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云曦想要落泪。
他伤感地低下头,发现马的小腿上沾着他从未见过的花叶,而另外几匹马身上却没有。
云曦的心怦怦直跳,这意味着,阿泽的马可能去过别的地方。马是识途的,它原本载着阿泽,可能因为某些原因,和阿泽分开,然后回到了这里,与另外几名伙伴在一起!
云曦翻身骑上穆承泽的战马,他并未去抓缰绳,而是任由这匹马原地转了两个圈后,长啸一声,驮着他往峡谷中跑去。
因是琅琊的地盘,云曦也不清楚峡谷里头是何情形。马带着他跑到了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边,踟蹰着再不往前,云曦下了马,未发现其他人的身影,忽然远处传来巨大的声响,仿佛是震天的雷鸣,云曦下意识便捂住了双耳。战马浑身颤抖,再一次舔过他的手,待震耳欲聋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之时,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急急逃走。
云曦心道,难怪马儿都在峡谷外停着,不愿踏足这峡谷。马的耳力比人还要敏锐,这般动静定是受不了的。但是却影响不了阿泽,云曦反而有种直觉,他离穆承泽越来越近了。
他扯破衣袖塞入耳中,决心迎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寻去。那声音隔着厚厚的布料,仍震得他双耳生疼,凝神辨认,仿佛是谁在哀嚎惨叫。
峡谷中地形复杂,云曦历经辛苦,那声音又断断续续,最后进入了一片石林。石林中的石头均形状古怪,上面还刻着奇特的图案,石林正中是一棵参天大树,树上五花大绑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脸上血迹斑斑,耳里嘴里均塞满了碎布,奄奄一息。他的喉咙里不住发出呻吟,每次一出声,四周立刻就会随之诡异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好像有什么将他的声音放大了百倍、千倍,云曦只待了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
因隔得有些远,再加上脸上有血污,云曦看不清男人的样貌,但是男人身上所穿,他却是认得的。
琅琊军服还有银甲,萧天佑!
云曦一个激灵,会是谁,捉住了琅琊统帅,并将人绑在这里?
就在此时,石林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没多久,对面出现了一个身着大楚军服,一身战甲的少年,那少年无视了惊雷般的声响,径直走到萧天佑面前。萧天佑一见到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年,突然摇头晃脑,拼命挣扎,少年不为所动,抽出随身利剑,刺入萧天佑的左腿,萧天佑顿时双目充血,嘴里发出呜呜的痛呼,石林上空又一轮宛如厉鬼的哭嚎也开始了。
这个少年……不会有人比云曦更熟悉了。云曦满心喜悦,他不敢发出任何声响,这石林透着古怪,只怕叫出声先把自己震聋了。云曦从藏身之处绕出来,萧天佑吃惊地瞪大双眼,两军阵前,他曾见过云曦,只见这位大楚统帅猫着腰飞奔过来,将还在不停折磨他的少年士兵一把按在了怀里。
萧天佑泪流满面,他觉得自己的苦日子可算是熬到头了。
这一战,被世人争相称颂,亦被载入了史册。不止是因为骁勇将军借山洪奇袭琅琊军,也不止是大楚头一次以折损不到八千人的代价,击溃了三万琅琊精兵,更不止是琅琊统帅萧天佑被大楚狼狈生擒,更因为这一战,大楚直接诞生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两个王。
穆子越没想到捷报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他一直不以为意的六皇子在这场战役中大放异彩。整个早朝,兵部诸位官员以及各位武将通通都在津津乐道六皇子在这一战中的出色表现。
杀敌无数,助阵水攻,因水攻是这一战最大的亮色,光这两样,就已令所有武将对六皇子赞不绝口。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皇子以一人之力生擒了琅琊统帅萧天佑。萧天佑之名,穆子越如雷贯耳,当这位琅琊将军被押上宣德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穆子越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六皇子干的。
云曦已在奏折中说得再清楚不过,萧天佑在逃亡时,引六皇子进入事先布在琅琊境内的石林阵。此阵乃琅琊国一位精通音律的高人所创,利用石林放大阵眼处的声音,可令暴露在重音下的敌军丧失神智。此阵精妙,以前从未使用过,乃是琅琊军这一次的秘密武器。然而萧天佑时运不济,云曦借洪水快攻突袭在先,石林阵又对六皇子毫无效果,在几名随从被石林阵重创之后,六皇子只身进入石林,生擒了萧天佑。
穆承涣对打仗什么的没兴趣,但对能发声的石林很感兴趣,他时不时插嘴打听石林的位置,得知远在琅琊境内,穆承涣摇了摇头,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只能有缘无分啦!
