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信总觉不可相信。
于是便点了点头,说:“把军中的医师全都叫过来,验一验这些药。”
鲍信的军中医师不少,很快就全都聚拢过来,仔细研究张让的水丸和药膏。
那些军医研究了半天,一直簇拥在一起讨论,片刻都未停歇。
曹操一看,低声对张让说:“那些医师为何对你的水丸指指点点?不过是个水土不服,谁家的军医治不得这病?你用的药材,还与旁人不同了?”
张让想了想,说:“兴许的确不同。”
曹操奇怪的说:“何为兴许?”
张让还未回答,鲍信已经坐不住,说:“到底何如?看出什么名堂了不曾?”
那些军医被点了名,赶紧过来回话,恭恭敬敬的说:“这……”
鲍信皱了皱眉,说:“有毒无毒,对症与否,我养了你们这许多医师,看了大半天,竟无人能回答与我?!”
鲍信是动了怒,那些军医赶紧跪下来请罪,说:“国相恕罪,国相恕罪!”
“济北相”这个官位,其实就相当于济北的国相,因此军医称鲍信为国相。
鲍信说:“到底何如,看出什么名堂来不曾?!”
袁绍见那些军医吞吞吐吐,登时觉得有些门道儿,便说:“各位军医都是军中的骨干栋梁,不必畏首畏尾,有什么只管说出来。”
军医赶紧说:“这……这水丸与药膏的确无毒,只是……只是颇为奇怪。”
曹操不由皱了皱眉,看向张让。
张让其实刚才想说的也正是这一点。
过敏的症状,初见于黄帝内经,一直到了隋唐时期,古代的中医们都认为,荨麻疹风团等等此类过敏的症状,其实是因着“卫弱表虚”,又出汗着风,所以才引起的“形如豆瓣、堆累成片”的症状。
卫弱表虚,这四个字表达的意思很简单,其实就是说人体最表面的那一层,出现了问题。
因此这个年代对于过敏的了解,只存在于卫与表。
但是到了后来,中医不断发展,一些老中医们发现,荨麻疹风团等等诸如此类的疾病,虽然犯病于卫表,但其实是由内引起,风势犯脾,入里化火,由外发散的。
张让的祖父生于中医世家,张让从小也读过许多这方面的医术,所以他治疗过敏的方法,并非停留在隋唐以前,只医治表面的阶段,而是从脾脏论治。
这样一来,这些军医们看到张让的水丸,便觉有些奇怪,明明是水土不服,却在调理脾脏,这未免太不对症,差之千里,实在说不过去。
军医们把自己的主张说了一遍。
鲍信就纳罕的说:“所以……水丸无毒?”
“无毒!无毒!”
军医连忙称是,说:“决计无毒,这一点小人么可以担保,只是……只是完全不对病症,这……”
张让听了他们的说辞,只是淡淡的说:“对不对症,还请长秋试过再说。”
鲍信心中仍然十分怀疑,摇摆不定,但既然军医们都说无毒,倒也可以一试。
鲍信便是想看看,这张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袁绍听医师们这般说辞,当即就有了底气,只等着张让的水丸无有功效,再挤兑他也不迟。
张让拿了水丸,又着人取水来,帮着那些士兵们服下,随即打开外敷的药膏,还要亲自为士兵们上药。
曹操一看,恨不能头皮发麻,张让的双手又细又白,可谓是纤纤玉指,柔若无骨,毕竟张让是个宦官,而且养尊处优,平日里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养成了一副好模样。
相对比呢?
那些士兵们,满脸肿胀,真的可谓是“形如豆瓣、堆累成片”,而且一片压着一片堆叠,包白犯红,肿起来连带着旁边紫红紫红的,还挠出了不少血道子,鲜血淋漓,可怖至极。
士兵们可怖的肿块,与张让纤细白皙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是让曹操后背发麻。
曹操“啪!”一声握住张让的手,低声说:“交给其他军医便是了,你还要亲自上药?不怕也染了这怪病?”
