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刚要发作,岂料那被差役们钳制的囚犯神色略微有些动容,挣扎爬起来回头一看,立时滚下了眼泪,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唤,不光是老妪神色讶异,就连观审的百姓也是一脸诧异,元胤眉头紧蹙,分明看似是两个毫无关联的案子,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昨日救下的老妪竟是此刻堂上那囚犯的娘亲。
简直是不可思议。
“儿啊。”老妪瞧着儿子被人拿住,又看到他身上的囚服,登时肝肠寸断,步履匆匆扑上去,抱着儿子便哭了起来:“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会是这样,你为何会在这公之上,我的儿啊,你是从哪里给娘寄的钱啊。”
那囚犯抱着自己的亲娘哭的有些收不住,萧戎却示意京兆尹拍下了惊堂木,止住了那娘俩的哭声,萧戎问道:“你冒名顶替死路一条,你可有想过你这年迈老娘如何生活过么?”
囚犯抽噎着看了看自己的亲娘,道:“他们……他们说只要我肯替钱公子去死,我娘他们愿意奉养到老。”
“他们,他们是谁?”萧戎继续追问。
却不想秦荃却在此时起身,站到囚犯面前,厉声喝道:“荒唐!你们竟然合谋将死囚替换,目无王法,来人,将着作乱之人乱棍打死!”
“秦尚书,如此心急的想要杀人灭口么?”萧戎侧身直视着秦荃,看着秦荃额头细汗密布,再也站不住。
“是……是一个师爷,还有钱庄的老板,他们和我商量的……”囚犯跪伏在地,恳切的说道,随后又乞求的看着萧戎道:“大人,大人,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娘年迈无依,我还要照顾我的娘,我还不想死,大人,饶命啊。”
“师爷,一个刑部的师爷恐怕是没那么大的权利,能将人从死牢里换出来吧。”萧戎冷哼一声。
“萧大人此言,便是认为这换囚一事,是下官所为了?”秦荃不死心的再次辩驳道。
“还有,大人,还有,那天他们带着草犯民去刑部大牢的时候,遇上了一位去牢中探望的年轻大人,似乎是姓董,他可以作证。”那囚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得,连忙说道。
“哪天?”萧戎直视着秦荃,连忙问道。
“正月初八,未时过后。”囚犯连忙回答着。
“胡说!董大人已死,如何能够为你作证!”京兆尹连忙怒道,点了一句。
此言一出,观审的元胤忽然眼前一片清明,原先所有的迷雾在囚犯再次开口的这一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董侍郎初八前去狱中探望患病的犯人,却在途中遇上了换囚一事,这换囚的幕后主使为了严防秘密泄露,便将董侍郎在归家的途中痛下杀手。如此一来,这一切便都成立了,只是缺少证据,杀人凶手的证据,还有指控幕后主使之人的证据。
“秦尚书,董侍郎死因之谜,只怕是解开了吧。”萧戎瞧着秦荃,缓缓道出口,就连京兆尹也是微微一愣,随后便是面如土色。
“下官不知董侍郎为何会死。”秦荃站直了身躯。
“杀人灭口,谨防事情败露,秦尚书,既然这换囚一案牵扯上了董侍郎,不妨,咱们就在这公堂之上,一起审结了董侍郎之死,如何啊?”萧戎迈进一步,直逼的秦荃后退一步,汗珠滑下额头。
“两位大人现在就要审结董侍郎的案子?”京兆尹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在此之前,本官有一份大礼要送秦尚书。”萧戎神色一凛,转身站到了公堂之上,直面京兆尹。
第22章
京兆尹还未明白过来萧戎的话是什么意思,却瞧着萧戎往观审的人群中一望,瞬间便找到了匿身在人群中的元胤,好在他个头还不高,不至于被人发现。
随后萧戎便勾了勾手指,登时人群中便出现了骚乱,只见着两名镇国公府的家丁押着一位身着麻布粗衣,遮着眼睛,堵住了口舌的年轻人推上了公堂,随后朝着萧戎道:“公子,人带到了。”
萧戎颔首,那二人便退出了公堂,京兆尹一脸疑惑的看着倒在堂下挣扎的人,随后又向萧戎投去了质疑的目光,萧戎并未理会,只是上前取出了那年轻人嘴里的布。
只不过塞住口舌的布刚一拿开,那青年便破口大骂:“秦荃你这无耻之徒,无耻至极,你收了我爹的钱,怎么还将我掳来,你这个奸贼,无耻至极!放开老子。”
青年那声嘶力竭的大骂,听得这公堂上的人皆是一震,萧戎随后又解开那青年眼睛上的布条,青年下意识反手遮住刺眼的光线,随后又瞧出了眼前一众人中的秦荃,随即便爬了起来,冲到秦荃的面前怒道:
“你这奸诈狡猾之徒,收了我爹的钱,竟然想出尔反尔,说了有人替我死,你却又将我抓回来算怎么回事!”
