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将这宫殿掠夺干净的轻骑将军,却不知怎得约束了手下,或许,是因为那女子似蹙非蹙的眉,可眼角唇间所带着的单单哀伤。多木善一瞬间就想到了草原天空中悬挂着的弦月,月光铺洒下来,给茂盛的野草蒙上了一层白霜。
女子见到夺门而入的和硕轻骑,并未慌乱,她缓步走上前,中原柔曼的服饰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更为婀娜。
“这位是?”女子问。
我是和硕耶律旻手下轻骑将军,多木善。多木善很想就这样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但是他退后了两步,远离了这个中原女子,对她道:“把你们的粮草都交出来!”
女子听后一顿,而后说:“好的,但请饶这些宫人一命。”
“这不能由我决定。”多木善回答:“你们准备得快些,说不定我们走得也快。”
女子听言垂眼:“我会尽快将宫中有的全都拿出来,将军也累了吧,还请先在此休息。”
“好。”多木善道:“但是不要想着逃跑去报信,那样我们会把你们全都杀了。”
“这是自然的。”女子回答。
“等等,姑娘叫什么?是什么人?”多木善在女子离开前忽然问。
“小女名为云盈。”岱云盈回答。
名为云盈的女子说着便去统筹整个行宫中的粮草,多木善虽说要约束手下,可现如今的和硕早就不是以前的和硕,和硕诸王奢靡非常,这些个轻骑兵能与他一路简行已很不容易,到了这中原人的行宫中,简直是像看到了羊群的饿狼,只待填饱了肚子后便将这宫殿抢劫一空。
为八百轻骑准备口粮备齐粮草的过程持续了很久,而此时的多木善正和十几个伍长坐在宫殿大厅之中,就像中原的皇帝一般。
“将军。”副官问道:“你说这女子是不是宫内人?”
“怎么?”多木善问。
“如果是宫内人,我们应当将她带回去,投放洗衣苑,这会成为对中原皇帝的侮辱。”
洗衣苑相当于军妓营,多木善当然知道,住在这行宫中的人必然是与皇室有关之人,而这样的人带回去后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投放洗衣苑。
“不,把她带回去后我要请二皇子将她赐给我。”多木善却说。
多木善的话让众位官兵一阵发笑,连带着看向拿着酒过来的岱云盈,也是带了一层暧昧。
“姑娘怎么换了身衣服?”副官笑着问。
可岱云盈虽然是中原女子,却有一点中原女子所没有的爽快,被这样问到时她没有羞涩,反而问道:“不好看吗?”
“哈哈哈!”副官一听大笑几声:“好看好看,刚刚一身白,现在一身红,都好看,是不是啊,将军?”
多木善被问到也是哈哈一笑,他将酒碗举到岱云盈面前,问:“喝不喝?”
岱云盈微微一笑,接过那酒碗一口喝了。
接着在众人的哄笑之中,岱云盈道:“我还算是会点小曲,给众位唱一首吧。”
实话说,多木善并不喜欢中原那些莺莺燕燕,可如今岱云盈这样说他又怎么都拒绝不了。
“只唱一首吧。”多木善说:“喝完这坛酒,我们要上路了。”
岱云盈听过后笑了笑:“是,喝完这坛酒。”
接着她架起古筝,轻拨几下琴弦,如山泉一般沁人心脾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岱云盈唱的还是那首曲子,那首“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曲子。
多木善听着听着就醉了,可在这迷醉之中,大殿之外却更加嘈杂。
“什么味?”副官先从这醉人的气氛中清醒了过来,“将军,这是什么味?!”
多木善被副官这样一吼也回过神来,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岱云盈一眼,接着快步冲到大殿之外。
可那殿外哪还有什么粮草,是火,燃烧的火光直冲云霄,刚刚还想着掳掠珠宝的骑兵,此时全都往门前冲去。
但那门却不知被什么人给堵住了,大火从门边一直蔓延到了宫殿,一时间人的惨叫,马的嘶鸣,呛人的烟雾,将多木善的眼睛熏得通红。
“这个女人!”多木善一把拔出弯刀,只想着冲回去将岱云盈千刀万剐。
可刚刚还在殿内的岱云盈此时却不知去向了何处,多木善将那屏风和案台全都踢开,弯刀徒劳地砍向屏风,而原本应当一刀劈开的屏风却死死夹住了多木善的弯刀。就如岱云盈本人一样。
呼号的风将火势迅速铺开,岱云盈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佛堂之中。
翁娥已经趁乱逃出去了,不到一天,便能将消息递到官府。
“娘娘!跟我一起走吧!”在走之前,翁娥曾经抓着岱云盈的手道。
岱云盈却将手轻轻抽开了,她轻声对翁娥说:“你已经报了慎之的恩情了,剩下的日子你应该为自己活了。那些人还在殿里,我要回去了。”
岱云盈说着便转身离开,一瞬间那个身影与当年那个毅然坠落下的公子相重合,将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翁娥胸口。
“娘娘!”翁娥又叫住了岱云盈,“娘娘您的孩子没有死!”
