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胤被梦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胸口起伏不定,就连心跳都异常紊乱,小路子闻声掌灯进到殿中,瞧着满头大汗的元胤,连忙放下灯,关切的问道:
“陛下,可是做恶梦了?”
“朕渴了。”元胤喘息着,一抹额头的汗水,掀了凉被下了床,坐在床沿上,等着小路子送来的温水,滋润着干涩的喉咙。
而梦中的情形却是异常的清晰,他不由的望着在床边伺候着的小路子,将水杯递了过去:“小路子,你有弟弟么?”
“回陛下的话,奴才有两个弟弟,都在故乡呢。”小路子颔首,含笑着回答道。
“那你想他们么?”元胤又问道。
“想……可是奴才不能待在家里,奴才进了宫,有了钱两个弟弟就能念书了,所以就算奴才想,也忍着。”小路子依旧颔首,虽说说的轻松,可眼中到底是噙满了眼泪,强忍着颤抖的声音,不让元胤听出他的哭腔。
“朕的弟弟……朕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元胤垂首,回想着梦里的情形,眼泪顿时涌上眼眶。
“不会的。”小路子连忙劝道,可瞧着元胤的模样,便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罢了,你去准备着,朕要去给皇祖母和母后请安了。”元胤忍着情绪,随即朝着小路子吩咐道,小路子连忙行礼,退出了寝殿。
六月的天炎热无比,且阴晴不定,哪怕早上艳阳晴天,万里无云,午时一过便可能乌云压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使得空气中泥腥味愈发的浓重,天气也多了几分炎热。
崇文殿外,元胤站着殿前瞧着屋檐落下的雨柱,侧首瞧着立在他侧身后的萧戎。他目光泰然望着雨幕,似感觉不到元胤的目光,他漂亮的手握着手中的书本,手指白皙修长。
元胤直勾勾的瞧着萧戎,良久才问道:“萧爱卿……”
刚刚开口,元胤便沉默了,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一瞬都不落的收入了萧戎的眼中,萧戎侧身朝着元胤行礼道:“陛下可有什么事要问臣?”
元胤沉默了片刻,随即点头:“朕昨夜做了一个梦,萧卿可有解?”
“陛下可以说来听听。”萧戎揖礼说道。
“朕有一个幼弟,封做武英郡王的元皓,此前离京去了丰州,他是朕最疼爱的弟弟,年纪尚幼,昨夜朕梦见他被吊在悬崖边上,朕想救他,却被一只鹰阻止,害得他掉下来悬崖。”
萧戎瞧着元胤的模样,神色略微有些动容,颔首片刻才道:“想必陛下是思弟心切,故而有此一梦。”
“那会不会有预示,元皓会有危险?”元胤连忙又问道,一想到上一世元皓就在二年的时候,病逝的消息便传到了京城之中。如今他做这样的梦便不得不往预警来考虑。
元皓自幼身体便不弱,为何会在十二岁的年纪便病逝,元胤想不通,只是当时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如今,若不是那个示警的梦,只怕他真的会以为元皓是病逝的。
“陛下是觉得,武英郡王有危险?”萧戎眉头略微轻蹙,不由问道。
元胤连忙点头:“是,元皓是朕的亲弟弟,朕不能明知他有危险而不顾,朕,要保护他。”
萧戎略微沉默半晌,随即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朕想派人去暗中保护他,可禁军中的人,除了展锋外朕信不过,若是让展锋去,怕太后或是其他人怀疑,萧爱卿,你能从镇国公那儿调遣一位信得过的人,帮朕保护武英郡王么?”元胤第一次这么诚挚的看着萧戎,眼神中没有戒备,没有上一世的积怨,只有真诚,与恳求。
只是瞧在萧戎的眼里,即便元胤的眼神多么诚挚,都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实在是惹人怜爱。
“陛下信的过臣?”萧戎启唇问道,也不知道为何,此刻的萧戎竟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即便对方是皇帝,他都想欺负一下。
“萧卿是还在怀疑朕?”元胤鼓了嘴,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萧戎。
“臣不敢,只是臣想确认一遍。”萧戎揖礼颔首,心里隐隐的带着欣喜,果然,气鼓鼓的元胤格外的可爱,像极了红眼的兔子,总想揉揉他。
若他不是皇帝,萧戎倒还真想将他养在家里,时不时的欺负他一下也不错。