张让淡淡的看了曹操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冷酷的控诉着曹操的无知,说:“曹校尉,让方才说了,这是不服之症,并不会传染,请曹校尉放心。”
曹操虽知不会传染,但……但这看起来也不甚放心
张让执意要给那些士兵上药,不只是要去碰那些可怖的肿块,还要对着那些士兵拉拉扯扯,毕竟肿块可不只是长在脸上脖子上,一过敏起来,浑身都肿,肿块可不会挑雅致的地方长。
曹操一看,张让还要给士兵脱衣衫……
脱衣衫!
曹操当即忍不住了,又是一把握住张让的手。
张让十分无奈的看着曹操,说:“曹校尉……”
张让的话还未说完,曹操已经深吸一口气,说:“我来!”
张让眨了眨眼睛,说:“曹校尉要来什么?”
曹操咬着后槽牙,说:“上药,我来为这些士兵上药,你看也累了,况这些士兵如此模样,我于心不忍,你歇一面儿,我来便是了。”
曹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鲍信的士兵们一听,也都大为感动,没成想曹将军年纪轻轻,却半点也不心高气傲,没有官架子,竟然跟他们这些底层的士兵打成一片不说,还要亲自帮他们上药。
这是多难得的品德?
怕是再平易近人的将军们,也没有曹校尉这样毫不做作的品性了。
“多谢曹将军!”
“曹将军的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
“曹将军好人啊!”
曹操:“……”
于是曹操便在众人惊叹的赞美声中,硬着头皮撸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给那些伤患抹药。
一面抹药,一面觉得手下麻扎扎的,头皮也跟着麻扎扎的,想他叱诧疆场,以法拨正,从未惧怕过什么,如今没一会儿,头上竟然滚下热汗来。
吓得……
曹操故意摆出一副镇定面容,配着他俊美正义的容颜,异常的具有欺骗性,然而大冬日里额头的热汗却有些出卖了曹操。
张让眼看到曹操出汗,并不知他心中其实打颤,便走过去,拿了一方帕子,弯下腰来,为蹲在地上给病患上药的曹操,轻轻擦了擦热汗。
曹操本觉头皮发麻,已然快忍不住,打算撂挑子不干了,哪知道张让突然走过来,动作极其温柔小心的给自己擦汗。
素日里张让待自己总是无比冷漠,哪有今日这般殷勤。
因着距离太近,张让身上那股清雅的药香味儿一阵阵飘过来,愣是一瞬间,令曹操恢复了大半精神,整个人为之一振。
竟像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的圣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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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缘
鲍信的士兵们服了水丸, 外敷了药膏, 等忙完一阵, 时辰正好到了正午。
于是鲍信便请众人前去用午膳, 正好等一等药效。
一顿午膳食的并不久,众人用完了膳食, 便准备回去看看,刚到了营门口,就有军医跑过来。
着急忙慌的大喊着:“国相!国相!”
鲍信一看那军医如此着急,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自己那些士兵不好了?
竟给医的更坏了?
却听军医大喊着:“国相!大喜啊!大喜!长秋先生的药,竟有奇效!”
另外的军医也跑出来,说:“小人行医半辈子,穷极一辈子竟没见过如此奇效之药!”
袁绍一听,登时傻了眼。
什么?
奇效?
这么说来,张让的水丸和药膏竟然管了用,真的叫他给歪打正着了?
鲍信一听,大喜, 连忙“哗啦!”一声撩开帐帘子, 冲进营中去查看。
只见那些士兵们精神头果然比刚才好了不少,已经不腹泻呕吐,身上的肿包虽不能一时退下去, 但痛痒的感觉竟然缓解了不少,药膏一涂上去,凉丝丝的, 十分镇痛,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
鲍信的士兵们见到张让和曹操,赶紧全都挣扎着爬起来,连忙跪在地上叩首,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啊!”
