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关岗把归雁徊拉起来,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快点走。3番的意思是多几倍的工作,以往要么是半番、要么是1番,3番……别说是归雁徊这样的书生,就算是干惯了农活的壮汉,不吃不喝也干不完。
廖总兵看起来有些着急了。
这样别说是1个月了,在关岗看来,他甚至坚持不过3天!
可归雁徊却这样一做,连着做了三个月。
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只能吃些残羹剩饭,觉也几乎睡不了多少。可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应该要感谢耶律旻,感谢他曾经那近乎残酷的虐待和逼迫,毕竟连混着罂粟的饭他都被逼着吃过,现在绿营的这些手段,又算得上什么。
廖仞每天都像一个随时等待猎物失足的猛兽一样,他一再给归雁徊增加麻烦,因为一点小错责罚归雁徊,有时被棍杖打得痛了归雁徊也会像别的人那般喊叫,有时连续无法休息他也会撑不住晕死在盐田里,但是自始至终,归雁徊从来都没有求饶过。只要撤了棍杖,给他口饭吃,他就好像又变成那个刚来时的他,即使他现在穿的破烂不堪,眼中却从来都没有过犹豫。
今天早上,听说有一个人,嫌归雁徊每天都回来太晚影响了自己睡觉,便在今天吃饭的时候故意坐了归雁徊的位置,让他到一边蹲着吃去。结果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归雁徊却一脚把那人踹开,直接将他鼻子打断了。
在听到关岗向他汇报这件事的时候,廖仞出乎意料地没有惩罚归雁徊,而是给了另一个人二十军棍。
廖仞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归雁徊又让他几次几乎抓狂,廖仞有时恨得牙痒痒,他想将归雁徊强行压到军帐中、像对待他曾经对待过的那些人一样,他有时又想那样便是他输了,他不能给归雁徊机会,让归雁徊能够得意地嘲讽他;廖仞有时心中又有些欣喜,他想像归雁徊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像前头那些人一样,只挨了几刀子就死了,像归雁徊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变为他真正的妻子。
廖仞一边想着,一边在大营中巡视,便见着关岗正在与一个外人在大营外交谈。
“你干什么呢?”远远的,廖仞便叫道,绿营说到底是个关“囚犯”的地方,别说是关岗,就连廖仞都没有什么机会可以从这绿营中出去,关岗如今站在绿营外,算得上是一“大过”。
“总兵。”关岗一见是廖仞过来,立刻上前:“今天是收信件的日子,正好信使过来,我就问问他以后可不可以直接都烧掉就不用送过来了。”
关岗这么一说,廖仞才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天,这绿营毕竟名义上还是个“军营”,一些家眷还是会坚持不懈地给绿营中的人写信,可是之前的信,廖仞从来都是下令烧了,毕竟活都活不过一年的人,看这些信有什么用呢?
“哦,知道了。”廖仞答了一句。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又叫刚刚准备离开的关岗过来,“把信拿给我看看。”
关岗怔了下,将信全都递给了廖仞。
廖仞拿在手里快速地翻过,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打信件上。信件上的字体娟秀,写着“归雁徊 收启”几个字。
廖仞将其他的信塞还给关岗,自己则把归雁徊的信打开,绝大部分是一个名为岱云盈的女子写的。廖仞将寄给归雁徊的几封信一一读了,又抽出来了一封,这封信和其他的不同,是一个名为“叶籽”的人所寄,廖仞将这封信重新封好,递给关岗,说:“你将这封信给归雁徊送过去。”
“要给他吗?”关岗疑问。
“信件都是给他们个人的,我们没有道理不给。”廖仞说。
“那这些呢?”关岗捧着手中剩下的信道。
“当然是烧了。”廖仞像个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了眼关岗,转身回了大营。
来到绿营的第三个月,归雁徊终于收到了第一封信。归雁徊看了眼信的名头,是“叶籽”。归雁徊一边心中暗暗遗憾为什么不是温珩,一边又责备自己怎么会这样想,明明温珩忘记他是最好的,在将脑子中那些翻来覆去的纠结梳理清楚,归雁徊才回忆起来,这个叶籽是当年跟在向倾阳身边的一个小内侍,他为什么会写信过来?
