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老再催发妖力,光芒炽盛,玄思真人脸上青黑之色渐渐淡了下去,到后来,完全恢复如常。
“老朽已为他驱散身上所中咒术,不日便将醒来。不过,他寿元已尽,哪怕醒来,怕也不能如寻常人一般行动自动。”
谢留尘微微摇头:“他能醒来就已经很好了,谢谢大长老。”
商离行沉吟道:“大长老看得出下手者是何人吗?”
“看不出,下手之人十分歹毒,所下咒术表面上是维护生机,让他一息尚存,实则是暗藏杀机,若是功力不够者强行破解,反倒反噬己身,”大长老道,“不过绝不是什么少见的咒术,我妖族妖力正好可以破解此等咒术。”
商离行道:“嗯,看来要查出幕后之人,只能等玄思真人醒来再说了。”
他想道:“中洲之事迷雾重重,我总觉得幕后下手之人极有可能是那个名叫傅长宁的书生。”他往身旁一伸手:“谢师弟,不如我们下午去一趟周家——”
伸手捞了空,话音戛然而止,侧身一望,却见谢留尘小心搀着大长老走出药庐:“大长老,小心点。”
商离行伸出一半的手凝在半空,半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拱手道:“大长老慢走。”
谢留尘没注意他的异样,倒是一旁的元桑眼尖看到,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流转不定,转过身,偷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谢留尘一路搀扶大长老,出了秋水门,直到看到大长老被元桑扶上车,他在车前道:“大长老,我将来会回西涯山看您的。”
然而大长老上了车,放下车上帏帘,却不急着走。元桑坐在车前,不知低声对大长老说了句什么。
他有些奇怪,下意识往秋水门门口一望,却见商离行不知何时跟在了他们身后,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谢留尘微微踟蹰,这时元桑说完了话,大长老出声道:“孩子,你上来。”
谢留尘更加疑惑不解,他再度往秋水门门口望去,商离行的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他突然有些伤感,不悦地上了车,见大长老对他招招手:“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说忘就忘,幸好元桑提醒了我,孩子,你伸出手来。”
大长老握住他的手,将一道银光传送到他体内:“静思,凝神,我将传授你掌控妖力之法。”
……
“门主?”门口响起白萱的声音。
商离行回神:“嗯,怎么了?”
白萱视线投向他手上书册,若有所指道:“我刚才来书房时,您在看这一页,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您还在看这一页。”
“喔,是吗?”商离行微微一赧,手指翻过一页,只是,眼神始终怔然凝在上面的字上,心思却不知游离到哪里去了。
白萱也不急着打扰,站在门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商离行在桌案前陷入沉思,许久,突然开口:“你说,他这次会跟他们回去吗?”
白萱道:“那本来就是他的家,回去也是正常。”
商离行叹道:“是啊,他是妖王,本就该回西涯山去。”
白萱笑道:“妖族此时为了接回西涯山,竟出动族中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而且我看谢师弟对这位大长老十分敬爱,恐怕真会被他说动,同他们一起回去。门主,您不要嫌白萱说话直接,人心是经不起拖的。”
商离行默然许久,才再度开口:“嗯,我会考虑的。”
进入中洲以来同甘共苦,早已习惯这个人的存在,此时听闻他要离开,心中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是不舍,原来自己也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无动于衷。
……
谢留尘在大长老的协助下,终于能完全掌控体内妖力,只是刚刚学会驾驭妖力,尚不能运转自如。他微微催动那股熟悉又强大的力量,感受着沛然真气在体内任意流转,一股畅快之意袭上心头,一时如徜徉云端。
他喜不自禁道:“谢谢大长老!”
大长老捋须道:“你现在刚刚学会使用这份力量,为防你意外伤人,封印妖力之法我也一并传给了你,回去后需多加练习,才能熟练掌握妖力的运用。”
谢留尘笑道:“是!”
大长老难得见这种喜形于色的孩子,为他笑意感染,也展露和蔼笑容:“化解人妖两族矛盾之事,回去后我也会跟你姐姐说一下,你不必担心太多。”
谢留尘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通顺,先前忐忑的心情瞬间消散,他再次惊喜道:“谢谢大长老!”
大长老笑笑:“回去吧。”
谢留尘下了车,看到元桑百无聊赖站在车侧。
他走过去道:“元桑,你要好好将大长老送回去哦!”
元桑当即拱手道:“是,王,元桑一定不辱王的嘱咐。”
谢留尘早就有话想问他了:“你那天回去,没将我的话告诉她吧?”
元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挑眉道:“告诉了,她很生气,说七日后将率兵攻打南岭。”
“啊?那——”谢留尘一慌,“那她会听大长老的话吗?现在劝她还来得及吗?”
他有些害怕,如果大妖王真的一气之下,出兵攻打南岭,那他该帮谁?
“好啦,我逗你玩的,我没将你的话告诉她。”元桑看够他慌张的模样,才告知事实。
谢留尘反应过来,有些生气地埋怨:“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呀!”却也知道元桑在危言耸听,心中一松。
元桑咕哝道:“元桑若真将你那番话告诉她,今天来的就不是大长老了。”又道:“王,您的性格太容易被人欺骗了,人族又是那么奸险,您当真要留在南岭吗?”