“恩公乃是仙人!”
“对,恩公你是仙人,救我等性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士兵们接连不断的趴在地上扣头,对张让简直奉若仙人。
张让赶紧上前把脉,说:“的确有些好转,但水丸必要每日服用,这不服之症乃反复之症,很难治愈,平日里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恩公!”
“多谢恩公!”
“多谢曹公!”
那些士兵们又千恩万谢起来。
鲍信一看,大为吃惊,不由重新打量起张让,日前他听曹操说张让已然脱胎换骨,并不相信。
毕竟当年那个十恶不赦的大宦官,手里攥着多少人命,一言不合杀人掠货,根本不眨眼睛,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连做官的,什么郡守太守,逼死这些人也不过是张让一句顽笑话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鲍信由不得不信。
张让再次出现在鲍信的面前,竟与往日里大不相同了,那那神态可以作假,但毫不嫌弃病患的模样,是无法作假的。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材,但竟真的脱胎换骨了!
鲍信眼看着自己的士兵们“起死回生”,当即就拱手对张让说:“长秋先生大恩大德,今日我鲍信记下了!来日定当回报,长秋先生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支会鲍信,便就是了!”
曹操一看,鲍信果然是个爽快人,有勇有谋,不似其他人虚伪,鲍信这般说辞,显然已经相信了张让。
袁绍见他们聊的投机,当即就大喝一声说:“曹操,你还不承认是你们下毒?!”
袁绍突然一声大喝,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着袁绍,不知他突然抽什么风。
袁绍冷着脸走过来,说:“济北相,千万别被歹人的妖言惑众所蒙蔽啊!”
鲍信有些不解,说:“袁公何出此言呢?”
袁绍说:“济北相您仔细思量思量,您军中医师都未能治好的不服之症,曹操带来的大夫,却一两下治得大好,不止如此,水丸根本不对病症,这不对病症的药材,却能将病重治好,当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袁绍说着,指向张让,说:“必然是他们暗中下毒,然后又暗中解毒,想要在济北相面前充好人!若非如此,这不对症的药,怎么能治病!?”
袁绍眯了眯眼睛,这长秋先生在众人面前“活死人”、“生白骨”,经过今日之事,不仅拉拢了济北相鲍信,而且在酸枣的声望必然与日俱增。
以往站在自己这面的东郡太守桥瑁,已然被曹操和张让收买了去,如今袁绍若是再丢失了鲍信的支持,那么日后的日子定然十分堪忧,举步维艰。
想要成为这次的酸枣会盟盟主,恐不容易。
袁绍知道长秋先生是名士,但这人愚顽不化,自己的儿子又无法将他拉拢过来,因此袁绍也只得趁此机会,狠心除掉这名士才好。
若不能为己所用,便是心头的倒刺。
与其让倒刺扎着自己,还不如直接“忍痛”扒除。
袁绍便眯眼冷喝,说:“来人!将这下毒的妖人给我拿下!”
“嗤——!!”
袁绍刚一说,他的士兵们还没有冲上来,曹操已经拔剑出鞘,冷笑看着袁绍,说:“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
袁绍冷声说:“怎么?孟德贤弟,你今日便要为了一个妖言惑众,下毒害人的贼子,与我这个八拜之交的老哥哥为敌么!?”
曹操挑唇一笑,面容颇有些痞里痞气的,说:“与谁为敌我倒不知,我只知道,长秋先生好意医病,却有人故意颠倒是非黑白!”
袁绍厉喝一声,说:“曹操!我再问你一句,你就要为了一个行医的大夫,与我反目为敌吗!?”
曹操半点子也未有犹豫,声音平静得很,已经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脸上瞬间隆起一股肃杀之气,眼神阴霾,嗓音低沉的说:“长秋先生是我的人,今日我怎么带他来,就怎么带他回去,若有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曹操!”
鲍信眼看着曹操与袁绍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两边都抽出了佩剑,而且均带了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