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一想到孟小安如今正在遭受的痛苦,便觉得几乎要忍受不住。
月亮又升起了一些,李四看着天色,捉摸着现在的时间。
王蛊须得在午夜之前驱除离体,不然等王蛊成熟了之后,它就不会再惧怕银针和纯阳内力,到时候也就没有人能够控制和影响它了。
突然听到屋里“咚”的一声,李四的呼吸一滞,细细分辨,听到蓝玉儿开口道:“三殿下?你可还好啊?”
张思勉良久没有说话,过了大概有几十息的时间,才勉强道:“嗯。”
内力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那一口气,张思勉透支太过,连坐都坐不住了。
好在在那个时候孟小安已经掌控了王蛊的动向。
王蛊似乎已经被一直在身后追赶着的纯阳内力和时不时出现在面前的银针给逼疯了,即便张思勉的内力撤出了它也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的内力已经不再是它所惧怕的那种了,孟小安用自己体内蛊虫吐出来的半阴半阳的内力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张思勉的呼吸渐渐的平稳下来,应该是被蓝玉儿扶到了别处去休息。
李四侧耳听着,屋里又沉静了下来,只有孟小安从头到尾都很急促的呼吸和明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的喘息声在李四的耳边,张思勉和蓝玉儿的呼吸声在这两个人的气息中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突然听到一声破空之声。
而后便听到了明水惊喜到了极致的声音:“成了!”
☆、张存光(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文的原因是!这一批存稿放上来的时候,我选择的时间是……9-20 00:00:00
我真是惊了卧槽,今天上来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蓝玉儿出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李四在屋顶上一夜未眠,祛除王蛊并不是王蛊出来了便算是成功了的,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论是孟小宁还是孟小安都需要长期的调养身体,甚至连张思勉都要修养好一阵子,蓝玉儿之后没有什么心力再去管这些,之后的事情都是明水在负责了。
“娘,情况怎么样了?”李四看着蓝玉儿,蓝玉儿的神色看上去也疲倦得厉害,虽然蓝玉儿看不出什么老态,但到底也不是青年人了,这么神思紧张的待了一个晚上,身体也疲惫到了极致,不过看她的模样,想来事情还算是成功。
果然,蓝玉儿扯了个笑看着李四道:“尚可,如今王蛊已经被取出来了,不过孟教主和小宁两个人都元气大伤,恐怕要恢复好一阵子才能起身,尤其是小宁,他的身体本就亏损的厉害,最近又被王蛊掏空了元气,恐怕得要昏迷好一阵子才行。”
李四又问:“那小安呢?”
蓝玉儿先是露出了赞赏的神色,而后又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我原先在南疆的时候就曾经听过孟教主的传言,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论是根骨还是天赋都是上上乘,我原本还当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内功出众除了天赋和苦练,若是另有一番奇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从昨夜来看,中原武林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恐怕都再出不了一个了。”
她说完,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是昨天晚上他的经脉承受的内力太过,又与他本身的属性不符,丹田受了重创,气海恐怕不能再容纳什么内力了……以后的身法犹在,内功却是没了的,也不知道魔教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魔教虽然不像是黑道,但是也绝对不是白道门派,魔教之中讲究的就是实力至上,不然孟小安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接任了魔教教主,在魔教之中的威望又如此之高,魔教在孟小安一人的领导之下发展的势头迅猛,如今已经坐稳了第一大门派的位置。
现在孟小安的内力尽失,不管是魔教内部还是外部,恐怕麻烦都不会少。
魔教如今的身家,这十万教众里一个肖想的人都没有是不可能的;而一旦魔教内乱,江湖上等着分一杯羹的人实在太多了,甚至连朝廷和皇室都有可能掺上一脚。
李四却知道孟小安另有后手,且不说这么多年来孟小安是不是对魔教有深厚的感情,单说孟小安是个极其有责任心的人,他就绝不可能让魔教分崩离析——而且他也曾经让自己多照拂些魔教。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李四抿了抿嘴角,皱着眉头又道:“那三殿下怎么样了?”
