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斗笠下的一下迎着她双眸映照的,依稀是一张一眼只觉得终生难忘的男子面容。
双眸沉寂,似有江河般的恢弘气魄,只半张脸就让人心跳停不下来。
他脸上,既没有什么疤,也长得不丑。
相反,还把她给活生生看呆了。
若说有什么词来形容,姑娘也想不出,只觉得这大概就是旁人说的美男子,还是个女子都爱惨了他的美男子。
这一幕,却本一脸委屈地趴在窗口的姑娘有些呆住了,连想下去悄悄捡花的事都忘了。
只当自己在做什么梦。
而约是看到这么一个姑娘家在窗户后愣愣地盯着自己,对方也带着避讳,没靠近,而是令身旁那匹极聪慧的白马弯下腰叼起那朵茶花就送到了窗边还给了他们。
白马衔花。
郎君款款。
这一幕,当真是比戏文里还美,还动人了,也是这么想着,这姑娘只期期艾艾,面色涨红地一下拦住这人,又叫声出声问了句道,
“多谢,郎,郎君,敢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是兖州人士吗。”
这一问,仿佛是什么戏的开端了。
只可惜,未等这春心动了的姑娘再红着脸打听打听这人的名姓,这位看着是个‘正经人’的大帅哥本人就自觉抬起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回答道,
‘大帅哥’:“我姓段,外号兖州段很帅,很帅的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家里很穷,揭不开锅,但我其实早就已经娶了老婆,又拜过一次堂,另外我家里还有一个儿子。”
茶花姑娘:“啊?”
‘大帅哥’:“还有我不喜欢在路上和别人随便搭讪,刚刚只是举手之劳,为了避免什么误会,我看我们还是保持距离,最好不要留下什么联系方式了。”
茶花姑娘:“你,你……这个人没什么毛病吧!你以为你自己是兖州段玉衡啊,谁要和你搭讪啊!!你大白天做什么美梦呢!”
被搞得嘴角疯狂抽搐的茶花姑娘大概这辈子头一次见这种脑子仿佛有什么问题的男人。
这一刻,就如口中所说。
就算他是兖州段玉衡,她怕是都不想理这种臭美神叨还娶过老婆有儿子的人了。
而一瞬间面部表情崩裂,‘啪’一下将马车帘子合上匆匆走了,徒留在原地的那位‘段很帅’才算是又一次摆脱了这一路上,每次都要想办法应付这类找上门的桃花的困扰。
因他就是故意的。
而且,他还故意的很明显。
可他这一路多是如此行走停停,而仔细回忆那一幕,这千里迢迢回家的人到底是谁也一目了然了,因他正是不久之前离开杭州府的——
段鸮本人。
和另一边他目前还不清楚有没有到家的某个姓富察一样,他之前也是从杭州府结束之前的事出发的。
虽然五猪人和蜘蛛一伙人身上的谜题目前还卡在一个极危险的地方。
关于他们的下一步行动具体指向何处暂时还不为人所知。
可崔洞庭和花姑蜘蛛口中暂时均未供出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那么那蛰伏在暗处的一伙人的线索只能等待新的调查了。
只是,本来段鸮也不太想回来。
因他已经整整十年没回过家了。
家,这个词,对于他而言是极其陌生,遥远的东西。
兖州已没有太多他的亲人了,除当年还剩下的几个早已不联络的远亲,就只有段家空荡荡的老宅和陈旧的祠堂了。
奈何,明伯之前和段元宝之前都已经早他半个月回来了。
他仔细想想就也顺道拐回来一趟算了,毕竟杭州府和那海中洲一行,令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世上本无迈不过去的坎。
他也总算是能够正常地看待眼前的这个名为家的地方了。
“你回严州吗?”
