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年华便如同那些七老八十的腐朽之臣一样,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萧戎在殿外将身上的雪如数的掸了去,又在门口站了片刻方才进殿,元胤直挺挺的坐在桌案前,受了他揖礼一拜。
“萧爱卿继续讲吧。”元胤瞧着他的模样,连忙开了口。
萧戎颔首,随即开口道:“方才臣为陛下讲了何为明君与昏君,此刻,臣要讲的便是守成与草创孰难,陛下认为,先祖开创江山与后世守业,孰难?”
元胤瞧着丝毫不受寒气所影响的萧戎,此刻精神饱满,款款而谈,竟让他觉得先前不该负气离开国学监,害得他一直在雪中候着。
可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元胤,他是奸臣贼子,是前世逼宫夺位之人,只是让他在雪中站着,也太过便宜了。
“朕觉得创业与守成,各有难处。”元胤认真回答着。
“何解?”
“先祖开创新朝,是以前朝衰败,君王昏庸统治,已致百姓怨声载道,先祖兴起推翻旧制,然,不止一人有此想法,故,要天下一统万民归心,难。守业君主,不经历忧患,适于休养生息,难免骄奢淫逸,生出诸多贪官污吏,使得百姓不得安稳度日,长此以往,便是衰败的开始,故而,守业,也难。”
元胤上一世便是不曾经历忧患,太过休养生息,这才导致了萧戎这奸贼的趁虚作乱。
如今重来一世,他要守住祖宗基业,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是头等大事,或许这便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最好的例子了。
萧戎对元胤的回答似乎很满意,虽说神色未变,眼神却比方才柔和许多:
“陛下年纪虽小,却懂得如此道理,是臣之幸,亦是百姓之福。”
萧戎语气刚落,随即掩唇侧身,打算将喷嚏声在元胤的面前隐藏起来,生怕失礼。
元胤直勾勾的看着萧戎,不由道:“萧爱卿,受了风寒便不讲了吧,身子重要。”
“不可,臣没事,继续讲。”萧戎连忙道:“前朝的文德帝是为开创的君主,却能在执政时深谙守成亦难这一道理,陛下也应多多学习才是。”
“那守业亦难,朕要如何做,才能让江山稳固呢?”元胤连忙问道。
“居安思危。”萧戎正色答道,负手在元胤的面前来回踱步,道:“前朝多少君王在危难时,大都能虚心纳谏,任贤举能,可一到太平年间,便宽松懈怠,君王只道劝谏者是危言耸听,劝谏者不敢直言上谏,久而久之,亲小人,远贤臣,国家也会因此衰败,直到新朝更替,若是陛下身在安乐时,却常常思及危难,亲贤臣,远小人,兴教学,办工业,事事以百姓生计为先,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便不会生异心,如此,国家才能长久的安稳下去。”
元胤瞧着眼前的萧戎,将他现在所讲的话字字句句刻在心里。
居安思危,居安思危……
这四个字,总结的可真好啊。
第10章
萧戎从甘露殿离开时,脸颊通红,步履有些虚浮,元胤让李霖传了御医,而萧戎却拒绝了,径直出了宫。
翌日一早,女官正为元胤穿好朝服,梳好发髻,李霖便小心翼翼的走进殿内,行礼道:“启禀陛下,御史大夫萧戎告假,风寒略重,今日恐怕不能上朝了。”
元胤微微一顿,想着昨日萧戎在风雪中直挺挺的站了一个多时辰不曾挪动一步,事后还给他兢兢业业的授课,这会儿听见他告假在家,心里左右是有些愧疚的,就连朝堂之上一些大臣所奏之事,也听的有些恍惚。
下朝后,元胤依礼与慈安殿与长寿殿同两位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依旧慈爱有加,诏了他陪同着在长乐宫中的花园中走走。
“皇祖母,外头雪大,当心身子。”元胤搀扶着太皇太后,关切着说道。
太皇太后只是笑了笑:“听说昨日萧戎那孩子在甘露殿外站着?”
