲松故意编了些胡话来逗他们玩。
“山阴公主墓出现的时候,钦天监还设有国师一职,但在蔡重光死后不久,国师就‘病故’了,国师死后,钦天监的国师一职就虚挂至今不曾再有人上位。”方劲松看着张思勉:“我听说,当初就是国师信誓旦旦的保证,蔡重光就是仙人转世,才会让鬼蚕进入蔡重光的身体。”
“蔡重光应该是不知情的吧?”孟小安皱着眉头。
“当然是不知情的。”方劲松摇了摇头:“这般虚无缥缈的事情,有谁会相信呢?更何况就算是仙人转世,如今也是□□凡胎,我听说那鬼蚕阴毒无比,也不知道是谁编出来这样的瞎话,白白牺牲了这么多的人。”
孟小安又道:“可是国师已经死了。”
国师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有资格指证谁是“仙人转世”,之后的路既白、孟宁清,再到现在的季承云,如果没有人指证,就有人敢对这些人下蛊,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国师虽然死了,但想长生的人还活着。”方劲松叹了口气:“陛下还有多少时间呢?”
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一样,张思勉不可置信的看着方劲松:“你说谁?你是说……是……”
方劲松点了点头,复又变得有些沉默:“先帝故去得很不体面,陛下对此一直心怀顾及,他早年间就一直在求仙问道,服食了很多‘仙丹’‘仙药’,太医院早就说这些丹药对人体有百害而无一利,但陛下却是不听,这两年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完全到了靠丹药强撑着一口气,山阴公主墓如今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张思勉归朝已有半个月,仔细想了一想,却也没有发现皇帝有什么不妥之处:“我这些天上朝时、还有父皇单独与我一起的时候,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是的确没有看出来如你所说的那么严重。”
方劲松叹了口气,不说话了,良久又道:“我若是要骗殿下,又何须撒这么简单的谎。”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皇帝的身体到底有没有毛病,只要是有心查的,总是能够查出来,但是这原因还有待商榷。
“我之前是有听陛下提起过,若是仙人服用‘灵蚕’,‘灵蚕’再从他的体内爬出来,那么‘灵蚕’身上就沾染了仙气,他将‘灵蚕’服下,从此便得半仙之体,可获长生。”方劲松看上去情绪低落得厉害,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君主会认可的故事。
孟小安和孟小宁都是亲眼见过王蛊的,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一阵恶寒,那王蛊生得丑陋,身体黢黑肥胖,身上满是粘液,浑身带毒,普通人皮肤沾上就会被灼烧至腐烂,遑论是吃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