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亲卫统领骑马隔着车窗问道:“殿下,现在启程么?”
张思勉叹了口气,应了一声:“启程。”
马车这才咕噜咕噜的往前走了起来,车厢极大,布置的又极好,一看便知是魔教手笔。李四没有进来,留在了外面赶车,车厢里只有孟小安、孟小宁和张思勉三人。这马车极大,虽然里头有三个成年男子,但空间也不算太狭□□仄。
“你们怎么在这里?”张思勉压低了声音:“你们要同我一起回都城吗?”
孟小安冷笑:“我们若是不跟着,你能不能回到都城还两说。”
张思勉一愣,他知道魔教有魔教的路子,有时候的确能知道一些特别的消息。
“那……不要紧吗?你不在魔教的话?”张思勉倒也不是真的为魔教担心,但孟小安既然说是来做护卫的,他总要表示出一些关心来,这也算是一种帝王心术,总不能让自己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是个蛮不讲理又自私自利的人。
孟小安靠在了车壁上,抱着他的流光:“不要紧,都城也有分坛,一样能处理事情……我也很久没有到王都走动了,正好借此机会到处看看。”
张思勉问这一句也不过是略表关心,魔教到底怎么样孟小安心里肯定有数,与其担心孟小安麾下的魔教,不如担心担心他自己的现今的处境。
马车从沧州到都城,要经过三州八郡十六城,和来时不同,来时张思勉一心只想快点到沧州,几乎是马不停蹄,也从不走官道,只挑最近的路走,这才将时间压缩到最短。但如今是回都城,安抚了流民、解决了赈灾,张思勉也算是立了一记功劳,他心下也不太愿意回去,这才便都走得官道,官道平坦、周遭又有人经常打理,不至于出现杂草丛生、乱石堆积的情况。一路上摇摇晃晃的,连张思勉都有些想要合眼小憩。
孟小安虽然同他说了那样的话,但他实在想不出对方要如何在官道上动手脚。官道最终连通的都是都城,道上时常有马车行人来往,实在不适合动手。且不说官道附近几乎没有山匪,连流民也很少会从官道上走。
孟小宁睡得没心没肺,四肢平摊,还响着轻微的鼾声。
张思勉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他原本是靠着车厢的一个角落坐着,跟着车子摇摇晃晃的几乎就要进入了梦乡。
孟小安抱着剑,满脸无语的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要和这两个人同行。
不过好在一路上都没有什么突发情况。
黄昏时分马车便摇摇晃晃的进了丰顺城。
丰顺城是个小城,虽然小,却称得上是五脏俱全。丰顺没什么特产,既非通商要道、也非粮产大城,只是坐落在官道旁给它添了不少人气。
“大人,今天就在丰顺落脚吧?”外面传来了亲卫的声音:“柳河城离这里最近,但也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等到了柳河,天就全黑了。”
他压低了声音隔着车窗道:“丰顺有一家客栈,是顾家的家业。”
孟小安心定,既然是顾家的产业,怎么也不会比魔教的地方来得差。
张思勉也点了点头:“那就住在那里吧。”
马车咕噜咕噜的往前走了起来,孟小宁被地面上的石头磕绊了好几下,终于是被颠醒了。他好像还有些迷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头发像是个稻草窝一样,满头乱毛;脸边一块大红印,还有可疑的白色痕迹,他拉扯了一把自己的领口,从毯子上爬了起来:“到三七镇了?这么快?”
孟小安冷笑。
张思勉这才明白了什么。
孟小宁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思勉:“你怎么在这里?”
张思勉又看向了孟小安,孟小安轻咳了一声:“我们不是回三七镇。”
孟小宁一愣,连忙去撩车窗的帘子,外面是很朴实的黄土大路,街面上的铺子大多粗犷——没有江南的青石板、也没有熟悉的白墙黑瓦,孟小宁张大了嘴巴,满脸震惊的看向了孟小安:“你……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孟小安道:“都城。”
孟小宁拍了拍身下的毯子:“我何时说过我要去都城了!”
孟小安答:“我昨天晚上问你了,你没有反对啊。”
孟小宁气恼:“你什么时候问的,我怎么都没有听到?”
孟小安望天,似乎是思考了一番,而后看着孟小宁:“大概是……子时吧?”