“你放手!”秦荃气急败坏的将青年推开,周老板却在此时认出了青年,惊呼道:
“你这遭天杀畜生,老天开眼,没有让你逃之夭夭,谢天谢地啊。”
青年瞧着那周老板,神色一窒,又转身瞧了瞧身在何处,登时脸色煞白,刚想逃却被差役拦住,羁押在了大堂之上。
“秦尚书,你还不认罪么?”萧戎直剌剌的瞧着秦荃,缓缓吐出一句。
“就凭着这杀人凶徒的一句指控,便想让下官认罪?萧大人倒是真会扣帽子。”秦荃拂袖负手背对着萧戎道:“本官无罪,本官不认。”
“你收取贿赂替换死囚,此罪一也,为防止此事败露,买凶杀害董侍郎,此罪二也,杀人灭口,毒杀杀害董侍郎的凶手,此罪三也。”萧戎在公堂之上站的笔直,语气虽说轻缓,却是铿锵有力。
“萧大人空口白牙便想栽赃下官么?证据呢?”秦荃平复着语调,据理力争道。
“董侍郎死后第二日,便又出了一宗外乡人被毒杀一案,无京城户籍,可在他家中,却搜出一张秦尚书签发的推荐入户的书信,与一张你尚书府管家签发的钱庄领钱的票据,日子是初七。”萧戎侃侃说道,也顺势将所得的证据交到了京兆尹的手中。
京兆尹仔细的瞧着萧戎拿来的证据,更是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元胤观审到此,只觉得心情沉重,既然案情明了真相大白,凶手并未逃出生天,反而又抓了回来,也算是没有变数了,瞧了一眼身旁的小路子,转身离开围观的人群。
“公子,您不再看看么?”小路子略微有些好奇。
“看的叫人生气,既是真相大白,便不必再看了。”元胤迈步下了台阶,带着展锋与一众护卫离开了京兆衙门。
虽说京兆衙门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可也不耽误这京中为了明日的上元灯节做准备,尤其是做灯的那些店门前,也纷纷挂上了店里最好看的那盏灯。
忽的,元胤在街口便驻足,眉头轻蹙的瞧着前面的新开张的茶楼,门口的小厮喜笑颜开的迎来送往着客人,瞧见了元胤,也连忙迎了上去:
“小公子,我们这四方茶社今晨刚刚开张,小公子不妨进来看看,不饮茶也没关系,听着那些先生们谈论诗词歌赋也是好的。”那小厮笑着招揽生意。
元胤似乎想起前几日许政跟他说过,有个四方茶社开张,入京参加秋试的外来学子们也是落脚此处,甚至也是京中才俊相聚之处。
元胤随后便点了点头,随后便吩咐身后的两个护卫去京兆衙门等着萧戎,而自己则是带着展锋以及小路子进了这四方茶社。
这四方茶社的店内陈设也是稀奇,一道水渠一直延伸到到后院,几株睡莲安静的躺在水中,迈过门口的石桥,便瞧见通往二楼的楼梯下种着翠竹,茶社正堂是空阔的,能够容纳三十余人围坐饮茶,而楼下则是以栏杆为断,隔了几个雅座出来。
店内墙壁上也是挂着名人字画,前朝的,本朝的,或是当今京城中的一些才子佳作,或诗词,或画作,可谓是一应俱全。
“几位是坐楼上还是楼下呢?”小厮连忙殷勤的问道。
元胤瞧着堂中的位置已然坐了不少人,相谈甚欢,故而便选择了楼下的隔断雅座。
“公子是几个人?”小厮又问道。
“本公子在等人,先上一壶吧。”元胤说道,随后便跟着小厮去了雅座,在入口脱了鞋子上去席地而坐,也不知道是为何,下面竟是暖暖的,丝毫没有寒气。
展锋就站在入口护卫着,待得小厮端上了茶水及炭火,小路子连忙上前伺候着。
元胤轻嗅着茶香,听着堂中的才俊侃侃而谈,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听说明日灯节的灯王,是由做灯世家的陈家出,你们可有见过那盏灯?”