穆承浚出列赞道:“六皇弟为大楚立下如此大功,儿臣与有荣焉,十分佩服。”
穆子越点点头,六皇子给自己长了脸,四皇子的气度也不差。
“那个聋子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穆承沛酸水止不住地冒出来,嫉妒得直哼哼,他也参战了,替大楚备足了粮草,为何没人提起他的名字,都怪六皇子使计,骗他回了皇城,自己却去占功劳!在七皇子看来,六皇子哪有武将们吹得那么神,一定是云曦放水,特意让六皇子占了便宜!
七皇子从边境屁颠屁颠滚回宫这点破事,兵部一清二楚,齐镇宇心里不屑,嘴上却和蔼地道:“七殿下有所不知,特殊的阵自然需要特殊的人去破。但是换作旁人,纵使石林不起作用,也未必有生擒萧天佑的胆略,更何况萧天佑乃琅琊名将,智勇双全,光有胆略也不够,六殿下之勇武,的确让人心服口服。”
萧天佑在水里浸了半日,又一路逃亡颠簸,哪还有多大的气力,按六皇子身手,直接拿下萧天佑并不难,只是齐镇宇选择性无视了这一点。
透过敬王,他已知自己要站谁。若说这一战前,齐镇宇还是看在云曦与敬王的面子,那么经过这一仗,他已很清楚六皇子的能耐,从此唯有死心塌地效力。就算六皇子耳不能闻又怎样,那些身体健全的皇子,哪一个有六皇子这般本事!
哦对了,还有另外一处细节,乃是参加了这一战的齐胜男亲口说的,生擒萧天佑之后,六皇子在石林阵所在的峡谷深处迷了路,居然反过来利用石林发出声响,引骁勇将军顺利找到了他。至于六皇子具体怎么做的,齐镇宇想想萧天佑那一身被剑戳的烂口子,都要叹一声,六殿下真是泰然自若,心狠手……不,重情义,往后真是得罪谁也别得罪六殿下,萧天佑不就是伤了六殿下那两个随从么?
其实齐胜男与齐镇宇都误会了,两军对战受伤难免,穆承泽怎会计较萧天佑用石林阵伤了铭心等人,哪怕他自己受伤也不会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萧天佑在峡谷外趁他不备,放冷箭射掉了他一直拴在腰间的玉佩。
玉佩不见了,六皇子很生气,生萧天佑的气,也生他自己的气,至于后来六皇子的怒火如何平息,萧天佑如何活着被押出石林,就得问亲自追过去的骁勇将军了。
此外,这一战不止六皇子出彩,齐镇宇的女婿,敬王府穆承浩这一次也立下了赫赫战功,除了上阵杀敌,他还亲自取了琅琊将军杨鹰的首级,可把齐镇宇高兴坏了,要知杨鹰之勇,当年曾让不少将军愁白了头,齐镇宇一直觉得女儿很有眼光,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当然,六殿下与穆承浩功劳再大也是骁勇将军教出来的,再加上借洪水奇袭的策略,齐镇宇对云曦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几日上早朝,兵部尚书精神抖擞,胸脯挺得高高的,心里憋足了一口气,就等着穆子越论功行赏了。
大军仍在归来途中,穆子越决定先按兵部提议,发旨安抚在这场战役中丧生的士兵家属,这是大楚对琅琊难得的一场胜仗,皇帝也没吝啬该给的抚恤,群臣闻言,均山呼万岁。
接下去,便是讨论对各位将领的封赏,穆子越心里也有些数。
“立有战功的诸位将军皆官升两级,正一品官员赐爵。敬王劳苦功高,除例行赏赐外,嗣子可平级袭爵。至于承泽与承浩……”
穆子越顿了顿,放眼望去,兵部官员,武将们一个不落全都目光灼灼盯着他,文官们脸上也堆满了笑意,大楚赢了琅琊,六皇子与穆承浩这是为皇帝、为大楚长了脸了,当然要赏。不过这俩一个是皇帝儿子一个是敬王儿子,立下大功又无官位在身,还能怎样?继续赐爵呗!
穆承浩倒还罢了,穆子越想想要给从不给他好脸的六皇子赐爵,心中实在有些膈应,不停对自己道,只是个爵位,听着好听,并无实权,六皇子这回立了大功,的确该赏,必须得赏。
而且既要封爵,这个爵位还不能低了,皇帝儿子封了个侯,传出去皇帝多没面子。另外穆承浩若是与六皇子差太多,说不定又有人要说皇帝偏袒自己儿子了。
要不索性封王吧,大楚郡王多,也不差这两个了。
穆子越心里不太乐意,仍竭力笑着,试探地道:“朕想封承泽与承浩为郡王,如何?”