归雁徊打开信件,内容不长,读完仅需须臾。可归雁徊却反反复复地读了三遍。
“嚯!有人给你写信呢还?”住一个通铺的人见到归雁徊手中拿着的信高声道,但话音没落便见归雁徊将信撕了个稀烂。
他冲出去,跪在地上,一拳一拳锤着沙石铺的土路,直到血肉模糊。
在刚刚的那封信中,写了一件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适逢花朝,洪德帝携宫人游春。在公主府上,偶遇一女子,姓岱名云盈,幸之,俱回宫内,册封贵人。后岱贵人向洪德帝请求特赦其弟,洪德帝大怒,着其禁足冷宫,非有令不得踏出半步。
“为什么……”归雁徊整个人蜷缩起来,他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几乎要把整个心脏呕出来,“为什么都要这样……”
作者有话说:
存稿已经写到了很甜的地方,导致现在看更新的这章就觉得……
第24章 绿营之三
在归雁徊接到叶籽的信后又一个月,又是新人来绿营的日子。
“你觉不觉得,最近这绿营中,送人有点送的太勤了?”这两天下雨,他们的活没有那么多,也使得在睡觉前能真的剩下点力气来说话。
“说不定是皇帝陛下要搞大事情了。”另一个人胡乱猜测道。
“怎么,你在绿营之中还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呢?”第一个人嘲笑。
“这有什么难的,以前你看有几个是皇室亲自下手谕贬过来的,现在你看看有多少?”第二个人解释道。
“不过……昨天来的那个新人,真的挺可惜的。”说到这里第一个人叹了口气。
“是啊,估计他也不知道去军中大帐会发生什么吧。”第二个人也有些同情,但他们的同情都仅限于嘴上说说,毕竟身关自己的性命,谁又能去插手呢?
“那小孩看上去也就刚刚二十吧?”第一个人说:“他真的挺能撑的,昨天一直惨叫到了太阳落山,才彻底没了声。”
“估计总兵也是憋得久了吧?”第二个人说:“毕竟前一个看中的没让他把到手,这可是足足憋了四个月呢,平时不都要在大帐之中养个一两个月,结果昨天那小孩刚过去,就被……”
归雁徊刚刚做完他的活回来,本来打算睡觉,却听到在床上躺着的两个人的交谈。他听了两句,插了句:“每次有新人来总兵都会这样吗?”
“可不是嘛!”第一个人说,“而且我听说啊,总兵不只是用刀……”他说着用手做了个砍的动作,“而且还要真的像……”
“你他妈别说了,再说我要吐了!”第二个人终于听不下去了吼道。
“好好好,不说了,这人真他妈畜生。”第一个人啐道。
“畜生不如!”第二个人亦是气愤地道。
归雁徊听后什么都没说,上了床,盖上自己的衣服,翻过身来,却一夜没睡。
第二天,廖总兵起得很早。
昨天那个小孩让他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稍稍的得到了些纾解,他觉得浑身畅快了几分。可站在大帐外,那种空虚感又上来了。
“总兵在想什么?”
廖仞回头看去,却正见着归雁徊站在一边。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没有再穿那身下盐田的破烂。这件衣服一身素白,像披麻戴孝一般,倒是衬得归雁徊皮肤更白。几个月的辛苦,让归雁徊瘦了不少,他的脸颊微微凹陷,可是眼睛却还那样明亮,看着有种坦然接受了所有的凄凉感。
“你找我做什么?”廖仞问归雁徊。
“我想知道总兵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归雁徊说。
“怎么?”廖仞笑了:“你想来帐中?”
“是,我不想再在盐田里干活了。”归雁徊说出来了那一句之前廖总兵听过无数次的话。
廖仞本应该有种极大的满足,可他又隐隐觉得不对,会屈服的人,在头半个月就屈服了,不会屈服的人,便永远都不会屈服。
“好,你进来吧。”廖仞说。可即使廖仞觉得有问题,他却没办法抵挡那种让归雁徊驯服的快感,即使那快感是虚假的,廖仞也不想拒绝。
“先打扫一遍大营。”廖仞安排道,他坐在案前,看着归雁徊顺服地扫地、倒茶,与之前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区别。
廖仞喝了一口茶,那茶中有些苦,有带着股子甜香,大概是混合着胜利的喜悦罢。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的夫人。”廖总兵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归雁徊看。
归雁徊听了这话,冲着廖总兵笑了,廖仞总觉得,这笑怎么看他怎么不舒服,就似在嘲笑一般。
“总兵!”这时候关岗突然冲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先是看了一眼归雁徊,又几步走向了廖仞的案前。
“你干什么!谁允许你进来了?!”廖仞怒斥关岗道。
关岗看了眼案前的茶杯,“总兵!”关岗急道:“青盐丢了一包!”