听到翁娥话的岱云盈猛地回头,她以为她的心早就死了,可现在居然又猛烈地跳动了起来:“你说……什么?”
“是万愔公子!”翁娥急切地道:“是万愔公子将您的孩子换了下来。万愔公子说如果宫中知道您生的是个小皇子,一定会害您和皇子性命,这才差人将皇子换了下来!从那之后,万愔公子一直将小皇子养在身边。”
“是……是吗?”岱云盈说着右眼就不知怎么落下一滴泪来。
“是的,娘娘!”翁娥道:“所以娘娘跟我一起走吧,您的儿子还没有见过母亲呢,您跟我回去一起看看他吧!”
岱云盈却看着翁娥笑了,她眨了眨眼睛,用手抹下两颊上的泪珠。
“这样我便更不能回去了。”岱云盈说:“和硕南下,他就在京中,我要护他。”
“娘娘!”翁娥的眼泪早就把她的视线模糊,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去舍身成仁。
“快走吧。”岱云盈说着将翁娥推出去,在那小门关上前,她忽然说:“名字,万愔给他起的名字是什么?”
“澈!”翁娥几乎是用尽生命的力气喊道:“温澈!”
“澈。”
岱云盈笑了,她念叨着那个名字仿佛将她从未见面的孩子抱在怀中。
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息了,一身婚服的岱云盈坐在佛像之下。
“万泫是你来了吗?”她轻声问。
“是我。”
那个翩然公子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熊熊燃烧的火光,将整个佛堂烧得通红,让这里被装点的仿佛喜堂一般。
公元1487年,和硕南下偷袭,遭遇山洪,无法行军。多木善所带部队趁机洗劫洛壁行宫。
居于此的岱云盈,点燃宫殿,形成狼烟。自侍女处得知其子一直被万愔所保护,其名为“澈”,与“泫”同意,岱云盈欣然赴死。
开平的狼烟直冲天际,京城世家百姓纷纷溃逃。
唯独仇贞良,守着这个他贪念了一辈子的首辅之位,不曾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一写万泫和岱云盈的故事我就想哭,但我相信他们一定是完满幸福的 ╥﹏╥
第45章 告别
不知哪里来的风,吹来了一片密不透光的黑云,遮天蔽日,笼罩在燕京上空,一时之间燕京仿佛被关入了不见天日的牢笼之中。
能逃跑的百姓全都携家眷在逃跑,走不了的却跪在地上祈求上天保佑。
仇贞良一个人坐在黑压压的内阁书房之中,静静地等着他的审判到来的时刻。
那个人比他想象的来得更快。
仇贞良轻轻叹了一声:“想我一世聪明,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你这小子拿了脑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英略的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如今的他瞎了一只眼,那道仇贞良给他的伤疤狰狞地趴在他的脸上。不知怎的,仇贞良忽然想起来,石卓死前,字字泣血地对他说:“叛乱者,必死于叛乱。”
万愔便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仇贞良记得,曾经万泫在内阁中时,便常常坐在那椅子上。
“联合心中有愧的胡英略,在所有人都弃城而逃的时候进宫抓我。”仇贞良笑了。
万愔面色平静:“不止有胡将军,还有成国公温浚。只是此时成国公已经在后宫中了,他会告诉仇皇后,只要替皇帝拟好退位诏书,就会饶过他们二人性命。”
听到女儿的名字,仇贞良抬起头问:“少兰代陛下拟好退位诏书后,你真的会饶过他们吗?”
万愔看着仇贞良不说话。
“万愔!”仇贞良愤怒地道:“我万万没想到,这万家之中最为阴险的人竟然是你!”
“你不配提万家!”万愔怒极拍案,对仇贞良道:“当初若不是家父看你可怜,将你纳入万党之中,仇尚书你扪心自问,以你之能力,够得上内阁吗?”
