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清静,烈焰成池。只愿此心,终生不悔。”
这说完,话已至此的段鸮又一次收拢衣袖颔首向眼前的马齐伏地,双手落地倾身叩首。
这一次,他不再和之前那样故意耍心眼地刺激人玩,从头到尾神情都万分平稳沉着,仿佛找上门来时已将一切主意打定好了一般段鸮做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跪下了。
从他出生,除君王,恩师,父母,他没跪过第四个以外的人。
这一跪,是真豁出去了。
偏偏段鸮做这件事没有丝毫迟疑,只当着富察家的所有人将自己的腰放到了最低,却也是这番旁人看了都为止沉默的情义,令人完全没觉得他有丢失丝毫的尊严。
反而是一种堂而皇之将他和傅玉的事告知给马齐的坦荡,潇洒或者说心甘情愿。
而做完这一切,段鸮也不再多言,只抬头看向身旁一直陪他跪着,也听着他说完这些话的傅玉就很平稳地来了句。
“我停在门口的轿子应该已经先走了,我们可能要一起一步步走回去。”
“富察傅玉,你跟不跟我走?”
问出这一句话,段鸮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傅玉会拒绝他。
面对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什么都听见了,连一句话都没有错漏的傅玉什么也没说,只下一刻,突然低下头一把牢牢地抓住了段鸮的那只手就跟他一起站了起来。
“嗯,走。”
这一刻,身形相仿的二人的手心都很凉。
但是只要握在一起,就好像再严酷的寒冬来临都会因两个人在一块而顺利过去一般。
这一同朝着门外的离去一二十步。
沙,沙。
只听两双男子的靴子踩在初雪的地上。
你那两个人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但每个富察家的人都在后头盯着傅玉和段鸮一步步踩着雪平静地一起离去的背影,也是到这时,众人才意识到段鸮今日上门来时穿的是最能代表他个人的官服。
因段鸮说了,这就是他的全部。
所以,当面对着马齐,他能拿出的也正是自己的全部。
一时间,即便是当着马齐的面,傅恒和图尔克都觉得有点被段鸮这所作所为震的说不出话来。
即便,之前有再多不可思议和不理解,却也有点被段玉衡这么个当真了不起的人物给弄得说不出话来了。
绝世风骨,烈火之情。
如此坦荡,不惧于任何人,却也如此地热烈赤忱而惊心动魄。
要不是真心喜欢傅玉,这本身就有着大好前途,根本不必如此的段玉衡又何必这么将一切都交出来只求马齐能多看一眼他的真心呢。
“……”
也是这眼看着傅玉和段鸮就要这样真的说完话就走了。
坐在内院的马齐神色不明,却也眉头皱的死紧地看着他走到下首院落,又一身单衣即将走出富察府的那一刻,终是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们两个等一等。”
“段玉衡,我且再问一个问题。”
“你今天许下这些承诺,可怕来日真的因自己这一次的选择一无所有?若是到了某一天,不是我,而是这命要你在两者之间做一个选择,你到底是要负江山,还是要负自己?”
