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帮?章饮溪脸色煞白,她脑子混乱,又忍不住去想,总有种真相要往她脑子里钻,她却好像还没参悟明白。
她颤抖着嘴唇,又问:“这怎么可能呢?阎哥哥,阎哥哥和他们又不熟,为什么要帮忙呢?”
那士兵见她面色病情倦怠,如今突逢兄长大难,一定内心煎熬,于是十分不忍心,语气也温和了很多:“那就不清楚了,只是栖燕山庄的士兵亲口说,看见了廖勤,那可是鬼爷的左膀右臂,这总跑不了吧。”
若是廖勤,那一定…一定是萧阎许可的。
可是哥哥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他又是如何杀出重围的呢?今日看结果,倒像是哥哥中了奸计,这一切究竟错在哪里?还有阎哥哥,他这么帮着他们,难道就是为了沈京墨吗?
可是前几日,他明明对自己露出好意了呀,她还以为、还以为他是想通了,对沈京墨的同情也戛然而止,知道真正的明珠是谁了。
前日温存,言犹在耳,今日的血迹,又为何斑斑渗人。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咳咳…咳咳咳!”章饮溪拿着手帕捂着嘴,突然就咳了一大口血出来,疼得腰也弯了下去。士兵被她这样吓到了,一把扶住她:“小姐,你没事吧?医生、医……”
“别叫!”章饮溪拉住他的衣袖,嘴角的血迹草草地擦了一把,把手帕塞进他的口袋里,“现在家里乱成一团,我不想再添乱。这只是老毛病,咳两下……咳咳…没关系,让医生先救哥哥。你别张扬,拿着帕子悄悄丢了,别让人看见。”
这士兵长年来往章家庄园,却是第一次见到章饮溪这么虚弱和识大体的模样,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士兵刚出去,管家就手里端着一个东西,走到了章饮溪面前。
“门外有一个鬼爷的手下,送了一个香囊过来,说是要亲手交到小姐的手里。”
那个香囊,正是之前萧阎要过去的那个,只是跟之前送出去时不一样,瘪了许多,里面的东西已经倒空了。
章饮溪眼睛一亮,一把抢过来,撕开香囊,里面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只一句话,‘多谢章小姐通风报信之恩,许某感激不尽’。
章饮溪心中一跳,呆愣了一下,将那句话默读了几遍,瞪着像要看穿它一般,放声大笑,笑得那么狰狞,连一旁的管家都有些吓着了。
她一瞬间终于想明白了,想明白了自己有多蠢,蠢得像头猪一样,被爱情迷昏了头脑,被许杭拿捏在手里,肆意地利用。
明明被近千人马守住的章家庄园,唯一走漏的缝隙,竟然是她自己!
所以,就连那日萧阎的温柔也只是一种表象罢了。
她的手不停地抖着,把那张纸撕成了碎片。管家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没见家里这么糟糕过,直劝:“小姐、小姐…你冷静,事情总会好起来的,你别气坏自己身子!”
“哈哈哈…利用我…。他利用我!是我…是我害了哥哥!哈哈哈…哈哈哈!”
章饮溪脸上神情一变,只一瞬间就变得梨花带雨,似乎这打击彻底击垮了她,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望着章修鸣房间的方向,羞愧地低下头,喃喃道:“为什么这么对我……”
章家庄园的上空,尽是密布阴霾。
来来往往的仆人都板着脸,不敢大声说笑,省得触了主人的霉头。
只是他们心里都有些明白,章家这盛极的气数,怕是要开始转衰了。
第131章
饮水轩之中,所有人都包扎疗伤,各自休息。
这次损失算是大的,死伤者居多,虽然段烨霖给予了不少抚恤,可到底还是人命关天。
这一觉睡醒,段烨霖觉得手有点重,偏头一看,许杭靠在床边睡熟了,头压着他的胳膊。
他的侧脸很安逸,眉间隐隐有点皱,段烨霖伸手想替他抚平,还没接触到就已经收手了。
少棠。
他总是记得,那年绮园芍药,他是怎么撞上这个惊艳于世的少年,怎么与他纠缠。现在想想,初见之时他就是粉墨装扮,四年之久,他也不曾抹掉自己的粉墨。
他以为早就已经带了许杭出戏,其实,他和许杭都还是戏中之人也未可知。
只是可惜唱了这么久,他都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本子。
许杭闷闷发出一点声音,然后眉头皱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段烨霖的视线,然后直起身子,嗓音有点喑哑:“饿了么?”
