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叶御天还抖了抖,他实在是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的感觉,前几次没注意也就罢了,再说,他一个当师父的,就算是暂时的师徒,被徒弟抱着也太不像话了些。
沈不入挨的这一掌虽然柔和,但毕竟是将人震退的力也不算太轻,肩膀连着锁骨那块在扯着疼,他本来心微微沉了沉,听见这话又低低的笑起来。
他可不是想扑进人的怀里,最好是将人揉进自己怀里。
沈不入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师父已经挽了发髻,带了发冠——只有及冠的人才能挽发束冠。
以前叶御天的头发要么是散落着,要么随手系了跟带子,如今这样束了高冠冷冽就又多了不少,沈不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觉得可以与师父并肩的感觉转眼就被拉出了大截。
那种生得晚带来的一种遗憾与快成长的急切又冒出来。
叶御天问完了就自顾自的往前走,他一身素白分外单薄,浑身透出几分寂寥,还有疲惫。
这是沈不入没见过的师父,当初失血过多生命垂危的叶御天都没有那种寂寥和疲惫,他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散发着一种气场,让人不自觉投以目光,但这时却好像累了。
“师父。”沈不入又伸手去拉走过自己面前的人的袖子,叶御天无奈的侧头,“我是不是跟你讲过,少碰我?”
对于他自己预料到沈不入会做出什么动作而有准备这件事,叶御天有一点郁闷,他拿无数次的险境换来的反射性的防御不会就给人废了吧。
沈不入不退反进,露出点笑容,“嗯,我已经尽量克制了。”
叶御天:……
沈不入看着叶御天,体会到了那细微的不解无语甚至是嫌弃,突然冒出了点幸福,为他可以感受到师父面具下的表情。
所以被人甩开了沈不入也没有沮丧,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人身后面,幻想他可以走在旁边,或是可以从身后抱过去,亦或是,沈不入眨了眨眼想缓解心脏的那种剧烈冲击感——前面的人会有一天会停下来等他。
只为等他。
叶御天知道沈不入跟着自己,他也没有去管,实在是有点脱敏了,当初无忧好像也没有这么黏人来着。
沈不入在一个转弯的时候看见师父的侧脸时终于明白那种寂寥的感觉从何而来,他好像也知道了师父从哪里回来,微风佛来,带来纸钱香烛的味道,那是在祠堂才能染上的气息。
而且从这情况来看,师父压根没想过什么及冠之礼之类的,刚才内心的纠结又冒了出来,他要怎么给师父说?
这几天各路的事情很多,叶御天回了房间等他翻出相关东西发现人还跟着,敲了敲桌子,“还待在这干什么?”
“我听人说每个人的及冠之礼都很重要,要请很多人,想看看师父是怎么准备的。”沈不入说到这似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提前了解一下。”
叶御天微怔了一秒,“这对我没什么重要的,用不着准备。”
“其实我也觉得不重要,”沈不入赞同的点点头,又直直的看着叶御天轻声道,“但是师父你会为我准备吗?”
叶御天说话是惯常会看着人的,两人对视,最终还是沈不入率先移开,他很喜欢师父的眼睛,但很多时候又会害怕,总觉得在那目光下所有的心思都会无处可藏。
“又或者说会不会有人想给我个惊喜为我准备呢?”沈不入又补充了句,他这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叶御天虽然一直在看着人,但是直到沈不入说到会不会为他准备意识才为此集中,等沈不入说出后半句话时他连手中的书都放下了。
沈不入脸上还是少年的俊朗与温和,仿佛锋利中又裹着一层保护,他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个年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喜怒随心,爱恨都挂在脸上,直来直往。
“谁会谁不会,谁本该不会却做了,你自己都会有感觉。”
这缓缓的话流出来的时候沈不入又是心惊,他明白师父言下之意,更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被看了个透彻,并且让师父有些不爽。
人喜欢的大多是自己没有的,也许自己平时勾心斗角的心黑了,就特别喜欢单纯干净,沈不入这样确实让叶御天有些微妙的不爽。
可等他看到沈不入不自觉睁大的眼睛,那里面流出点惊慌,配着那干净的眉眼,让他想起了无忧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
那点不自觉升起的忌惮和一种屏障在主人还未意识到的时候又悄然消散,叶御天觉得有些好笑,哪有这样缜密心思的人又如此不会掩盖情绪,这是精明过了头又傻乎乎的么。
叶御天站起来走到沈不入面前,还未说话,人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局促的看着叶御天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要是想要什么,或者说想给我说什么,可以直接说,就目前来说,你和无忧在我心中是一样的。”
叶御天伸手理了理沈不入的衣服,在尾音落下的时候还轻轻的反拍了锁骨和肩膀那块,眼神柔和了不少,像春光拢着人。
在这句话与这样的叶御天双重攻击下,沈不入半边身子都要麻了,不,应该是已经麻了,他怔怔的后退一步平地一个踉跄,差点将自己绊倒。
他幸福又痛苦的想,又来了,这样出人意料之外的叶御天又来了。
☆、第 16 章
这一个平地踉跄让叶御天愣了一下,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没怎么用力吧?正准备让人离开,突的脸色一沉,转身拿起桌上的一个青枣飞了出去。
“既然来了,不坐坐么?”