礼部尚书闻言麻溜出列,往前一站。穆子越用期待的眼神望着他,还以为他有何高见。毕竟礼部尚书一向体察圣意,六皇子与穆承浩才不过十七八,太年轻了,此事礼部有异议也正常。
穆子越想以后定要给礼部尚书升官,谁知礼部尚书这货喜气洋洋地道:“皇上圣明!只是不知要赐何封号?”
穆子越简直要被礼部尚书给气死,可一排武将虎视眈眈望着他,文臣又无一人反对,压力巨大,话已出口了,穆子越心一横,郡王就郡王吧。
“承浩,封恭王。承泽……”
穆子越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没来由一阵冒火,六皇子到底为何要去打琅琊,他如今可算知道了。没想到这个他视如弃子的儿子,居然自己杀出了一条生路,哪怕他不喜六皇子,如今不愿给这个爵位也不成了。
穆子越淡淡地道:“承泽,就封宁王。”
转念一想,就算封了王又如何,一切仍在他掌控之中,六皇子再出彩也只能到此为止。
69、温存
边境,大楚军营地。琅琊军大败,统帅被俘,这大概是大楚最扬眉吐气的一仗。战胜的捷报已先一步发往皇城,在这一役中坚强活下来的将士们,经过几日休整,即将回返。
最后一夜,营地燃起盛大的篝火,这一仗狠挫了琅琊人的锐气,估摸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琅琊都不敢在边境惹是生非。受尽战乱之苦的百姓们都感恩戴德地来到营地,奉上美酒与菜肴,与大军一同载歌载舞。不论年迈的老人,还是稚嫩的孩童,均捧出这个时节开得最美的花朵,献给英勇无畏的大楚将士。也有热情的女郎朝着中意的将士投掷鲜艳的红巾,若是大胆回应,准能捕获芳心一枚——这大概也是军队来到边境后最热闹也最放纵的一夜。
穆承浩长得俊,身上颈上皆挂满了花环,又有两名女郎含羞带怯丢红巾过来,穆承浩礼貌地朝她们摇头,女郎们惋惜过后,都笑着跑开了。
不远处,几位女郎痴痴地叫道:“齐郎、齐郎!”
穆承浩:“……”
一名圆脸小将见了他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朝他的方向猛冲过来。穆承浩眼疾手快,把那名小将兜头抱住。女郎们齐刷刷跑过来要人时,穆承浩想起某个不要脸的所作所为福至心灵,忙把媳妇的脸托起,啾了一口,齐胜男目光一滞,追着她的女郎们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啊啊啊啊!!!”
她们朝穆承浩丢了一堆石子,尖叫着逃走了。
幸亏穆承浩反应奇快,一一躲了开去,得意地搂过还在发愣中的媳妇道:“有我在,没事了。”
“你!臭不要脸!!”
齐胜男回过神,脸红得滴血,猛地挥出一拳,揍在了穆承浩肚子上。
营地欢声笑语不断,一般都要闹到后半夜去。云曦与敬王对饮了两杯之后,谢绝了几位将军找他喝酒的邀约,各处转悠只为寻找一个身影。他有直觉,那个人素来不喜热闹,应会离人群远远的,果然最后又是在一处偏僻背着光的山坡上找到了他。
阴暗中,少年仰面躺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星空。
“阿泽,在看什么?”
这会儿没人会注意他们两个,云曦笑着走过去,也在穆承泽身边躺下了。
穆承泽摇头,指了指云曦。
云曦诧异道:“原来在等我?”
“嗯。”
穆承泽的手伸过来,摸到云曦的,与他十指交握。
云曦只觉指尖一暖,阿泽似乎觉得只是握住还不够,开始拨弄起他的手指,云曦随他调皮了一会儿,自己呆呆看着少年近在咫尺的俊美修眼,一时间周围的笑闹声都逐渐远去。
云曦突然翻身覆上少年挺拔的身躯,朝着少年勾起的唇用力吮吻。穆承泽微微一愣,马上便以百倍的热情回应于他。虽然阿泽每日都不要脸地去给将军大人暖床,顶多就是靠在一起互相抚慰。将军大人是遵守军规的楷模,哪怕被惹得冒了烟,也强忍着不越雷池半步,幸好这场仗并不持久,若再打上个一年半载,穆承泽估计早就忍成佛了。
他轻车熟路地将手探入衣内,原想着照例即可。因今夜算是庆典,将军大人难得未穿甲衣,穆承泽一下子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表哥,你……”
穆承泽瞪大眼睛,表哥外袍下面未着寸缕,方才便是、便是这般在众目睽睽下一路走过来的?
他本来觉得自制力还行,原本还能勉强控制住的热血,一股脑都要爆发了。
“废话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