“回皇祖母的话,昨日的事是孙儿的不是,不该让萧卿在风雪中站着。”知道萧戎是太皇太后的侄孙,也算是亲戚,元胤就算对萧戎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能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儿来说:
“萧卿对朕忠心,尽职尽责,孙儿都记在心里呢。”
“皇帝是一国之君,有些自己的脾气也好的,脾气太软容易让臣子拿捏不好,脾气太硬让臣子不敢直谏也不行,孙儿啊,做皇帝得会恩威并施,才能让臣子敬你,也怕你。”太皇太后拍了拍元胤的手,停下了脚步,侧首瞧着他。
“孙儿明白。”元胤连忙乖巧的笑着。
“用过午膳后便去瞧瞧萧戎的病,虽说是臣子,左右他也算是你的老师,恩威并施,才能让他敬你,怕你,不至于怀恨在心。”太皇太后嘱咐道。
元胤略微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礼,昨日是他因为小脾气而甩手不干,害得萧戎那奸贼受了风寒,虽然他不计前嫌,执意上完最后半个时辰的课,可到底是因为自己。
虽然说知晓他是个奸臣贼子,可这会儿皇帝在朝中还不曾有半分自己的势力,还得依仗萧戎来为他处理朝务,牵制许政,故而元胤决定听皇祖母一次,恩威并施一把。
得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元胤在午膳过后便换上了便装出了宫,直奔镇国公府而去。
见过了前丞相萧玉璋后,得知镇国公去了北山上的道观,还未回来,便也没多问,毕竟元胤是来探萧戎的病,这会儿跟前丞相也没什么话说,便由府中小厮带着去了萧戎所居住的院子。
萧戎所居住的院子坐北朝南,采光极佳,院中也是种满了奇花异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一应俱全,日子过的也甚是潇洒,过了小木桥,便是萧戎的卧房。
听小厮道这萧戎早上吃了药过后便一直睡着,就连送来的午饭也不曾醒来用过。
元胤听在耳朵里,想着这奸贼身子竟然这般孱弱,受了风寒便是一睡不起了。
小厮领着元胤进了卧房,屋内暖意十足,陈设格局也是分外古朴,几幅梅兰竹菊的字画挂在房中,元胤虽有心瞧个仔细,却也不敢忘这会儿是来探病的,样子得做足,字画稍后再欣赏也是可以的。
萧戎沉沉的睡在榻上,榻边火炉烧的红火,伺候的小厮见皇帝来也是一直跪伏着不敢起身,元胤在一旁坐下,瞧着萧戎的病容问询道:
“萧卿可曾醒过?”
“回……回陛下的话……不……不曾醒过,昨日回来便……便烧的厉害,早上才退了热。”伺候的小厮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着回答着他的问话。
朕那么可怕么?小路子回话的时候也是害怕的不行,这会儿这个小厮又是如此,难不成,这便是天威?元胤心中暗道。
元胤连忙掩唇轻咳一声:“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不必理会朕,朕就是来探病的。”
那小厮再次朝着他行礼过后,便继续守在萧戎的榻边,静静地待着,也不敢出声。
元胤静静地等着,坐着也是无聊,随即便起身,那小厮刚要向他行礼便被他打住:“你伺候着即可,朕瞧见萧卿房里的几幅字画不错,朕随意看看,萧卿若是醒了,你再唤朕即可。”
元胤起身朝着那几幅字画走去,那一幅傲雪红梅看的他是不由有些入迷,点点红梅在雪中竞相开放,将那铮铮傲骨不惧风雪的气度展现的是淋漓尽致,再瞧着落款,竟然是定安先生的手笔。
元胤心中甚是惊讶,他自然不会奇怪定安先生的墨宝,以及书画所表达的意思,他只是惊讶萧戎这贼子竟然也藏有定安先生的画,实在的稀奇。
“公子,您醒了。”身后那小厮惊喜的喊道。
元胤连忙回头,瞧着小厮上前将萧戎扶坐起来,萧戎一副病态,瞧见元胤时也是略微愣了半晌:“陛下?”
“陛下是来探公子的病的。”小厮连忙解释道。
萧戎搀扶着小厮的手连忙想要下床给他见礼,元胤自然是知道他的意图,也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萧卿不必多礼,如今你在病中,又是因为朕才受的风寒,于公于私朕都该来探望。”元胤居高临下的站着,脸上挂着笑容说道。
“有劳陛下记挂,臣无事,休养两日便好。”萧戎揖礼道,随后咳嗽两声,元胤随即便让小厮扶着他靠在高垫的被子上。
正在此时,镇国公那副声若洪钟的嗓子便在院外响起:“你这兔崽子,老子这才几日不在府中,你竟然还能受风寒,起来,跟祖父打两拳。”
元胤闻声便站了起来,瞧着那须发花白,精神抖擞的镇国公从屋外走进萧戎的卧房,如老鹰般锐利的眸子在元胤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才朝着他揖礼一拜:“臣参见陛下。”