依稀记得分开之前,有个人是这么问了他一句。
“对,回趟兖州。”
直接了当地把去哪儿说清楚了的段鸮当时这么也回答了他,想想还又交代了一句。
“等到第三只蜘蛛的线索出现,再找你回合,走了,回见。”
这么一句话丢下,他俩这么个好像从来都来去自由,也没什么记挂的人就各自回自老家了。
沿途,他走的不算快,主要还是要应付各种沿途的‘麻烦’。
一路上,段鸮也没联系过对方。
因为他们俩都没有提前想过留一个地址,所以这两个心大无比,某种程度一样没心没肺的家伙就也忘了这茬。
【‘牛儿牛儿在坡上哟,’】
【‘田园绿叶好风光哟。’】
【‘一方黄土一方田,山又高来水又长。’】
【‘牛儿牛儿为谁忙哟,忙完春耕忙秋粮哟;’】
【‘风霜雨雪它不怕,摇着铃儿走四方。’】
远远听一座茶楼上传来这样的歌声,牵着梅花醉的段鸮一个人穿行在其中倒也走的不快,也是好不容易今日终于是到了又经城门时,段鸮和旁人一样耐心地等了等。
却见一群人在远远地围着看一张告示看,他路过时也就撇了一眼,上方依稀有‘太平府诏’四个字,但后面四个字却又看不太清了。
太平府?
看到这一幕,因那头实在人多,硬是挤上去也看不分明,段鸮只得停了下之后却也没来得及多瞧就走了,而就在城门前,他还和那负责检查过往人口的老兵士进行了一番对话。
“你之前是从何处来?”
城门边站着检查,一口浓重兖州口音的老士兵如此提问。
“杭州府,路上走了快十多天了。”
少年时就离开了家乡,其实已经差不多忘了兖州话该如何说的段鸮回答。
“是恰好经过本地的杭州人?”
“不,本是兖州人士。”
段鸮又回答。
“诶,听你这口音,倒不像我们兖州人,官话倒是很好。”
老士兵却也健谈,一面奇怪一边在盖章时和他攀谈。
“我离家快十年了,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来。”
“哦?原,原来如此,那倒是件好事,欢迎你回兖州来,赶紧回家去看望父母亲朋吧。”
“……”
城门前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士兵的这一句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的‘欢迎’,倒说得斗笠下的段鸮在片刻之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嗯,多谢。”
待一只手伸出对面前的老官兵出示通关通牒,他这才顺利过了关。
经这一遭,段鸮这次一个人兖州的心情倒也不算差。
到家门口时,已提前得知消息的明伯已在一条街外早早站着等他了,段鸮出现时,老爷子面容也是露出欢喜欣慰的神情,赶忙上来接他。
“段元宝这段时间在家做什么呢。”
没看到段元宝,段鸮这个做人家爹的终于还还问了句。
“和您以前一样,就在家看书,习字,偶尔和我去城外后山走走,只是早等着您回来了。”
“哦,对,还有些旁亲,都是自小看您长大的,这次听说您回家,也想见见您,都是极和善慈祥的段家老人们。”
明伯也笑呵呵地同他这样解释。
这些段家老人们,多是那场浩劫中艰难活下来的,段鸮想着,见见倒也无妨。
因他这些年虽从没好好地回家过,只断断续续地将从前的家产赎回来,明伯却一直在帮他照看着老房子和祠堂。
要说段家作为过去的书香门第,又经多年前那一场世宗七年的变故,本无太多祖产。
但因段鸮辞官这四五年,他也没有闲着。
他从来是个会为自己想好一切后路的人,每一步却也走的稳妥,谨慎,不允许有一步差错的人。
本朝律法有明文固定,官员私下是不能从事田产买卖的,但他如今名义上还是辞官状态,这四年间,只花了些银两将兖州府城外的两处山头买下。
种树,修巢。
这等旁人不太能理解的事,段鸮却闲来无事将段家一门此后数十年的生计都想好了,因山脚下种稻子,山腰有果树,另还在田间有鸡鸭。
城中祖屋租人置办书斋,店铺,另起新院用山上的农货制成加工品售卖。
靠这依山傍水,循环利用,一年三季不断的一番营生,如今虽明面上不显,从来不回家的段玉衡本人至今也还在保持着他一贯清苦的形象,但要说段元宝作为‘官六代’,来日要继承的家产还是很显赫的。
