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石头上苔藓湿滑,一下子往前来了个趔趄。还好聂暄手疾眼快撑住了石头,没至于磕掉门牙。但毕竟突然受惊,禁不住发出了“哎呀”一声惊叫。
“谁?”周明兰“忽”地从假山背后转出来,面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娇媚的面孔上却满是阴寒,完全没了方才听见的娇软。
聂暄尴尬的脸红脖子粗,手足无措,忙道:“娘娘息怒,是微臣。方才从此路过,不想被苔藓滑了一下。不知道娘娘凤驾在此,惊了娘娘,还望恕罪。”
周明兰柳眉树立,冷声道:“你在此偷听?”
“啊,没有没有。”聂暄慌忙摆手道:“微臣方才从皇上那里出来,心情有些郁闷,便四处转转,也是刚走到这里就被苔藓滑了一下。”
周明兰的面色缓和了些,媚眼如丝地看着聂暄:“怎么?你又去劝说皇上跟丽妃和好么?”
“微臣只是不愿看着皇上日渐消沉。”聂暄道:“臣自幼跟在皇上身边,虽说斗胆,却将皇上视同挚友,见他如此,实在心疼。”
周明兰妩媚的双眸中显出一丝埋怨:“本宫也是自幼便跟王爷熟识,怎不见王爷心疼本宫。”
聂暄心中咯噔一声,有股暖流流过似的,忙殷勤地道:“娘娘说哪里的话,微臣对娘娘也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真的么?”周明兰玉手抚上聂暄肩膀:“今日晚了,明日你来悦熙宫,本宫有要紧事跟你商量。”
说罢扭着蜂腰,款款离开,一股浓郁的香气随风拂来,令聂暄心醉不已,方才的郁闷都一扫而空了。
好一会儿,聂暄才想起来到假山后面看看,却早就连个人影都没了。
聂云川讲到这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第二日,王爷按时赴约,在周妃娘娘那里用了些茶点。不想回了府上,便开始上吐下泻。请了太医,服用了药物却见效甚微。”
姜沐坤皱皱眉头:“那次武阳王犯病,惊动了宫中太医,本王有些印象。”说着声音渐冷道:“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周妃娘娘下毒,还妄想用这件事来构陷周妃?”
“不是构陷,是推测。”聂云川道:“武阳王这次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三月后又犯病,而且重到差点死了。”
姜沐坤抬抬下巴:“据本王所知,那次武阳王并没见过周妃。”
“当然没见过,因为周妃已经死在赤玉丹下,而神医方禅也是因为被认定跟此事有关,而被捕入狱。”
聂云川叹口气道:“可怜我家老王爷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人家,却不料两次被下毒灭口。若不是大管家急中生智去狱中找方禅,世上便没了武阳王。”
“而且,王爷知道大管家为什么这么聪明想到去找方禅么?因为第一次生病就是方禅偷偷送了药来,才得以痊愈。”
聂云川话中有话的道:“所有人都认为武阳王得了怪病,却只有方禅知道原因,他不忍害人性命,便偷偷去送药。谁知道周妃死了之后,竟又有人二次给武阳王下毒。要说第一次是周妃怀疑武阳王偷听到什么,为了灭口。那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又是什么人做的呢?”
聂云川的笑容也渐冷:“王爷真的不想知道,除了方禅,这世上还有谁,能制作那些秘药,害人性命么?”
姜沐坤面色变了变,冰冷中掺杂了些许压抑着的不安:“你是怀疑还有另外一个人,能制造和使用方禅的药?”
“不是怀疑,是笃定。”聂云川目光闪闪:“因为第二次武阳王发病,大管家很及时的找到了方禅,方禅给的解药第一次有效,第二次应该也有效,但却没料到并没能完全解毒。”
“这便只有一个解释——还有一人熟悉方禅的方药,他第二次给武阳王下毒的时候,将那方子做了更改。”聂云川冷冷地道:“这是必要杀死武阳王,完全不留活路给他。真是蛇蝎心肠!”