孟小宁没好气的看着他:“那个时候我都睡下了,如何能够反对啊!”
孟小安理直气壮:“你既然没有反对,我自然就当你同意了,早上起床的时候你不也没有反应吗?”
孟小宁气得满脸通红,他早上睡的迷迷糊糊便被人扛了起来往马车上扔,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了一句:“干嘛?”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回答他:“上路了啊。”他只当是自己能回三七镇了,在车上的毯子上打了个滚,又心安理得的睡下了。
“都城如今风起云涌,谁要去那里!”孟小宁叉腰:“你要我去都城,还不如直接让我死!”
他吼得大声,孟小安也不差,“铮”的一声,流光出鞘了半寸,孟小宁立刻怂的不敢动了,乖巧的跪坐在了车厢里,甚至紧紧地贴在了张思勉的手臂上,两手紧张的放在膝盖上,讨好的看着孟小安笑:“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张思勉一脸的不忍直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张三(十二)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顾家的客栈就叫做丰顺客栈,许是因为有顾家的撑腰,所以在丰顺城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丰顺本就是个小地方,正儿八经的客栈也不过那么两三个。
丰顺客栈的生意本就不好现在又碰上了沧州水灾,掌柜看到来了这么大一笔生意几乎是点头哈腰的跑了出来。
听领头的侍卫说这是顾家车队的时候,掌柜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似乎恨不得跑去正主面前刷一波存在感。不过好在他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马车里的人不愿意露面,自然也不愿意有人凑过去打扰,只好干笑着开了后院的院门,把马车和马匹都牵了进去。
丰顺客栈虽然在丰顺做大,但也不是什么顶尖的客栈,没有独立的小院供张思勉他们居住,最后仍是几个人一人一间上房了事,孟小安不放心张思勉一个人,便着李四挤在了张思勉外间的小榻上。
李四本就生得人高马大,那小榻是给主子的书童婢女休息用的,睡得李四腰酸背痛,索性到了后半夜便坐在了榻上打盹,也比真的睡在这张床上舒服。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敲门了,李四听得出是孟小宁的声音:“起来吧,孟小安说趁着天还没有全亮就上路比较好,才能在天黑之前到武州。”
到了武州就彻底脱离受灾的区域,从各方面来说安全系数都上升了不少。
张思勉和李四收拾妥当才往楼下走,张思勉见李四眼下乌青了一圈,也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多少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他自小便对江湖生活极为向往,娴妃疼宠他也去寻了两个江湖好手教他习武,可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对习武之事天赋也很有限,不过在他几个皇室兄弟面前已经算得上是武艺高超了——在江湖上,不过是二流好手罢了。
李四却是不同的,张思勉虽然自己做不到,但是很轻易的就能看出李四步履稳健却声音全无,四肢匀称修长,腰间也别了一把宝剑,剑鞘漆黑,看不出名堂,但张思勉直觉便知这是一把好剑。
李四的身手恐怕与孟小安不分上下,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为了孟小安的护卫。
张思勉这样一想才觉得李四与孟小安的相处也很奇怪,似乎也不像是单纯的主子与护卫之间的关系。
但那也算是魔教内务了,孟小安和李四都没有提,他自然也不好开口。
下了楼才看到穿戴整齐的孟家兄弟正坐在客栈油腻的木桌边吃早饭,孟小安和孟小宁穿得极像,都是白色的长袍子,外面罩了层浅绿的外衣,只是孟小安的袖口拿绸带绑住了袖子方便用剑、孟小宁的袖子松松垮垮的没有收拾;孟小安的头发拿浅青的绸带绑了马尾、孟小宁绑了个发髻,插了根碧玉簪子。
两个人回过头来看向了张三和李四,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脸颊都鼓鼓的塞满了白米粥。
张思勉突然觉得,这两个人若只是这样看过去,其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除了孟小安的腰间带着那把流光宝剑。
李四却没什么表示,似乎已经很习惯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孟小安:“不是说要赶路?”