因他爹就他一个儿子,所以原则意义上来说,他爹的这些躺在家里数四五天都数不完家产,以后都是他的。
虽然这么讲,好像有点他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有惦记他爹家产的嫌疑。
但对于这一点,今年还是个小孩子的宝哥只得淡定表示,我爹又帅又有钱还只有我这一个儿子这事我早就知道,我一点不慌。
而也是这么带着行李一步步走到了家,见段家这么多年的老院子还保持着原样,堂前素雅古朴,心下有些回忆涌上的段鸮也默默地站在家门口面无表情地朝内看了一眼。
“爹。”
有个早等在家门口,一身素衣穿的像个小童生一般的小子一见他就赶忙推门跑了出来。
【‘——’】
这一刻,望着朝他一下跑过来的段元宝,段鸮却好像看到了孩子时的自己。
只是,这原本勾起他觉得回家其实还不错的一幕,段鸮却并未享受的太久,因为很快,令他觉得匪夷所思的一幕就出现了。
因为但他就快迈进自家大门时,另有大约三五个穿红戴绿,胖胖乎乎的中年老妇也咋呼着挥动着手帕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一旁笑眯眯的明伯对此的解释却是这样的。
段鸮:“她们几位是?”
明伯:“嘿嘿,这位是您的三姑,这位是您的大伯母,这位是您的六婆,我刚刚路上不是和您说了么,您没回来之前,这几位慈祥的段家老人就已经在家等您好几天了,”
怎么回事。
这种莫名其妙总觉得掉进什么比蜘蛛组织还危险的地方的直觉是什么。
他怎么刚回来,就有点想走了。
心里思索到这儿,眯了眯眼睛段鸮的后背其实已经有点开始发毛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手上行李都有点不想放下了。
可是,面前这一堆围上来的三姑六婆都是他地地道道的亲戚,他也不能做什么,但奈何下一句,这帮喜笑颜开,慈眉善目的命妇们口中的话,就令堂堂兖州段玉衡都弄得原地顿住了。
‘三姑六婆’:“哎呀!玉衡啊!这么多年,你可算是肯回来了!我们啊都已经眼巴巴在家等你好几天了,这两天啊我们已把兖州和你门第年岁相仿的女子画像都带到你家了,你还年轻,又长得好出身好,定要看看这些画像!”
段鸮:“……我为什么要看这些画像?”
‘三姑六婆’:“哈哈!还能为什么,当然是给你——介绍对象啊!”
段鸮:“…………”
作者有话要说: 段很帅其实是个私底下蛮皮的人,大家真的不要被他之前天天自闭的样子给骗了。
毕竟能和富察这种人看对眼,怎么可能是个正经人()
不过本章的老段恰如每年过春节回家的我们,面对七大姑八大姨对于他情感状况的探讨,他选择了出门工作。
此刻,迫切希望下一章快点到来,只能蹲在自己家一起抓头自闭的二人组。
富察:老段——你在哪儿啊——
段鸮:老察——你在哪儿啊——
哎,都不要急不要急,马上犯罪分子就要把你们俩一起拯救出来了哈!
第二十五回(中)(修)
十八日。
顺天府
今日, 本就阔气富贵的富察府上下一夕之间, 更是变得热闹非凡,张灯结彩。
因他家大少爷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就这么回家了,东四胡同里外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宫里那边暂时还没回信,但拒了些外头听到风声的无关人等, 到下午, 还是有公公打扮的人专程来了两趟,忙不迭地送了上号的膳食药材回来。
期间, 说了这趟回家, 哪个外人也不见。
瘫在自家院子里,身下是一张老黄花木椅子上,一条腿底下还垫着张板凳的富察尔济具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在大门口, 图尔克手下那群人高马大的手下一拥而上,直接就把他架进府里一顿里外收拾, 又把他的衣裤给扔了,换了身全新的衣服。
这一通里外的收拾, 富察尔济人是立马精神了数倍。
但他的一身行头却也变得过分夸张了, 搞得他自己照镜子时, 都觉得自己这模样和被什么地霸衙内京城恶少附了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