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逸看出伏城犹豫的样子,道:“拔出来。”
伏城听他话语间斩钉截铁,好像这条手不是他的手,实诚道:“我怕把你的手弄废了。”
周玄逸也皱了皱眉头,铁爪镶嵌在他的右肩,他是右利手,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但若不及时拔出来,铁爪越陷越深,周玄逸已经能感受到,这铁爪越收越紧,到时候这条胳膊才真交代在这儿了。
“动手。”周玄逸心中再不情愿,现在能用的人也只有一个伏城,但看着伏城那么缺心眼的样子,还是补充道:“小心点。”
伏城点了点头,撸起袖子,撕开周玄逸肩膀上的衣料,点了一盏灯,这一看还是有点骇人,铁爪与血肉绞在一起,尖利的爪尖紧挨着筋脉,这爪子要是多前进一毫,周玄逸的手筋肯定已经断了。
伏城看不出有没有毒,凑近伤口鼻头耸动,闻起来也没有一点异常。
周玄逸却被这个举动逗乐了,道:“你是狗吗?”
伏城轻咳了一嗓子,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在骂他,他实际上有点紧张,毕竟这是别人的手。正在他紧张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把短刀,只有巴掌长短的精巧玩意儿,不像是中原的刀,很像西域人使的。
“用这个。”
伏城一抬头就看见周玄逸的眼睛,这人面色平静,大有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架势。
伏城问道:“你要不咬块儿布?”
周玄逸:“不用。”
伏城又道:“那你别咬着自己舌头。”
周玄逸不耐烦起来,道 :“动手。”
“哦。”
伏城掂量了一下,他惯用刀,手里拿着小刀多少安心了一些,他仔细在火烛上两边烧了一遍,然后便招呼也不打,刀尖刺入周玄逸的肩膀。伏城的手法即一个快很准,刀背抵着筋脉,刀刃向上使劲儿,死死卡在铁爪正中,伏城手腕一动,铁爪竟然直接被撬出来。
周玄逸被伏城打了个措手不及,眼前有一瞬间短暂发黑,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声,一股铁锈味儿充斥着口腔,周玄逸当时唯一的想法竟然是,他真咬着自己舌头了。
伏城看了一眼周玄逸,对方表情没有任何松动,但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两边的腮帮子能看出咬牙的痕迹,这可真能忍啊。
周玄逸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他刚要说什么,随后左肩伤口感到一股灼伤,比刚才撬出铁爪甚至还要疼上百倍,伏城这小子竟然二话不说直接倒了药粉,这次周玄逸忍不住了,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闷哼,嗯——
伏城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当下扯下周玄逸的袖子给人家把伤口缠上了,顺便还打了一个硕大的蝴蝶结。伏城收拾好之后一挑眉,道:“我真敬你是条汉子。”
对方咬着牙道:“你就不能说一声?”
伏城看他那样,总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得意道:“这活讲究个出其不意。”
周玄逸哼了一声,也没多说话,伏城和周玄逸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人嫌弃对方没脑子,一人嫌弃对方摆架势,正是个两看相厌的意思。
周玄逸道:“你还不走?”外面通天的火光是趁乱逃走最好的机会,但伏城迟迟没有行动的意思。
“再等等。”伏城望着外面的火光缓缓道。
伏城懒得跟周玄逸说自己的计划,按照原定的计划,严少康会给自己一个时机安全可以撤离的暗号,但这个暗号迟迟没有出现。伏城感到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
伏城对于事件的判断有一种敏锐的直觉,他断定了今夜夏侯府一定不会太平,会有越来越乱的架势,喜堂应该出了什么事故。这个事故不是小事儿,若是夏侯府今天出了小事,夏侯爷会第一时间派人来慰问小王爷这位贵客,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来询问过。
也就是说,夏侯府今天发生的这件大事已经影响到夏侯府的根基,有人直击心脏,夏侯府所有的侍卫都失去了控制,乱的如同无头苍蝇。伏城隐隐约约有一个不好的猜想。
果然,只过了一会儿,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把这屋子照得通红。伏城盯着火光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心中默默算着时辰,突然听到外面仆人扯着嗓子道:“夏侯爷遇刺——”
伏城心里咯噔了一下,仆人们的惊慌变了调,“快来护驾,护驾——”这嗓子吼出来,府内的巡逻队一下子有了目标,急冲冲的朝东边奔去,跟伏城他们所在的地方完全相反,那是喜堂的方向。
说话的是仆人和侍卫,侍卫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如此惊慌失措,但如果侍卫都开始大喊,证明这件事已经失去了控制。
果然,和伏城想的差不多,能够让夏侯府失去控制的,莫过于这位主人直接遇害。
伏城和周玄逸同时变了脸色。
周玄逸怎么想的伏城不知道,但那一瞬间伏城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从神秘女人强迫他接下生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车前卒,在大人物们的博弈中被利用来利用去。但从明面上说,他夜闯侯府正好就碰上侯爷遇刺?要是按上个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伏城这辈子都洗不掉。
周玄逸从椅子上站起来,艰难的走到伏城身边,和他一起打量着夏侯府混乱的局面,露出了一个短暂而不易察觉的笑。这个笑容隐藏在阴影中,透着一股志在必得与嘲弄,不过实在是太短暂了,短到伏城根本没有机会看到。
伏城扭头看着周玄逸,看到周玄逸的黑脸也没有了好笑的心思,质问道,“你干的?”