元胤哼了一声,连忙侧首不再看着萧戎,嘴硬道:“朕倒是不想信你,可朕……可朕现在不是无人可用,你是朕的表兄,朕只能用你了。”
萧戎略微温柔的视线直视着元胤,随即揖礼道:“那臣回去便准备一下,派人前往丰州保护郡王。”
“嗯。”元胤听着萧戎的话,莫名的安心,喜从心来,却要忍住上扬的嘴角。也不知道为什么,元胤觉得只要萧戎一出马,那么一切事情便都有转机,元皓可能就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年仅十二岁便病逝。
雨势渐渐的小了,瞧着地板上的水渍,元胤也只是对萧戎吩咐了两句便迈步离开了。
萧戎瞧着元胤的背影,如今他依旧十六岁了,再有一年便能亲政,到时候再择后纳妃,自己就该隐退了,江山是他的,终归是要交到他的手上。
只是……
他的心里略微有些不舍,不是对权势的眷恋,是想到他再也不能如此亲近元胤,以后便只能恪守君臣之礼,从心里便升腾起深深的失落与不舍。
他多希望元胤永远只是个孩子,如同幼时一样。
那年太皇太后寿辰,萧戎随祖父进宫为太皇太后贺寿,元胤那会儿也不过五岁,肉团子似得格外可爱,因着不常见萧戎,故而瞧着这一位表兄便甚是亲热,一晚上都赖在他的身边,那儿也不去。
想来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也还不是太子,后来自己又随祖父去了军营练了两年,回京后便参加了科举,殿前应试时,因着才学之名,被点为头名,获状元,又知道元胤成了太子,萧戎为了将来能够更好的帮助到元胤,故而请旨做了山原县知县。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曾经喜欢黏着他的太子如今贵为天子,对他心怀戒备,甚至有些厌恶,他始终相信元胤对他是有误会的,故而他也愿意用自己的行动来告诉元胤,自己是真的想辅佐他。
而元胤,也是真的再相信他了,于他来说真的算是苦尽甘来。
“公子,公子。”
萧戎刚放下手中的笔,白术焦急的声音便在屋外响起,萧戎沉了脸色,敛了衣袖,侧眸睨着门口,听着白术在门外焦急的说道:
“公子,方才苏公子跟前的人来说,苏公子被抓进京兆衙门了,此刻正在府门外求见公子,想让公子去救救苏公子。”
白术说的急,萧戎听完也是眉头紧蹙,随即起身拉开了房门,瞧着门外的白术,低声问道:“你说什么?苏兄怎么了?”
“苏公子的人说,有人状告苏公子抢了别人的未婚妻,此刻告上京兆衙门了。”白术连忙又说了一遍。
萧戎脸色阴沉,随即回房换了身衣裳便出了门,往京兆衙门而去。
第36章
六月十七, 乌云盖顶,就连吹过大明宫的风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元胤进来担心着元皓,吩咐萧戎差人前往丰州暗中保护着他, 可这都过了两日了, 萧戎却还没回复,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差人去。
元胤心中甚是担忧,随后便换上了便装, 让小路子在宫中守着,自己则带上了展锋一道出了宫。
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倒也衬得元胤温润如玉,因着又大了一岁, 这个头也长了不少,绾着的发髻更是凸显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手中握着折扇, 顶着炎热出了宫,便往镇国公府而去, 只不过刚到门口, 便瞧见了出门的萧戎。
“陛下?”萧戎瞧着脸色绯红的元胤,不免有些担忧,连忙上前朝着元胤揖礼一拜。
“免礼吧, 萧爱卿这是要出去么?”元胤瞧着身着竹青色衣衫的萧戎, 束起的发髻上, 竹节似的玉冠横着一支玉簪,衬得萧戎愈发的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元胤瞧了瞧他的衣裳, 又瞧着自己的衣裳,怎么这样巧合。
“是,苏兄出了些事,让臣去看看。”萧戎颔首认真的说着。
两人正说着话,白术也已经驾着马车来了,瞧着元胤也在,不由有些愣着。
“苏公子?他怎么了?只是朕找萧卿也有事,这样吧,朕随你去看看苏公子。”元胤朝着萧戎笑着说道,随即转身走向马车,白术连忙搭好蹬车凳,伺候着元胤上了马车。
萧戎瞧着元胤上车的背影,略微颔首,随即一撩裳摆踏上蹬车凳,踏上马车。
“萧爱卿,坐朕身边来。”元胤瞧着萧戎弯腰进了马车,连忙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邀请道。
萧戎瞧了元胤一眼,坐到了元胤的身侧,揖礼道:“陛下今日出宫,为的是武英郡王的事?”