青盐是他们这里产的一种特殊的盐,微苦,不可食用有剧毒,一般用在颜料上。
“昨天是谁管的青盐?”廖总兵问。
关岗这回没回答,而是看向了归雁徊。
一瞬间廖仞就明白了,在明白的第一时间,他惊慌失措地冲到水缸前,也不管那缸中的水干不干净,拿起来就喝,喝完了他便用手使劲地抠嗓子眼。吐完了一波又是一波,直到廖仞几乎是吐得脱力了,才终于停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廖仞愤怒地冲回军帐中,那里归雁徊已经被两个士卒压着跪在了地上,等候他的发落。
可归雁徊看到廖仞的狼狈样子,却又笑了。
“你笑什么!笑什么!”廖仞冲过去,抓住归雁徊的脸质问。
“我笑廖总兵居然还以为你的夫人会投胎来找你。”归雁徊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看着廖仞说:“遇到了你这样的人,难道不是要避之千里?怎么会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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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住嘴!”归雁徊的话像撕开了廖仞心中的一道道疤,他掐着归雁徊的头发,恶狠狠地道:“我让你笑,让你笑!”便拖着归雁徊来到刚刚那个水缸前,二话不说便将归雁徊的头摁了进去。
廖总兵摁了大概一分钟,被按在水里的归雁徊开始激烈挣扎,他不受控制地大口呼吸,这恰恰使得更多的水被吸进了肺中。
这时廖仞提着归雁徊的头发将他拎出水面。
“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吗?”廖仞对着归雁徊说:“幼稚!”
“没关系。”归雁徊咳出了几口血说:“我失败了没关系,这绿营中恨你的人千千万万,自我之后,他们会知道廖总兵是可以死的,甚至只要一包小小的青盐就能要了你廖总兵的性命。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每天都会战战兢兢的活着,说不定那一天就是你的最后一天。”
“没错。”廖仞将归雁徊的头摁在地上:“但是如果我让你足够惨就不会,他们就会畏惧我,从这以后再也不敢反抗我。”
归雁徊还是笑着:“那你就来试试。”
廖总兵说着把归雁徊拽到军营大帐外的场地正中间,也将所有绿营中的人都叫来,在旁边瞧着。
“给我打!”廖仞对关岗命令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关岗得了命令叫人扒掉了归雁徊的上衣,军棍没有任何阻隔地落在归雁徊身上,每一下都带出一阵闷响。
他听到棍子的闷响,这实在太过于密集的疼痛恍惚间让归雁徊甚至觉得被打的并不是他,而是一具与他无关的肉体。
他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他听到有人喊:“给他个痛快吧!这样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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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雁徊想,这一次他大概真的要死了。
可他却并不是为了姐姐,也不是为了岱姑娘,仅仅是为了一个陌生人。
实际上,从他来的那一刻起,归雁徊就已经做好了会身死绿营的准备。
但他在最后这一刻,想到的却不是为他付出的两个姐姐,而是那个曾经慌张不知所措的小王爷。
他忽然想见见温珩,哪怕他知道温珩此时远在京城。可是这绿营与京城离得好远好远,不知我的魂魄飘过去,要多久。
可是归雁徊又想,还是不要见了,让温珩就这样忘记他也好。他已经带着温珩走出了第一步,他参加了温珩的加冠仪式,他见证了温珩从不被任何人认可到被寄予厚望的过程,只要到这里就可以,到现在为止,归雁徊对于温珩来说都是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私心引路人。也许,也许许久以后,温珩真的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会有那么一小小块地方,存放着这个他年轻无知时曾短暂邂逅的人。
“住手!”
可能是真的要死了,归雁徊竟然觉得自己听到了温珩的声音。
“住手!听到没有!再不住手斩立决!”
“若邻!若邻!”
“若邻!若邻你睁眼看看我,我来了,我来了若邻!”
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归雁徊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温珩的脸。
“哭什么。”归雁徊扯着最后的气力说:“你是王爷,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