周玄逸只是刚开始那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又是一派淡定模样,道:“不是。”
伏城判断不出这话的真假,又想着周玄逸如果手下有人能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周玄逸也反问道:“你干的?”
“你看我像吗?”伏城指了指自己,心里也纳闷,要真有刺杀侯爷的胆子和实力,严少康至于还混在柳荫巷吗?
周玄逸看他一眼,讥笑一声,“几个畜生都不敢杀,何况是堂堂侯爷。”
伏城也不跟他贫嘴,道:“是是是,我就是个怂蛋。”
伏城决定不等严少康,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几个柳荫巷刀客的想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严少康的才智,相信也能够随机应变。伏城拎着周玄逸出门,这会儿夏侯府已经完全乱套了,万剑山庄的人和夏侯府本身的侍卫乱成一团,没一个人能够为完全号令这两方人马,原本强强联合的手段,现在却成了最大的障碍。
伏城趁着乱,带着周玄逸来到夏侯府的一间小别院。夏侯府守卫最松懈的地方一定不是后门,夏侯府今天这个阵仗,就算是个狗洞也必然把守森严。最薄弱的地方反而是墙,比如小妾住着的院落,守卫松散而且易于躲藏。
伏城带着周玄逸利索的翻墙出去,果然遇到了守在墙底的方海。
伏城问道:“严少康出来了没?”
方海诚实的摇了摇头,道:“还没有。”说话间忍不住打量老大身边的人。毕竟这个人值二十五块黄金,方海对他有些好奇。不过夜色中对方是个黑脸看不清五官,锐利的眼神不轻不重的扫了一眼方海,方海立马就把眼睛缩回去了,这人的眼神可真吓人,这是方海对周玄逸的第一印象。
伏城略一沉吟道:“你继续等着,我先回去。”
伏城嘱咐完方海,对周玄逸道:“人我救出来了,咱俩就此别过吧。”
周玄逸却不乐意了,劫后余生后,他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榨干了,他扬眉颐指气使道,“你带我回去。”
“回哪儿?”伏城突然不干了,他又不是老好人,况且这周玄逸怎么看都是个**烦,道:“我只说救你出来,可不管后面的破事儿,你自己??”
伏城的话没有说完,周玄逸突然捂住嘴,终于压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的就朝地面砸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伏城心理斗争了一会儿,还是本能的伸手捞了他一把,没让那张妖孽的脸破相。他拎着已经晕死过去的周玄逸后脖领子,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送佛送到西,谁怨自己信佛呢?
第7章 麻烦
金玲气鼓鼓的蹲在石阶上,怀抱着一只黑猫。这只猫通体发黑,唯独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斑点,跟伏城的长相有点异曲同工的意思。黑猫此时安静的卧在金玲腿上,睁着一双精神的黄瞳,跟金玲一起盯着门的方向。
伏城每次出任务金玲都会很固执的等他回来,有时候等到天亮,有时候等到第二天夜晚。金玲很讨厌这样,但伏城不愿意带她出去,她也不愿意乖乖睡觉,于是两人折中了一下,金玲一边等一边问候伏城的祖宗十八代。
今天不算太迟,但金玲就是有点心慌,出奇的没有侮辱伏城他家祖上。她隐约感觉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外面三更的梆子响起,一下下好像敲在金玲心头上,她数着梆子声,有点烦躁起来。
门突然猛地被推开,金玲起身的动作有点急,卧在腿上的黑猫尖叫一声,在空中灵活的转了个圈,好歹没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
“你……”金玲一时间无语凝噎,被两张黑脸镇住了。
金铃好一会儿才把嘴皮顺利索了,问道:“你半夜上哪儿挖煤了?”