负江山,还是负自己。
这一次,段鸮停下了。
随后,他这才回过头,又很进退有度地先行了个礼,这才款款而答道,
“我要,富察傅玉。”
这一句话,已是段鸮当下心中所想所做的全部回答。
马齐问他想负谁,本是一句想拆穿他最后底线的话,可这一句本是一个人到底要辜负一件东西的问题,到了段鸮这里却成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段鸮的回答,已经很明白了。
江山和傅玉,他都不可能辜负。
两者皆不负,才是他段鸮的选择。
因他本是个做任何事都坚定,如一,一心向着一个目标而迈开脚步的人。
从少年时所求的个人志向,到如今他对着马齐,亲口道出的那一句,我要富察傅玉,都是段鸮这个人原原本本不加掩饰的欲望,追求和企图心。
面色本还不怎么样的马齐听了这话,落在太师椅上的手不知怎么握紧了一下,一双浅棕色的眸子却也一下子晦涩不明了起来。
而这话说完,他跟傅玉就这么一块牵着手缓缓地走了。
就像是今天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寻常上门拜访一般,具体马齐是个什么态度,今后二人有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允许,他们俩却也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交托出去了。
等走出门去,轿子果不其然已经先一步听他的话走了,段鸮就一个人站在门外等了有个人约有一会儿。
期间,天色渐渐变了,深灰色的天空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纱一般,随云聚起又一点点散开。
他却也没先走。
他看样子很有耐心,而有个人到底也没让他等到两条腿都麻了最后两个人走不回去的时候,因就在段鸮又等了半刻后,自富察府的前门道上有马蹄的声音。
等段鸮一回头,就看到有个牵着一匹并非是暗香的雪白小马,穿着之前那件黑色大氅一步步走出来了。
然后,那人就这么踏着地上的雪走到他面前,先将一直揣着的那只暖和的手先拉住了段鸮冰凉的一只手,又一点点贴紧帮他小心地捂了捂,两个方才在里头上演了一出公开大戏的‘混账’才凑在一块说悄悄话了。
“怎么样。”
盘算了那么多,却也从来不打那种打不赢的仗的段某人问道。
“嗯,傅恒刚刚出来把另一把门房钥匙拿给我了。”
吃里扒外到方才在里头跟他一起盘算自己二大爷某人也跟着回答了一句。
“哦,这什么意思。”
段鸮挑挑眉。
“意思就是,二大爷把你的六文钱烂梅花正式收下了,恭喜你成功‘登堂入室’了,段军机,以后上自己家不用客气,让图尔克给你直接开门,还有,傅恒让我转告你,谢谢你的点心,鸮哥,下次一起有空再见个面吧。”
这话听着可有点意思了。
两个从头到尾串通一气乱来的‘大混蛋’站在大门口四目相对,却也都清楚之前在里面的一切来得有不容易。
二人虽说好了是算计人,可到头来用了多少真力气,说了多少句真心话也没人能说清楚,所以紧接,着还是傅玉先垂下眸,又一把牵着段鸮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道,
“也多谢你,你的一切,富察傅玉已经都收到了。”
“谢谢,鸮。”
这还是头一次傅玉这么叫段鸮,可就是这如此地简单的一个字,却像是从二人一直来都坚定无比的心底渗透出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嗯。”
“不谢,阿玉。”
扑通。
扑通。
这一句话落下,两个人好像都回到了少年时,明明以前脸皮都很厚,但真到了原原本本只喜欢这个人的时候却又有了这样单纯的情动。
这一夜,他们俩到底就这么心怀着一份情窦初开手牵着手,就这么一起回去了。
下次什么时候再一块来富察府,看望看望脾气不好但人其实不错也很通情达理的二大爷。
全看段军机下次还有没有那个时间,但这趟带人回来二人却是到底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是夜,二人一道盯着头顶暗沉沉的天空坐在柳荫街甲的大门口,那匹从富察府被两个人带出来的雪白的小马却是被段鸮和傅玉刚刚一起拿了笔墨,又挂了个写好的小木牌在小马的脖子上。
小木牌上,有一行字。
赠,是段鸮写的。
最帅的宝哥,是傅玉写的。
等做完这一切,二人这才任由那匹他们俩年轻时候最想拥有的小马活泼地撒欢抖了抖鬃毛,叫唤了两声,又像两个彻底敞开心扉的常人一般枕着手交谈了两句。
“明天,你也得沐休结束,回南军机了是么?”
“嗯,干什么。”
“头一件准备忙什么?”
“你说呢,你在明知故问什么,八方尔济。”
“哦,我只是单纯地想确认一点,这不管咱俩私底下多熟,具体公事上还是得讲究个输赢吧?”