姜沐坤面色阴沉地盯着聂云川半晌,冷声道:“你的这些讲述,怀疑的都是本王亲近的人,你最好能确实找到证据。否则,不论你是山贼,还是孙猴子,都别想踏出淳王府一步。”
“证据我会慢慢找到,但现在的推测,相信王爷也不会全部否定吧。”聂云川道:“至于武阳王,他没有任何必要对我撒谎,因为他的讲述中,对于周妃没有一句埋怨。”
“试想一个人受了十几年的罪,还因为此影响了封位的世袭罔替。如果武阳王对整件事情是知情的,那他便是个隐藏极深,为了某种目的,连自己也豁得出去的人。”
“但我们都知道,武阳王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还有,拥有了让世上人都眼红不已的巨额财富。”
聂云川道:“不论王爷怎么想,您的表妹和外甥,跟这件事都脱不了干系。而那个能够制作方禅秘药的人,也必定跟他们有关系,只是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而已。”
姜沐坤顿了半晌,喃喃道:“明兰妖艳妩媚,见过她的男人无不为她倾倒,但是她却独独看上了皇上。而皇上偏偏只喜欢清丽安静,温柔似水的——象丽妃那样。”
聂云川笑笑:“以王爷对周妃娘娘的了解,她是有可能所为了除掉某种障碍,不惜谋害人命的人么?”
姜沐坤眉头轻皱,回忆中,那个娇艳美丽的表妹,曾立在池塘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小狗淹死在里面。
姜沐坤让人去捞上来,周明兰却淡淡地道:“不用了,它方才舔了我的手,我最讨厌狗来舔我的手,所以把它扔下去了。”……
聂云川的话语打断了姜沐坤的回忆,他看见聂云川指指其中一只木盒道:“殿下方才闻到的刺鼻味道,是这头发中发出的,我用药液做了实验,这味道便是‘砒霜’融化的臭味。您再仔细看这里面,虽然头发几乎化成灰,但其中却有一些颗粒。这些颗粒触到药液变硬,便是水银。”
姜沐坤冰冷的面色也忍不住露出震惊的神色:“砒霜?水银?”
“量不大,尤其水银的量很小,只是做药引一般的用途,使得药服用下去,能够均匀挥发至全身。短时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全身经脉均会受损。”
姜沐坤眉头紧皱:“这是什么药?”
“九阳散!”聂云川正色道:“方禅的迷药中,唯有九阳散是这个配方。而且九阳散中含有大量相思虫成分,服用九阳散者,不但会慢性中毒,还会出现亢奋,暴躁,易怒和延绵不断,难以消除的性—欲。”
聂云川盯着姜沐坤道:“王爷最近几年独揽朝政,宫中一应事务也都照应,想必知道万花楼每隔半月便要进来一位花魁吧?皆因东宫已经无有宫人能给太子御用了,连太子妃都远走逃避去了老家。”
姜沐坤长眉抖了抖:“可是太医说太子是在滇南作战之时,被当地蛊毒所伤,积蓄已久耽误治疗所致。”
“那就是了,若没有太医配合,怎么会这么多年,太子中毒竟然没人知道。”聂云川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啊,对了,也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世人都认为是淳王殿下下的毒。”
姜沐坤面色发青,双唇紧闭,半晌道:“你的条件,本王答应。整件事情,必要查的水落石出。”
“呵呵,等的就是王爷这句话。”聂云川轻松地笑笑:“如此我便告辞了,要将真相揭开,还有很多事做呢。”
说着随便行了个礼,走向门口,身后,姜沐坤冷声道:“你为何回来找本王?若本王也是这阴谋中的一员呢?”
聂云川转过身来看着姜沐坤道:“王爷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信任您才来的。只是在追查到时候发现您可能有所顾忌,忽略了一些真相,导致自己也陷入泥潭。”
“有句古话说的好:共同对敌,便是友。您那个泥潭里,有我非常想救的人。但一个人力量薄弱,必得找个帮手。王爷聪明绝顶,位高权重,我想您也不想一直趴在泥潭里。所以,大家一起努力,将泥潭的秘密掀开,早日脱离,不是更好。”
姜沐坤似乎很不满意“趴在泥潭”这句话,眉毛抖了几次,面色温度又下降许多。
聂云川也不是见好不收的,说罢这些话,一刻未停,转过身,快速地冲出门去,将背后瘆人的目光甩的远远地。
丘赫走进来,看着姜沐坤的脸色道:“殿下有何吩咐?”
姜沐坤垂下眼眸:“姜澈从静心寺下山的秘密通道还没找到?”
“是。”丘赫讪讪地道:“几乎将山翻了个遍……”
姜沐坤轻轻吁了口气,道:“藏得这么严实,看来是定有蹊跷了。”
聂云川走出颖王府,却见向右迎上来:“少当家,您不是说让我们几个盯着颖王么?方才向后发来情报说,颖王出了城,去了一个荒废的皇家猎场。”
“荒废的猎场?”聂云川愣了一下:“为什么要去一个荒废的猎场?”