“你为利益背叛家父,为掌权与石卓宫变谋害顾将军,为牟利你与邢瑞勾结毒杀先帝。你的每一步都是践踏着别人的信任走上来的!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可以杀了我。”仇贞良说:“成王败寇,我没什么怨言。”这时仇贞良的面上升腾起一阵不知是害怕还是愤怒的情绪,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但少兰好歹与你有过婚约,你稍微手下留情,放过她吧!”
听仇贞良此言的万愔,眼睛微微垂下,羽翼般的睫毛轻颤着:“那时我在宫门外整整跪了半个月,若当初你肯放过哥哥,也就不会落得现在的田地了。”
“仇尚书。”万愔抬起眼来,平静地对仇贞良说:“仇皇后与我未有夫妻之实,与陛下却是有的。若是迎立新帝进京,以前的后患又怎么能留着。你若是疼惜仇皇后,当初就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嫁到宫中。”
“万愔!万愔!”仇贞良想要上来抓住万愔,却被胡英略的部下死死摁在那里。
“万愔,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掌权了吗?”仇贞良道:“不会的!告诉你不会的!和硕已经南下,我会死,你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大燕亡了,大燕的宗庙也没了!”
“不,死的只有你,会被毁掉宗庙的也只有你。”万愔一字一顿地对仇贞良道:“而万家会登相封侯,垂范千年。”
“阴险小人!毁我宗庙!阴险小人!”仇贞良骂道:“吾死后当为厉鬼!日日啖尔肉!啜尔血!”
“仇尚书!”万愔却提高了声调,压过了仇贞良的咒骂:“若真为厉鬼,你要先想想你回不回得来,顾钺初、石卓、尚星文可都在等着你呢!”
万愔说完使了个眼色,胡英略拿过短剑,从仇贞良的脖子直插进他的心脏,中断了他哭嚎不停的声音。
一直到仇贞良死了,温浚才从后面出来。他走到万愔面前,似乎是对万愔饶有兴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放了仇少兰?”
“他不配知道。”万愔说:“他就应该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死去。”
“真可怕。”温浚笑了笑说,“接下来你要怎么办?主动投诚?捞个藩王做做?”
结果他这一句话却引来万愔怒目而视,万愔转身叫来胡英略:“京中三大营现在有多少人?”
“七万人不足。”
而耶律旻的大军却有三十万人。
“随我去大营。”万愔道。
燕京的狼烟从开平燃向了东胜,从东胜烧到了肃州。
江南的安庆却再未遭到围击,朝廷的军队要么四三溃逃,要么折返京城。
是战是和这个话题又在殿内吵了起来。
“耶律旻率领的军队已经攻破了广宁、永宁、开平。”元功鸿说:“从我们在燕京的线报看,仇贞良已经放弃了抵抗,现在北部世家纷纷溃逃,如果和硕部落一旦南下,燕京恐怕……坚持不过一个月。”
“你们有什么看法吗?”温珩道,见下面众臣均意欲表达,温珩又补充:“简单点,不要长篇大论。”
“元将军?”温珩问。
元功鸿站起身,犹豫了很久说:“臣只能建议不出兵。”
身为将领他本应建议出兵北上,没有战争便没有军功,他们这些武将便无任何存在的意义,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他刚才说了,燕京坚持不过1个月,而温珩的军队连夜奔驰也要两个月才能抵达燕京。而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将是只剩断瓦残垣的燕京,以及完成了整顿兵强马壮的和硕军队。
温珩听过没有发表看法,又点到下一个人:“容高远。”
容高远听后站起身回答:“燕京是为大燕国都,燕京周围尚有几十万百姓,燕京保卫战,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温珩依旧没有发表看法,他继续点下一个人:“解翼。”
解翼:“如今江南、川蜀的赋税已经很高了,如果我们再去驰援燕京,恐怕还要再增加赋税,而且粮草可能也供给不上。如今的税赋征收各官吏就已经在收取贿赂了。”
温珩听后冷哼一声:“照你这样说,我们退居江南也不行了。治理国家的不是你们吗?这些问题你们不应该解决吗?和硕阻止你们征税了吗?仇贞良阻止你们鼓励农耕了吗?战时有战时的困难,和平时也有和平时的艰难,别用这种什么时候都能用的借口来敷衍朕。”
显然解翼的话触了霉头,没有人想再去触第二个霉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好在,温珩下一个叫到了归雁徊,众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