蓝玉儿又叹了口气,张思勉这个人完全已经超出了她以往对于天潢贵胄的理解,也许是顾亦娴从小就没有禁止张思勉接触那些东西,导致了张思勉在性格上的确更像是江湖侠士,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只是她也不知道这种义气对于张思勉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张思勉以后是要做皇帝的,若是太过光明磊落,怕是只会给自己增加麻烦。
他们正说着张思勉,便见张思勉晃晃悠悠的从门里出来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白得好像是死人的脸,整个人的神情也麻木的厉害,即便李四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应该是高兴又放松的,但是光从张思勉的外部表现来看,就好像是一具已经死了几十年的干尸被人从棺材里挖了出来。
“三殿下?”蓝玉儿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张思勉要做什么,张思勉的身体情况虽然没有像是孟小宁和孟小安这么差,但是也是透支得厉害,而且还用上了一些秘法来支撑当时的内力传输,蓝玉儿和明水都嘱咐他要静养一阵子才能出门。
张思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不那么僵硬,他身上的朝服皱皱巴巴的揉成了一团,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之前被他的汗水泅湿了之后又干涸的痕迹,他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又抿了抿嘴角,这才沙哑着开口道:“我该去上朝了。”
蓝玉儿张了张嘴,连李四也吓了一跳,张思勉现在这个样子,莫说是要上朝,怕是连回府都不容易。
上朝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论是对于皇帝还是对于大臣来说实际上都是一件苦差事,大臣们需要在大殿外跪上小半个时辰等待开朝,然后开了朝便是冗长的报告和辩驳,有时候时间久了须要站上三个多时辰;皇帝也轻松不到哪里去,站在下面的大臣尚且可以神游天外一番,皇帝却不得不听那些大臣们满口的“之乎者也”,若是有一点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就会被言官弹劾,史官记载。
张思勉点了点头:“我必须得去。”
张思勉知道,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终究是夺嫡和争储,不光是为了顾家和顾亦娴,也是为了他自己,孟小宁的事情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既然他决定了要做,那必然是要做到最好的,但是也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耽误了所有人的大事。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即便今日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也得去上朝。
因为今天是顾青云返朝的日子——顾青云能拿到什么位置,为顾家出多少的力,他必须参与其中,才能够告诉张存光,顾家被他牢牢的抓在了手里,而且顾家本身也是心甘情愿的被他抓在手里的。
除了这一件事,张思勉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做,是孟小安早些时候定下来的一个计划。
蓝玉儿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规劝的话,却听有人来通报说是三皇子府上的人来了。张思勉的人来得不过,统共来了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还有一个前前后后忙碌的管家,小厮捧着一件新的朝服,和张思勉身上的这件一模一样;丫鬟们则是带来了一整套给闺阁姑娘打扮用的胭脂水粉,开始在张思勉的脸上涂涂抹抹了起来。
他们似乎都对张思勉惨白的脸色和糟糕的情况视若无睹,连管家都没有多问一句。
大概过了一刻钟,两个丫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蓝玉儿和李四惊讶的发现张思勉的脸色竟然变得白里透红起来,即便是凑近了瞧,也只觉得张思勉的脸色红润,完全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半点看不出他昨天晚上那样疲累。
若非是蓝玉儿和李四一大早就看到了张思勉宛若死人一样的脸,他们一定都会觉得张思勉昨天晚上只是照常睡了个觉。
张思勉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精神又挺拔,他看了看李四,又向蓝玉儿作了个揖:“我这便走了,小宁和孟教主,劳烦二位多看护着些……我近日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若是宫中有人来传信,还请告诉孟教主,我按着他所说的去做了。”
李四和蓝玉儿知道孟小安另有安排,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看着张思勉走了出去。
蓝玉儿小声道:“我以前总觉得皇室之中没什么好人,大多都懦弱又卑劣,不过如今看来,三殿下倒是个例外……虽然我也知道,只要是个人,接触了权力之后都是会变的,也不知道三殿下能够坚持多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光看他现在这样的赤诚,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愿意相信他,若是当了皇帝,会是个好皇帝。”
李四也点了点头,张思勉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会因为任性而去做任何的决定,在做出选择之后有承担后果的魄力和实力——这都是一个皇帝必须具备品质,光从这几点来说,张思勉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张存光。
张存光最不适合当皇帝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勇气承担任何的后果。
皇室的事情自有张思勉去操心,李四转头看向了蓝玉儿道:“王蛊呢?”