沈不入一愣,看向窗外,树上跳下来一个人,暗黑色的衣服镶了金色的边,一步步走过来,长相普通,唯有那双眼睛像是毒蛇让人不太自在。
是那个目光!沈不入仅仅是愣了一瞬便想了起来,那个时候除了卫七确实还有人!那卫七是知道有意打掩护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人的目光扫过师父时,沈不入下意识的想上前挡住人,被叶御天伸手拦了一下。
“好久不见。”那人站在窗口,眼尾上挑却显得阴鸷,语气里透了些迷离,“你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你都这么老了。”
沈不入目光落在师父紧了一瞬的手指,脊背不觉挺直,他又什么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蹦紧神经。
叶御天看人想进来,手一挥,窗户吧嗒的关上,外面的人被窗户砸了脸,倒也没有生气或硬闯,只是低低的笑起来,像湿冷的淤泥缠绕,“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我了。”
沈不入的一半神经分给窗外的人,一半又盯着师父,他看着师父转身去取了一件衣服,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人换上了平日惯常的玄色,冲着沈不入道,“回去吧,不要乱跑。”
叶御天出去也没有冲那人说话,直接掠了出去,到是那人回首看了沈不入一眼勾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跟了上去,沈不入脚步动了一下,又停住,暗自握拳。
沈不入站了半晌,还是动身去了药阁的藏书阁,现在很多事他还没办法去插手,那就先做自己能做的。
到了藏书阁发现无忧还在那里,正捧着一本书看,沈不入的出现还吓了她一跳。
无忧感受到人停在自己面前故意不抬头看,谁叫那人刚才就那么丢下她走了。
沈不入以前一直不知道无忧为什么愿意跟着张鬼城,哪怕受了很多苦和委屈嘴上抱怨着还是会继续呆在药阁,现在这些东些像慢慢的被串起来,越来越清晰了。
“师父中了什么毒?”
“没,没有啊,”无忧抬起头,眼珠左右乱动,“你在胡说什么?”
沈不入嫌弃的准备站起来,“你连这都不知道。”
这声音淡淡的,落入无忧耳朵里管用极了,她立马回道,“谁说我不知道?!”
“要是你知道,师父换药你怎么一点都不知晓?”沈不入继续说。
无忧站起来,“哥哥又换药了?”少女的脸上出现愁苦和心疼,让看着的人心也揪在了一起。
其实沈不入也是半猜班诈的,没想还误打误撞遇着了,又?看来不止一次。
“你知道噬脑鱼么?”沈不入紧紧盯着无忧的表情。
“哥哥告诉你的?”无忧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还很委屈,哥哥连她都没说,凭什么告诉沈不入。
沈不入看这表情明白了人在想什么,于是道,“没,我无意间听到的。”
无忧顿了两秒,她的思维简单又直爽,前一秒还敌意满满,听沈不入这么说又瞬间把人当做了盟友。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噬脑鱼到底是什么,”无忧开口,她虽然很多事都被瞒着,但至少是经历过那段时间的,在怎么也有些感觉。
她已经记不清确切的是哪年了,唯一能让她有印象寻到些端倪的就时向来怕冷的哥哥在冬天里只穿单衣了。
那是在爹爹带着昏迷的哥哥闭关三个月的那年,以前叶御天冬天都会穿着厚裘,手里还要捧着小火炉,整个南门教里叶御天住的地方消耗的炭火是最多的,结果后来全撤了一点都没有。
不仅如此,叶御天还戴上了面具,无忧有时候靠得近还问到过血腥气,不过后来渐渐的就是草药的味道了。
无忧疑惑之下也问过,所有人都缄口不言,甚至由此还被爹爹罚了跪祠堂,后来没过两年,她在某一天出来被限制在了院子里,等她出来哥哥已经是南门教主了。
这种变故让无忧崩溃了段时间,后来才偶然看到爹爹留的信,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又怕两个孩子反目成仇,所以给无忧留了封信。
事实证明爹爹还是有先见之明的,要不是他留下那封信,无忧现在说不定已经跟叶御天决裂了——毕竟人人都说叶御天是弑父上位,而哥哥又不愿意解释,
爹爹在那封信提到了叶御天中了蛊可却没说是什么,这些年无忧好歹还学了些东西 ,最近才根据那些症状和偷偷分析哥哥的药材把目光锁定在了噬脑鱼身上。
不过她一直不敢相信真的是这个,那实在是太过残忍了些,沈不入的话让她有种被判死刑的感觉,喃喃道,“你确定是噬脑鱼?”