他微微捶着自己的肩膀,坐着睡觉让他腰酸背痛,微微有些不适。
段烨霖摇摇头,轻笑了一下,一把抓住许杭的手,然后把他往自己身上带,许杭一醒来自然没有防备,直往他身上扑,撞在他的胸膛上。
“你…”许杭不敢乱动,便摆出大夫的威严道,“小心伤口。”
“没事,你很轻。”
两人不说话,这么躺了一小会儿。
“少棠,你有想过离开我吗?”段烨霖摸着许杭的头发。
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许杭被他问得有点懵,或许昨晚的惊险让段烨霖心里起了一些变化,他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许杭听着他比平日快一些的心跳,眼眸往下垂:“想。”
段烨霖的心漏了一拍。
“刚到小铜关的时候,确实天天想着。”
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愫在两个人之间萦绕,段烨霖顺着许杭的胳膊,摸到他的手背:“从前上战场的时候,没有牵挂,想着死了便是死了,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可是昨晚,我是真的有点畏惧了,我怕我死了,你会难过,又怕我死了,你并不会难过。”
若真的比起来,他或许更怕后者。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命长着呢。”许杭压低声音道。
被骂是祸害的段烨霖笑得胸膛一颤一颤的,又把许杭扶起来:“我是真的没想到会被你给救了。一直以来,我很习惯保护你,却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落到被你救的地步。”
许杭嘴角勾了一下:“怎么,不甘心?”
“不,是很开心。”段烨霖开始和许杭说心里话,“你不知道,你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杀了我,那个时候,你看我一眼,我的心就像是被挖了一块肉。”
回首往事,段烨霖觉得有些感慨,他拍拍许杭:“少棠,经此一事,我们也算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了,从今以后,我们可以再无隐瞒,坦诚地过下去吗?”
灼热的体温带着热烈的期待从段烨霖的掌心源源不断传送到许杭的身上,那温暖,令人心弦触动。
许杭低着头:“我……”
坦诚。
做不到的吧。
许杭顿时觉得那手有些滚烫,立刻抽了回来。
“我的手需要换药了,我先出去,待会儿替你看着药。”
走出房门的许杭没有注意到段烨霖眼眸子里渐渐浮上的失望,恰如流星落入泥潭,光芒吞噬。
屋外是一整排的药罐子,所有伤兵都在这里安置。
许杭没想过最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到底上海滩不是贺州城,这次他太心急了些。
自己也挂了点彩,许杭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皮肉翻出来,至少得大半个月养,那手微微有些颤抖,经脉连着到胳膊以上的地方,一抽一抽的。
他赶紧伸手进口袋,掏了些叶子一样的东西塞进嘴里嚼。叶子涩而苦,他生生咽了下去,才觉得好一些。
萧阎抽着雪茄进来的时候,看见许杭站在院子里,对着药罐发呆,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了许大少爷,觉得自己失策了?”
“……”
“行了,你清醒一点,我和章尧臣斗了这么久也才在上海滩平分天下,你要是真的这么一击即中,那不是显得我太没本事了么?”
许杭拿着蒲扇轻微扇风:“成败不重要,只是无辜的人还是无辜的。”
“你不用太自责,原本段烨霖和章尧臣必有一战,你不过是提前把这场战争往前挪了而已。”萧阎如是安慰,“你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章家怎么样?”