元胤刚端起茶杯,忽听得堂中有人提了一句,随后便有人附和道:“陈家的灯王每年都是最大最好看的,今年的灯王却无半点风声。”
“往年的灯王便都由那些个世家公子们赢走了,咱们这些寒门学子,哪里能赢得灯王啊。”其中一位讪讪的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新帝登基后,便开办了公立学堂,划分三级,咱们就算是寒门学子,到时也得和那些世家公子平起平坐,一起读书,秋试已过,这三甲之列未必就是那些世家公子。”
学子们说的起劲,元胤也听的安心,原来这兴办教学也是好事一桩,看来萧戎这贼子也是真的为百姓所想了。
元胤饮了茶,忽听得那些学子们又道:“听说今年京城有名的才子都有受邀去参加画舫游河猜灯谜,骆兄,你算是咱们寒门学子中的翘楚了,可有收到邀请啊。”
此言一出,堂中最角落的那位青年略微颔首笑道:“我资质愚钝,那里能与那些才子相比,不过我倒是听说,词书画艺四绝的定安先生受邀参加了画舫游河,咱们只听得有这么一人,可都不曾见过,如果有幸上的画舫,我还想一睹这位定安先生的真容呢。”
听到此言,元胤微微一愣,他没有听错的,定安先生也受邀其中了,于是元胤搁下茶杯,侧耳听着那些学子的谈话。
“说来也奇怪,这定安先生在京城中名声日益高涨,却从未有人一睹真容,也不知是淡泊名利,还是沽名钓誉。”
听着那学子语气间的不削,元胤却不怒反笑,他虽未曾见过定安先生真容,可时常交换书信,他便笃定定安先生是有真才实学,且淡泊名利之人,故而对他们的话也是置之不理。
正听到兴头上,忽然这堂中安静了下来,元胤略微有些好奇,连忙循声望去,却只见萧戎站在茶社门口,瞧见了元胤的在雅座坐着,这才迈步走了过来。
原先聊的兴起的那些学子,也纷纷闭嘴不言,只顾兀自喝着茶。
“此案了解了?”元胤抬眸,瞧着萧戎在自己面前坐下,小路子连忙斟上热茶。
萧戎颔首:“此案虽说错综复杂,好在圆满解决。”
“萧卿手段高明,竟将那换囚逃走的人都擒住了。”元胤笑着说道,只是那笑容颇具深意,萧戎端着茶杯的手微顿,他自是明白元胤话中的意思,顺势搁下的茶杯,缓缓道:
“钱夫人此前因为公子入狱而药石不断,恰巧初八乃是钱夫人生辰,此后钱夫人不药而愈,个中缘由便了然了。”
元胤抬眸瞧着萧戎,却无意撞上萧戎那深邃有神的双眸,幽深若湖,令人沉沦,元胤连忙垂首端起茶杯道:“那秦荃呢?”
“证据确凿下容不得他抵赖,此后陛下看过案卷之后再做定夺即可。”萧戎压低了声音,伸手提过了茶壶替元胤斟上热茶。
“朕……我方才听他们说明日上元灯节,画舫游河也邀请了定安先生,不知有没有邀请你啊。”元胤连忙岔开话题。
萧戎搁下手中的茶壶,由着小路子添上热水,随后才道:“嗯,若是陛下喜欢,明日不妨陛下同臣一起去。”
“正有此意。”元胤笑着回答。
萧戎脸色一沉,就连呼吸都略微沉重了起来:“陛下是为了定安。”
“那是当然,灯王什么的我没兴趣,我只想瞧瞧定安先生是何模样,若是再能结识,就再好不过了。”元胤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能气到这奸贼说容易也容易,说不容易也不容易。
看来他的好好笼络一下这位定安先生,对于日后对付萧戎这贼子肯定是大有帮助。
第23章
冬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刺骨的,却无法驱散上元灯节的热闹气氛,京城中的男男女女纷纷着盛装出门,猜灯谜,赢花灯,京城长街红灯照耀,热闹喧嚣。
“原来灯会如此热闹啊。”元胤被展锋和萧戎一左一右护着,满心欢喜的左顾右盼瞧着满目的花灯。
画着各式的脸谱花灯在烛火的照耀下活灵活现的,更有十二生肖的花灯,各个栩栩如生,看的元胤目不暇接,就差在花灯摊前将所有的花灯都买下来。
萧戎就站在元胤的身侧,仔细的看着他那少年般的天真笑颜,顺手拿起了一盏兔子灯在手里把玩着,顺手送到了元胤的面前。元胤一脸诧异的看着他:“做什么?”
“送你的。”萧戎双唇亲启。
元胤直剌剌的瞧着萧戎那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水的双眸,淡淡的开口道:“我不属兔。”
“像你。”萧戎再次开口。
元胤心里一沉,冷哼一声,这奸贼如此明目张胆的说自己像兔子,就觉得自己那么好拿捏,任人宰割不成,似乎他忘记了一句话,叫兔子急了还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