“镇国公免礼。”元胤连忙说。
瞧着镇国公那浑身上下透着的肃杀之气,果然是上过战场的军人,一言一行都带着几分豪气,眼神锐利,他走上前瞧着床上的一副病态的萧戎,脸色沉了沉:
“你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如何能辅佐陛下治理好这江山,早让你进入军营去练就一个强健的体魄,都怪你奶奶,心疼你,如今这样病歪歪的,便好了。”
萧戎侧首瞧着镇国公道:“不管奶奶的事,入军营守边关那不是孙儿的志向。”
“不是你的志向,这会儿倒成了病秧子了,起来,跟你爷爷我打两拳。”镇国公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的拽着萧戎下了床,拖拽着出了卧房。
元胤一脸惊诧,瞧着萧戎脸上闪过的一丝无奈以外,竟然也不反抗,跟着镇国公便出去了。
元胤十分担忧萧戎的身体吃不消,反而会加重病情,连忙让小厮拿着大氅跟了出去:“镇国公,镇国公,你慢些,萧卿还病着呢,你让他穿上衣服,他穿的单薄,可别再冻坏了。”
等着元胤从卧房里出来时,原是身着单衣,一副病态的萧戎,这会儿竟然和镇国公过起了招,丝毫不见方才的病容。
元胤站在廊上,静静地瞧着那过招的爷孙,不由的瞠目。
这都是家什么人啊,当爷爷的不顾孙子病重,也不让人穿衣服便拉着打架,这当孙子的也秉持着这个脾气,非要在甘露殿外站着,一爷一孙都是一个臭脾气。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萧戎与镇国公打了几个回合,病容到是去了几分,镇国公打的也满意,笑了笑:
“你近来偷懒不曾练过功夫了吧,不然寒气如何能够入体,让你受了风寒的。”
萧戎不语,接过小厮手里的大氅刚刚披上,便朝着元胤行礼:“让陛下见笑了。”
“无妨无妨,瞧见萧卿的病气去了几分,朕心甚慰,明日萧卿可能来上朝?”元胤连忙问道。
萧戎点点头,也算是表示能来了。
可镇国公的视线却是一直落在元胤的身上不肯挪开,许久才道:“陛下如今的样貌,与陛下的祖父竟然有几分相似,只是你更孱弱了些,不像你祖父,能够跨马擒刀,上阵杀敌。”
“爷爷,陛下还是个孩子。”萧戎连忙提醒道。
元胤听着这爷孙俩一来一回的话,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说他身体孱弱,他身体哪里孱弱了!
他身体好着呢!
“镇国公说笑了,朕的身子不弱。”元胤尽量保持着风度,不让人看出他已经生气了。
“我这孙儿像陛下这般大的时候,身子可比陛下现在的好太多了,孙儿啊,你如今是陛下的老师,除了传道授业以外,还得让陛下有个强健的体魄才是。”镇国公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说道。
“萧卿,不防咱俩打一架。”元胤就是这么不服输,说他的体魄不强健,说他的身体孱弱,他受不了这个气!
萧戎正打算拒绝,可元胤却是沉不住气,冲上前朝着萧戎的面容就挥出了拳头。
萧戎立马侧身躲闪,元胤扑了个空,岂料脚下踩上积雪,身子随后便在惊慌之中向前扑了出去。
就在元胤以为要落入积雪中时,随后便是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探入腰间,将他拦住。
虽然元胤倒下了,可身下却压着一个人,待他看清楚时,才发现身下压着的竟然是萧戎那个奸贼。
元胤顿时起了坏心眼儿,故意用了几分力道压着萧戎,折磨折磨他,却不想只感觉身下的人在薄薄的单衣下,有着强健的胸膛。
元胤他……
大概是最没面子的皇帝了吧。
将臣子压倒不说,腰还嵌在臣子的腿间……
第11章
元胤被人从雪地里拉起来的时候,脸色是极为难看的,就连萧戎的脸上也是难掩尴尬之色。
萧戎的卧房内,元胤气鼓鼓的坐在火炉前,烤着被雪水浸湿的裤子。
萧戎便坐在他的身侧,直勾勾的看着皇帝:“陛下可有受伤?”
“心受伤了。”元胤真的觉得很丢脸,大庭广众的便将萧戎压在了身下,成何体统!
萧戎深吸一口气,静默片刻后才起身去往自己的桌案,拿起桌上的那份奏折递到皇帝的面前:“这是臣拟好的建公学的奏折,陛下不妨看看。”
元胤一直直视着火炉,并不打算接过萧戎手中的奏折:“你念给朕听。”
萧戎略微顿了顿,随即摊开了奏折,道:“公学隶属朝廷,凡我大魏年满七岁,至十七岁皆可进学……”
“等等,你直接给朕解释解释。”元胤脸上侧首看着萧戎,认真的打断了他的话。
萧戎从容的将奏折收起来,随后便道:“这公学是朝廷出资建立,只要是我大魏是子民,年纪到了七岁便能进公学读书,且分外三个部分,其一,幼时勤学,便学的是三字经,千字文一些启蒙课文以及算术,重点是实在,懂意思,若是学完这些的孩子,家人不让其读书,就算是回家帮忙做些小本生意,也不至于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