“是啊,没挖到煤,挖了个人。”伏城扛着已经彻底晕死过去的周玄逸,翻了个白眼,吩咐道,“去打盆水。”
“这谁啊?”金铃站在原地没有动,她不喜欢生人,对陌生男人有种本能的排斥,伏城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从来不让人在破庙留宿。
伏城看着金铃皱成一团的小脸,耐心解释道,“他最多住一晚,明天就走,等会儿跟你细说。先去打盆水,融点皂角粉进去。”话这么说,伏城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后来发生的事儿明显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铃老大不愿意的去打水了。
破庙一共才两间房,伏城总不能把他扔进金铃屋里,只好带进自己屋。他的屋子充分体现了什么叫一穷二白的单身汉,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就没有多余的家具。那张床更是质朴的不行,连个床幔都没有,用金铃嫌弃的话来说,就是一块棺材板。
伏城有个洁癖师父,生活上其他方面都挺糙的,就是床铺理得一丝不苟。他看看周玄逸这乱糟糟的一身,一点也不想让他染指自己的棺材板,就把人撂椅子上,让金铃先给他擦脸,自己也去洗把脸。
伏城脸上顶着一张人皮面具,没有周玄逸那么不舒服。他顺着脖子上一圈细微的凸起,卸下了陈铭的脸皮,一张完整而黝黑的人皮拿在手上,乍看上去有点吓人。
伏城打小比别人皮糙肉厚,但架不住被青面小鬼挠一下,胸前三道血口子有点深,轻轻动一下就扯得倒吸气。他把身上能料理的伤口都尽量处理了。手掌和左腰凑成了一套伤,伏城一面缠纱布一面骂周玄逸不识好歹。
女人没说救出周玄逸之后要把他在哪里“交货”,只说自己会回来的。周玄逸晕死之前也没说过自己要“回”哪儿。伏城扛着一个麻烦无处可去,只能一路扛回了自己的破庙。
金铃不怎么干伺候人的活,拿着抹布对着周玄逸的黑脸十分不乐意。她沾了沾融开的皂角水,没轻没重的在周玄逸脸上乱七八糟的一通抹。她刚开始手劲儿大,带着一股怒气,统统发泄在男人脸皮上了。等到周玄逸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后,金铃的动作慢慢放缓,跟挖宝藏一样,慢慢拨开周围的黑泥土,露出一块无暇的白玉。
她举着抹布,有点愣住了。在柳荫巷里伏城长得最好,金铃天天跟伏城生活在一起,有点不大看得上外面的男人。但眼前这个男人却跟伏城的长相不是一个路数,比百花街的花牌加起来都好看。
她手中一轻,抹布被人拿走,伏城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看什么呢?”
金铃没回话,天真的歪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得盯着周玄逸。
“丢不丢人啊,没见过美男啊?”伏城恨铁不成钢的说,他选择性的忽略自己第一次看到周玄逸的蠢样,“剩下的我来吧,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方便。”
金铃哦了一声, 明显还没回魂儿呢,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确定顺拐的金铃没一头撞柱子上,安全回屋了之后。伏城叹了口气,重新打了盆温水,感觉自己就是个老妈子的命,开始扒拉美男子的衣服。忽然瞥见他脖子上有条红绳,什么挂件滚到了背后,伏城手指一勾,一枚两指宽的玉牌落在他手上,玉牌背后用小篆刻着什么字。但伏城能识字已经了不得了,哪儿还认识什么小篆。
伏城留了一个心眼,把玉牌上的字照猫画虎的拓下来,他干这个事情没有多大的远见,直觉要留一点保命的玩意儿,不然最后很容易克死自己。
折腾下来,伏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手的血屑,已经凝固了的血迹像铁锈一样黏在手上。伏城检查了一遍,这人受伤不少,并且不是陈年老伤,从伤口来看应该是近几个月留下来的,最骇人的是左膝盖骨下面一道的伤疤,刀疤狰狞异常能够想象得到之前割的有多深,说不定已经伤及了筋骨。
伏城又仔细摸索了一阵,终于在后脑勺找到了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的,血已经凝固了。
伏城莫名其妙的就承担起照顾伤员的角色。他只能小心的清洗伤口,上了点金疮药,用白纱布仔细包了一圈。至于内伤就有点麻烦,好在没有伤及心脉,伏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打算明天让严少康看看。伏城给他擦拭了一遍,然后套上一件自己的衣服才把人挪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