“章修鸣断了腿,算是废了,幸亏他在码头那么一闹,惹了民怨,上面对他们私调兵十分不满,现在暂扣了章尧臣的权。”
“码头枪战的事情怎么会闹得那么大?章修鸣既然敢做,应当有本事打发才对。”
“因为事后有人在码头被炸坏的破船上搜出了大量的鸦片,这事儿是百姓先发现的,一传十十传百。枪战还可以找找借口赖给那些囚犯,可是鸦片出现,这事儿怎么也简单不了。更何况,不少人眼睁睁看着带兵的人昨晚在码头出没,章尧臣就是想找人压也来不及,所以才被罚了。”
许杭看了他一眼:“你这戏刀补得确实是厉害。”
萧阎叉了会儿腰:“还不谢我?虽然血出得大了点,但是这下上海滩禁烟风头会紧很久,今儿一早就下令了,全城搜出来的烟都拿去郊外烧了,现在这鸦片在上海滩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多少了,所有的烟贩子都得恨死章尧臣了。”
言下之意,他暂时是动弹不了了。
药炉嘟嘟叫着,热气把药罐盖子顶起来,许杭看了一会儿:“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先这样吧,等段烨霖伤好了再说。反正章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没动作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话说得很随意,可是萧阎从自己吐出的烟圈里审视许杭,总觉得他垂下的眼眸里多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以往是沉稳的精明,此刻似乎成了混沌的迷茫。
萧阎也不想多惹是非,反正他答应帮许杭做的已经做完了,便说:“那行吧,我就替你进去在段烨霖面前圆个谎吧,咱们就算两清了。”
这次阎帮的帮忙,怎么说也是托了沈京墨的福,倒是也说得过去。
“只怕这谎不好圆了,这次是我莽撞了,马脚露太多了。”
许杭坐在小小的矮凳上,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之间,整个人陷入一种淡淡的阴郁之中。
他在想的一直都是物华天宝的那个路口,他放弃了杀章尧臣的机会,勒马回转,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还段烨霖一个人情,为何现在想来,竟然半分后悔也没用。
忍辱负重,绮园之囚,焚城之火,他说一句暂搁就搁,这不像他。
他变得愚蠢了。
许杭虽然低头坐着,可突然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他抬起了头,就见到怒目而立的乔道桑。
这次的事情,从外地特意赶来的乔道桑也忍不住挂念段烨霖,他虽然不满意段烨霖如此不顾大局,但是也无法真的看他去送死。
他瞪了许杭一眼,却也没什么话说,转身往屋里走。段烨霖的腿还绑着支架,动弹不了,乔道桑也不好责罚他什么,只是吹胡子瞪眼。
“我上回就提醒过你,你怎么还是听不进去?那家伙早晚会害死你,现在你可算信了?”
“四叔,”段烨霖自知理亏,语气也软下去,“上回我也说过了,唯有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乔道桑一脚踩在床边,胳膊肘支着膝盖,老练的眼神盯着段烨霖看:“你别说四叔看不起他,四叔走江湖,不是没见过这种癖好,四叔不嫌弃他不是个女人。可是你不同,你是司令,你的枪你的命都得用在战场上!不是用在儿女情长的!明白吗?”
段烨霖长叹一口气:“四叔,下不为例,成吗?”
“下他妈的不为例!再有下次,你肯定还跟现在一样!”
乔道桑很想替段烨霖杀了这个祸害,可是他知道不能这么做,不能这样偏激地伤了段烨霖。
“你一向很聪明,怎么就看不出来,自从那家伙在你身边,你平添了多少麻烦事?这一次没死,下一次指不定就死了!”
段烨霖悉心听教,可是这个错,他改不了的:“四叔,不是我不聪明,只是当我理智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这么做了。”
面对许杭,他总是感情用事。好比一种本能,人不能违抗本能。
乔道桑放下脚,坐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胳膊:“烨霖,这次我去外地时,正好经过中部,顺道就去了一趟蜀城,虽然呆的时间不久,可是却知道一件有趣的事情,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段烨霖的眼睫毛闪了一下,显然是耳根子动了欲念。
乔道桑笑了一下:“那个叫许杭的孩子,不是说从蜀城而来。祖籍就在那儿吗?我遇见一个蜀城的庙祝,他说,蜀城的本家姓氏里,根本没有姓许的人家。”
被褥里面,段烨霖的手突然攥紧了。
“怕庙祝年纪大了,记性差了,我特意去宗祠里翻了翻蜀城百家之姓的牌位,的的确确没有姓许的人家。你仔细想想,若真是一个世家的少爷,怎么可能在宗庙里面都没有他们的姓氏位?!”
以金洪昌的身家,他的妹妹能许配的人一定也不差,二十几年前也一定是一个显赫的家族,可是偌大的一个姓氏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要么是许杭不是蜀城人;要么,他根本不是‘许杭’。
无论哪一点,总之许杭一定骗了他。
段烨霖咳嗽了两下,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问道:“还有呢?”
“没了,我没继续查下去。”乔道桑把腰间的烟斗摘下来,往里头塞烟草,“这是你的事情,最终还要你来决定,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查下去?”
往下查,意味着可能有真相。真相往往意味着残忍和撕破脸皮,意味着打破平静,意味着暴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