王蛊爬上了孟小宁的小指指尖之后,便被明水切断了下来,李四并不是没有看过人残破的身体部位,但一想到那是孟小宁身上切下来的、又想到了孟小安自己切掉的那一小截,一时间便觉得有些恶心,所以只是皱着眉头问了问王蛊的去向。
蓝玉儿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细长的竹筒,这竹筒只有一个成年男性的大拇指宽,食指长,盖子也是竹子磨制的,盖子和竹筒上被细密的红线匝了好几道,外侧用黄纸又包裹了一层,即便如此,竹筒里还是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是闻上去却不像是人血,李四知道那是鸡血的味道,王蛊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多活一阵子——这整个竹筒,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道士在里面封印了什么妖物。
李四皱着眉头道:“这东西还要留着?”
王蛊的生命力极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按照李四的意思,就应该立刻销毁了才对。
蓝玉儿笑着摇了摇头:“这东西我还有用处,我们的皇帝陛下那儿,不是还等着这玩意儿吗?”
☆、张存光(十一)
张思勉到达皇宫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
大臣们等待上朝的地方叫做海晏殿,前朝需得跪着等,张存光上位之后为了拉拢民心,便废除了跪礼,只要大臣们站在那里等着便好。
不少早早就到了的大臣们正守在那里,等着开朝,还有几个年轻的臣子,悄悄摸摸的从怀里掏出了携带着的点心吃了起来,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多数时候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饶了过去——不过这也许就是海晏殿里老鼠最多的原因吧。
顾青云和那些年轻的臣子没有站在一起,反而是站在了一群老臣之中,他的出身和才学皆是上上品,早就过了与那些年轻人苦熬资历的阶段了,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审视有之,嫉恨有之,赞赏也有之。
看到张思勉走进来的时候顾青云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迎了上去——顾明晗是张思勉的舅舅,是张思勉的长辈,若是由顾明晗迎上去于礼不合,而且也容易落人话柄,因此在顾青云回来之前,在海晏殿里,张思勉是从来不会和顾家的人主动接触的。
顾青云与张思勉走到了角落里,周围的人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知道顾青云和张思勉是血缘上的表兄弟,能够入朝为官的,大多数都是人精,自然没有不识趣的凑上来碍着张思勉的眼,甚至与顾青云和张思勉站得近了些的人也都又走开了些许,给他们两个人腾了地方。
周围的人都散了开来,顾青云这才开口问道:“事情我已经听父亲说过了,如今怎么样了?”
张思勉知道顾青云想问的问题一定有很多,但是海晏殿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即便周围的人都躲开了一些,但是想要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人何止两三个,顾青云做事向来谨慎细微,当然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张思勉点了点头道:“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顾青云又道:“你们之间……立场多有不同,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打算的……”
张思勉迟疑了一下,他和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之间的确有着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张存光。张存光对于孟小宁和孟小安而言是杀父仇人、是害得孟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害得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两人不得安宁的幕后推手,孟小宁从没有掩饰过对张存光的杀意。
他想要杀了张存光。
但是张思勉却不愿意。
张思勉知道自己如今的想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懦弱的,张存光这个皇帝做得再差劲、这个父亲做得再糟糕,终究是张思勉的父亲,对于张存光而言,张思勉只是他几十个子女当中的一个,会对张思勉有所高看也不过是因为张思勉足够优秀,而顾家又一直是他的拥趸。
但是对于张思勉而言,他到底是只有一个父亲。
张思勉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够争到皇位,他就把张存光奉为太上皇,然后让张存光到避暑行宫去安度晚年,将张存光最想要的权力从他的手上摘了出去,这是对张存光最大的报复,但也是张思勉对他最后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