孟小安还没开口,旁边的一个小二怯怯的说话了:“掌柜说……要留大家吃一顿早饭……”
那小二生得矮小,长得也很普通,张思勉的目光叫那对红唇白齿的兄弟吸引过去,一时间都没有发现楼梯边还站着一个人。
李四满脸的不赞同,看着孟小安似乎很是不快。
倒是孟小宁道:“主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想要表现表现也是人之常情。”
孟小安冷笑:“不是因为你听说这顿早饭免费,这才哭着喊着要留下吃着一顿的么?”
孟小宁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我是喊了两句,但是我可没有哭……我可不像某些人,我从三岁起就不再哭了。”
孟小安气得捏断了一根筷子。
张思勉和李四走到了那木桌边,正好一人一边,那小二又端来了新的碗,早餐其实很简单,但在这丰顺城也不容易了,毕竟这里与沧州接壤,米面价格日益昂贵,这掌柜肯拿出大白米和白面来招待张思勉这一行人,无疑是大出血了。
白米粥、肉包子、几碟酱菜、几块饼子。实在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东西,孟家的两位却吃得津津有味。
张思勉好气又好笑,也拿了汤勺给自己舀了一碗白粥。
“咦?”孟小宁突然出声。
张思勉看向了他:“怎么了?”
孟小宁歪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碗,又看了看孟小安:“他好像中奖了。”
孟小安一愣,而后从张思勉的手里拿过了他的碗。
张思勉一时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看着孟小安接过了他的碗,然后舀了一勺白粥,递给了孟小宁嗅。
孟小宁使劲嗅了嗅:“药王难和百日红。”
药王难张思勉没有听说过,百日红倒算是耳熟能详,宫中一种不算是秘药的秘药。这么说是因为它的配方极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能解,但宫中人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种药,这药被叫做百日红和“百日”没有什么关系,是一种药性极强的毒药,大多数的人饮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吐血而亡。
“百日红”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前朝有个皇帝,用这种药来铲除异己,听闻当时因为这种药死掉的大臣不计其数,这种药无色,味道也极淡,只有一股很淡的腥气,极淡极淡,若不是事先知道吃食里面有什么,几乎是闻不出来的。
孟小宁话音刚落,那小二便从身后掏出了匕首来,他原本就离张思勉很近,此时骤然发难张思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好在桌上有两个一流好手,尤其是李四就坐在他身边,利剑出鞘,一手将张思勉往后一推,另一手握着剑柄挡下了这一击。
小二见一击不中也知道自己没有了机会,李四原本倒是想要生擒住他的,但那小二事先便服用过毒药,脸上已经是一片紫黑,一看便知命不久矣。
张思勉叹了口气:“罢了,反正我大概也知道是谁做的了……”
那小二呵呵笑了两声,认定自己将死,他们束手无策。
孟小宁突然惊叫了一声。
张思勉回过头来,就见孟小安拿流光在孟小宁的手指头上划拉了一道,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孟小宁的手指头塞进了那小二的嘴里。
孟小宁眼泪汪汪,含着一包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
孟小安给那小二喂了孟小宁的血,而后便卸了那小二的下巴怕他咬舌自尽:“好了,这人活不成……但也死不了。”
不仅张思勉讶异,连李四也有几分惊奇。
张思勉碍于魔教的面子没有开口,李四却是没有这个顾虑的:“这是做什么?”
孟小宁正从怀里摸出白布条来包自己的手指头,听了这话才抬头看他:“久病成良医,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吃了很多药,血里也有药性,这人现在活不了了,但也不会死的这么快,张三大人想要问什么抓回去问就是了。”
张思勉也不笨,把这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终于反应过来,“血里有药性”是假,血里带毒怕才是真的。俗话说以毒攻毒,这小二的不知道先前是吃了什么毒药,但看孟家两兄弟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想来是很有自信了。
他一愣怔,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和孟小宁初见的时候。
他的武功再差也不至于举不稳匕首,倒是孟小宁自己撞了上来,在脖子上拉了道口子。
张思勉这才觉得背后一凉,他又看了眼孟小宁,发现后者看着自己的手指头长呼短叹,一副心疼至极的模样。
孟小安和张三李四都是习武之人,当然不觉得这点小伤有什么,但孟小宁自小就体弱,被人看护着长大,这一道口子对他来说已经是严重至极的伤口了。
他们原本还想从没毒的饭食里挑一点来吃——如今沧州水患,这一队人对食物格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