元胤没想到萧戎会如此直白,直剌剌的瞧着萧戎点头:“朕甚是担忧皓儿。”
“陛下放心吧,江眠是臣在军中的好友,他必定会很好的保护郡王。”萧戎抱拳行礼说道。
元胤瞧着萧戎的模样,随即握住了萧戎的手将他拉近道,思索片刻道:“定安先生让朕信你,那朕信你,自然也信那个江眠。”
萧戎对上元胤的眸子,不过片刻,便敛了眸子,颔首道:“陛下就那么信那个定安么?”
元胤扬起笑脸,嘿嘿一笑道:“虽说朕没有见过定安先生,可朕知道定安先生定是个品貌俱全的人,萧爱卿,既然你与定安先生熟悉,为何不让他与你一起入朝为官呢?”
萧戎脸色略沉,就连眼色都略微有些深沉:“他志不在庙堂,做个闲云野鹤就好。”
“萧爱卿,表兄。”元胤声音略微软糯了一些,也不知为何,萧戎听在心里有些异样,抬眸瞧着元胤道:
“陛下既然如此看好定安,应当礼贤下士,要臣代替,怕是诚意不够。”
元胤瞧着萧戎那略微认真的模样,略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的,礼贤下士方能显示他的诚意与决心,只是……
他从未向定安先生禀明过真实身份,就算要礼贤下士,他也得先公布自己的身份,这样一来,他此前跟定安先生说自己只是富家少爷这个身份,便是假话,满嘴假话绝非君子,这样一来,只怕定安先生不会在与他做朋友,更别说入仕为官了。
元胤侧首直勾勾的睨着萧戎,总觉得他那从容淡然的眸子的里含着隐隐的得意之色。元胤的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下连最后气萧戎的法宝都没了么?以后还怎么气他呢?
左思右想,元胤觉得他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如今他已经与萧戎这样亲近,以后抓住他软肋的机会还有很多,于是元胤又道:“定安先生的事,朕自有打算,倒是表兄,骆公子与你,进展的如何了?打算何事带回家见镇国公啊。”
萧戎脸色轻松,直剌剌的瞧着元胤,沉吟片刻后才道:“陛下为何这般热心臣的婚事?”
“你是朕的臣子,又是朕的表兄,关心你是应该的。”元胤抱臂环胸坐直了身躯,笑着说道。
“可许太尉也是陛下的臣子,年岁比臣还长,为何陛下不为他指婚呢?”萧戎问道。
元胤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许卿是朕的臣子不错,可到底不是朕的表兄,朕倒是想为他指婚,可朕不知道他心上人是谁啊,若是朕知道,肯定会为他指婚的。”
“陛下如此醉心赐婚,那也等以后吧,到京兆衙门了,陛下是在此等着臣,还是与臣一起去?”萧戎抱拳行礼问道。
元胤转身撩了车帘瞧着外头的景致,马车早已在京兆衙门外停着了,守门的衙差面色铁青凝重。元胤眉头轻蹙,转头看着萧戎道:“苏公子怎么了,如何会到京兆衙门?”
“臣也不知,故而前来看看。”萧戎轻声说道,随即率先下了马车,随后搀扶着元胤下来,将展锋与白术留在衙门外头,自己则与元胤走进了京兆衙门。
门口时,衙差正欲阻拦,却瞧见了萧戎的样貌时,便立即通传过后,让他走了进去。
而此刻的公堂之上,一声牙白色锦袍的苏文方护着身着粉色衣裙,做丫鬟打扮的姑娘,面含怒色的对着眼前那位年近不惑,个头不高,长着山羊胡,身材浑圆的男人。
苏文方瞧着萧戎带着元胤前来,连忙面露笑意,朝着萧戎揖礼道:“萧兄,你终于来了。”
那身材浑圆的男人侧眸瞧着进到公堂的萧戎,视线也在他身侧的元胤身上打量一番,不由嗤笑道:“就算你们找来帮手,我也不怕你们,京兆尹大人,这人抢了我家老爷的聘下的未婚妻子,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难道就因为他们身份尊贵,就可以偏向他们么?”
萧戎与元胤随即将视线投向说话的那个男人,精明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与不削,负手望着京兆尹,丝毫不将萧戎放在眼里。
京兆尹瞧着萧戎,正欲起身行礼,却被萧戎抬手示意过后,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萧戎又侧身瞧着苏文方身后的那为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双手紧紧拽着苏文方的衣袖,眼中除了恐惧,便是乞求。
“苏兄,这位姑娘是……”萧戎启唇问道。
“心兰是我两个月前在京郊救下来的,她来京城投靠亲友,却被人追杀,幸亏是遇上我,将她救了下来,让她在府中做了侍女。岂料今日出门,便遇上他们了,他们强抢心兰,还口出恶言,实在是当天子脚下没有王法了。”苏文方眼中含着怒气,直视着那个男人,将心兰往身后护的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