沈不入看无忧的表情,对方虽然是问句,但明显神情已经落寞下来,唯有那点理智还撑着不哭出来。
“那是什么毒?”
无忧抬头看了人一眼,走到角落里拿了本书扔给沈不入,“那不是毒。”
书很厚的一本,沈不入没有问在哪一页,那被反复打开的页面都合不上,一落到怀里就自动打开翻到了那里。
等沈不入将这个看完,天色已经偏暗了,冬天的时辰本来就短,何况今天天气还不怎么好。
他放下书,长呼了口气,闭着眼睛仰头靠在了身后的书架上,感觉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一直以为师父是中了什么毒,结果是一种蛊,还是至今没找到解开方法的蛊。
原来师父眼尾那让他惊艳的跃起的红鱼,竟是一切不幸的来源与象征。
所以他觉得那位置有些许不同也不是幻觉,如果有一天,这条鱼不在了原地,沈不入猛的睁开眼睛,不,那不会发生的。
“有什么进展么?”他突然知道张鬼城在这里的意义了,当初张鬼城既然愿意收无忧为图,而无忧能发现这个,至少有他的默许,那无忧知道些什么也是应该的。
无忧摇摇头,“只能抑制。”
这个在记载上都没有成功解除的案列,最好的就是压制得很成功活得久一些,不过就是那个活得久的后遗症也不少,加速衰老,甚至出现痴傻。
两人都想起了这一段记载皆是沉默不语。
南门教后山凉亭,原本静坐的两个身影突然打起来。
“天,何必呢,我就是提了句又不是当真。”黑衣人笑着,浑然不顾马上就要挥到自己身上的鞭子。
叶御天面色冷冽,他在那一瞬间真的在想要不就现在将人杀了,以绝后患。
“啪,”鞭子在落到黑衣人身上前一秒被不知道哪出现的人挡住了,枯朽的手抓住鞭子,叶御天竟然一时收不回来。
“小心,可别伤着他,”黑衣人嘱咐了声,笑意里裹了点阴狠,“看,就算你想杀我,我都舍不得你受伤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叶御天感受到顺着鞭子震过来的内力冲击在心肺上,叶御天咽下漫上喉间的鲜血,心神剧震。
这个人他竟然一直都没有感受到,这难道就是闻姬说的皇隐?
那被黑袍笼罩的老朽也有点惊讶,两相交手只有自己才知道结果,他往袖袍下掩了掩还在颤抖的手,退后一步站在人身后。
“退下吧。”黑夜男子开口道,既然现了身,也没必要在藏着的必要了,毕竟最终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老朽犹豫了会,低头应道,“是,殿下。”
叶御天此时已经懊恼到了极致,他知道放任子书会招来麻烦,但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麻烦,要是这个人在教中乱闯,还有谁拦得住?
“天,我们现在可以好好继续谈了吧,”闻赐勾起嘴角笑,“你要的东西我都有,说声要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非得来抢呢?”
叶御天收了鞭子,慢条斯理道,“我要的东西只有两种来源,一是我自己拿来的,二是,”叶御天抬眼看着人,一字一句道,“别人跪着献给我的。”
风声呼啸像在啪啪打脸,闻赐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阴沉,垂在身侧的肉眼可见的爆出青筋,眼眶发红眼珠好像要落出来,整个人像是要疯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