“是,所以你最好当心着点,小心一回来就让你们海东青就输的很难看,让你们老板也跟着丢脸。”
“我肯定不会,你自己小心一点才对。”
这两个家伙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互相拆对方台的样子,怕是到下辈子都不可能改了。
可也是这再一次的异口同声的一句话落下,二人之间却也一块沉默了下,随之一记清脆的击掌声才跟着落了下来。
可与此同时,就在眼前这抹不开的夜色中,那一道关于整个顺天府,乃至当年所有人过去的一道隐藏于黑暗中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
“世宗十三年,风云多变。”
“在这最后一年中,官场,民间都发生了很多事,而这些事,至今是这江山阴影下无人知晓的秘密。”
“世宗是一位政治生涯十分短暂的帝王,虽只有十三年,但他在死后,却依旧用他一生的权谋和智慧,为眼前的大清留下了很多足以保卫他心中河山而赴汤蹈火的武器,可就在这一年,却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
“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它曾改变无数平民百姓和朝中官员的命运,而至今无人能解开当日这最后一个谜题。”
“那就是——‘通天叟’事件。”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沦为西皮党的弟弟君流泪痛哭:你们这对狗男男好会骗人!屁眼子!大屁眼子!
不过也是写到这里,才感觉到了一种前面铺垫了那么多的剧情终于有了结果的感觉。
我觉得他们俩的感情还是很有迹可循的,是一点点走到这一步,完完全全地理解和支撑着对方的感觉,虽然有点慢热,但这也是情爱本身一点点积攒的妙处啊是吧~
s:景山就是现在故宫后面的那座山现在去北京,爬上去就可以看到紫禁城全貌,以前是皇家园林,所以可以得出老段虽然年轻时候没买得起的房子,以前一直还是混的很厉害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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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第四十三回
此刻,正是月上中天。
漆黑的巷子口无人, 傅玉和段鸮一人一边坐在门口有点雪飘落下来的石阶上, 低着头望着不远处的雪地, 口中叙述着案情的段鸮的一只手臂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的一条腿上方垫着自己掌纹清晰,怎么捂都有点凉透了的的手。
一边倾斜着朝前的肩头上还半披着黑色大氅, 而在他的手上还朝前执着一支笔,笔尖朝下,随其勾划,用以在眼前的雪地上,描画出一个关于通天叟内部利益的环节利益构成。
这一环环紧扣的线索构成了,他们俩这一年来自松阳开始,所有亲身经历过的案子。
从石头菩萨案出发, 到顺天前日的一场险些引起全城骚动的袭击,其中环环紧扣, 却也将二人一路以来所追查的事情指向了一个关键性的迷局。
在此之前,他们俩其实甚少会这么认真聊自己的过去。
也是这时候, 借着这无人能出现在分心打扰他们的功夫, 傅玉还和段鸮才能埋起头聊聊他们个人公事之外的私事。
关于, 傅玉为什么当时会一个人隐姓埋名地在松阳县。
亦或是, 段鸮为什么会一开始仵作的身份一个人在全国各地跑, 他们都没有明确地提起过。
但也是在这种情形下,有些深藏于心底的秘密在彼此最无所保留的前提下,才会乐意去提起去一些。
“那个时候,我还在养眼睛和颅内留下弹药擦过留下的旧伤, 可是伤一直没有起色,我的心情也很糟,然后,海望大人让我去松阳找一个人。”
隔着点距离挨着他,一只灰色的眼睛闪着晦涩的光的傅玉抵着身后的砖石墙面回忆着那时候的自己,又和段鸮实话实说地讲起了过去发生的事。
他素来是个走到哪儿算哪儿的人,说和这个世道有距离可以,说天性如此也可以。
但当傅玉和段鸮亲口说起这些事,一根长长的黑色发辫垂在肩头,任由衣襟敞开着,一只绑着黑色指套的手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却也带着些思索地搓了下,才抬眸望着夜空露出一丝记忆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