“不清楚。”向右说着压低声音道:“颖王看上去十分谨慎,花时间甩掉了盯梢的缇骑密卫才去的猎场。还好向后轻功了得,才没有跟丢。”
“这么隐秘?”聂云川皱皱眉头道:“猎场中藏着什么呢?”
京城西面,一片山脉密林之后,藏着一个面积广阔的猎场。聂云川远远地看着那猎场已经斑驳的大门,对向右道:“你轻功一般,在此候着。”
说着,猫腰擦着灌木,黄鼠狼似的窜出了树林。
方一到大门边,聂云川就觉出不对劲了。一个已经废弃的猎场,即使是皇家地盘,也不至于重兵把守。
那破大门只是个障眼法,不过是为了让这里变得不起眼而已。大门之内,层层设了三层岗哨,聂云川有些大意,差点被发现。
“姜麟在这儿藏了什么?”聂云川纳闷地想着,边缩着身子,顺着猎场四周的高大树木顶端轻跳腾挪地移动着。
突然,远远地看见前方的一棵大树树梢上趴着一个人,正是向后。聂云川急忙凑过去,刚想叫向后,却一下了愣住了。
向后趴着的这个地方几乎是整个猎场的制高点,全部猎场尽收眼底。
这里不愧是皇家猎场,地势非常开阔,东西南两边几乎全部是树林和山丘,只有北边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一排排营房一样的建筑,有许多废弃的,但奇怪的是,后面几排却明显依然有人居住。
向后回头看看聂云川,用口型表示出了两个字:“校场。”
聂云川其实已经注意到了营房前的校场。那校场可不像是废弃荒芜了好久的,因为现在哪里密密麻麻的站了许多人。
除了在进行训练的,还有一部分人围在操练台附近,聚精会神地聆听着站在操练台上之人的训话。
虽然离得很远,聂云川还是看出来那正是姜麟。
“三千死士!”聂云川皱皱眉头。
自从见到姜麟的第一面起,聂云川就没有这么远的看过他。此时的姜麟,一身劲装,冷酷专注。
四周围绕着精干健壮的死士,专注地听他吩咐。一阵秋风撩起他的衣襟,他半伸出的胳膊在空气中果断地做出手势,那气度,仿佛站在沙场上的将军。
聂云川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心中一酸。突然觉得自己跟姜麟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有些远了。
那个总是双眸如水,羞涩地看着自己的小皇子,在这一片死士中间,竟强悍的仿佛一个陌生人。
聂云川眼中流出倾慕,面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温柔。他趴在树杈上,喃喃道:“他就该君临天下。”
向后看看聂云川:“少当家,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那天你说要跟二公子学穿女装,当皇后,是真的吗?”
聂云川看着姜麟的眼神里露出痴迷的神色:“昂,是真的。为了我家小麟麟,我什么都愿意做。”
向后生理性被恶心了一下,犹豫下又道:“可是,如果颖王真的当了皇上……你当皇后,是不是还要传宗接代……”
聂云川浑身打了个哆嗦:“啊……传宗接代……”
这件事真的让聂云川头疼了。武阳王府需要传宗接代,皇家也需要传宗接代。可是他跟姜麟在一起的话,这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聂云川被一下子拽回现实,轻轻甩甩头道:“算了,以后再想,眼前还有更重要的。”
说着一缩身子,顺着大树“刺溜”一下滑到下面浓密的灌木丛里,点点往校场靠近。
姜麟从演练台上下来,带着几个人走进其中一间废弃的营房。
营房里叶青带着几个护卫立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张手绘的地图。
“这是汐月宫的平面图,这是湖底的构造。”叶青指着地图道。
姜麟附身看着地图上表示出来的一条条线条:“这是死士们进出的道路么?”
“是,从这里进去,原路出来。”叶青道:“二皇子利用上次换防的时机,将对我们绝对忠诚的御林军增防到汐月宫。他们会守护着密道出入口,保障我们撤退。”
姜麟点点头,目光中的担忧却没有退去,叶青安慰道:“殿下不用忧心,此次行动目的只是将淳王控制,不会伤到皇上和其他人。”
“将计划再详细过一遍,我们只是要清君侧,将父皇的实权交还父皇,让朝政从淳王的控制下摆脱出来,千万不要伤到无辜。”姜麟沉声道:“这一百个死士是从开始便跟着我的精英,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是,殿下。”叶青应声道。
姜麟直起身子,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猛地转身往房梁上看去。房梁上干干净净,除了一些蜘蛛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