谢留尘学着商离行板起脸:“元桑!商师兄不是那种人,南岭诸人也都对我爱护有加,你以后不得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刹那间,元桑恍若第一次见识到他身上的妖王威严,心中一惊,忙道:“是,元桑不该口出妄言,请王恕罪。”
谢留尘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好吧,没事啦,你们回去吧。”
……
将妖族二人送走后,他迫不及待奔去商离行院子,要将自己身上妖力展示给他看。
他在商离行房间里找不到人,径直往他书房跑去,看到商离行坐在书房中的身影,他欢快地叫道:“商师兄——”
商离行正伏案疾书,不知在画些什么符咒,他有些诧异地抬头:“你没跟他们走?”
谢留尘说了一半的话被迫吞回肚子,他顿时黑下脸,道:“你是不是很想我走?”
商离行神色莫名地扫他一眼,又再度垂首动笔。
谢留尘顿时心灰意冷,冷冷道:“走就走!我现在就去找元桑!”他转个身,准备走开。
商离行及时叫住他:“站住!”
谢留尘脚步僵住,突然觉得委屈极了,他想到宽厚慈爱的大长老,想到刁钻促狭的元桑,哪一个不是与他血脉相连、深情厚意的族人?
他愤愤想道:“我为了你,连自己的族人都抛弃了,结果你还是不要我!”
他眼泪哗啦一下就流了出来,这时又听到身后商离行叫他:“过来。”
谢留尘泪眼朦胧地回头,见商离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突然间心如擂鼓。
“三个月。”商离行道。
谢留尘不明所以地走近:“什,什么?”
商离行道:“给你三个月追求我的时间。”
谢留尘顿时傻了:“真的?”随即又醒悟过来:“不,不行,三个月太短了,我要半年,不,一年!两年!”
商离行收敛笑意,淡淡道:“谢师弟,如果三个月仍不能让我重新爱上你,那给再多时间也是多余。”
谢留尘怕极他又改主意,忙冲进书房,捣蒜般点头:“好好好,三个月就三个月,我会努力的!”
商离行道:“你可想好了,真跟我在一起,以后这一生,都不得再后悔了。”
谢留尘抽噎道:“不后悔,不后悔,傻子才会后悔。”
商离行笑道:“你不是傻子啊,那怎么又哭又笑的?”
谢留尘笑着擦去脸上摇摇欲坠的泪珠,干脆绕过书桌,坐到他身上去。
商离行没躲开,反倒拍他一下:“你倒是自觉!”
谢留尘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的腿上,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深觉一切都美好得像个梦,不禁说道:“商师兄,我爱你!”
商离行失笑,又轻轻拍了他一下:“肉麻!”
谢留尘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道:“我是真的爱你。”俯**,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再说一句:“我爱你。”
商离行惊讶于他的主动,没再将他推开。
谢留尘吻了好久,松开后仍恋恋不舍地舔着他的嘴唇,耍赖似的赖在他腿上不肯起身。他随意地往桌案一瞥,见到他桌上绘着怪图案的图纸,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商离行道:“还记得我们在中洲经历过的奇异景象吗?”
谢留尘点点头:“记得。”
商离行像个老师一样循循善诱道:“南岭、东岛、北陆、西涯山这四陆,与中洲大地本就由一块大陆分割开来,中洲大地气象虽自成一脉,但论起八方气象生成原理,与其他四陆并无不同,幕后操控之人既然能改变南岭与中洲的气象,也说明了这两个地方的气候之间是有同样的运行规律的。”
谢留尘听得迷迷糊糊:“哦。”
商离行对上谢留尘疑惑不解的眼神,微微一笑:“我想到一个新的设阵方法,以中洲为枢纽,其他四陆为四象据点,可以摆一个五行剑阵。”
谢留尘眼睛一亮:“啊!我懂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样可以来对付那些在中洲追杀我们的人?”
商离行道:“嗯,,任那些人不管藏身哪个大陆,都逃不开五行剑阵的诛杀。不过现在只是雏形而已,我还没有研究出最合适的摆阵方法,等来日绘成了给你看看?”
谢留尘眼睛亮晶晶:“好!”
他们在书房黏糊了一下午,到了掌灯时分也没出来,到了深夜,他们才熄了灯,走出书房。
商离行送他回了房间,到快走到厢房门口时,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既然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了,那么,之前你瞒着我的事,还是不能说吗?”
谢留尘一整日的好心情霎时被搅得烟消云散,他关门的身形微微僵住,片刻,轻轻摇头,低声道:“不能。”
“好吧。”商离行定定凝望着他:“那么,晚安。”
“晚安。”
谢留尘关上门,站在门边,确定商离行真正走远了,才发觉自己的手还一直在颤动着,他失神一般站了好久,忽而感应到身后一道邪气的气息,他转了个身,却险险被吓了一跳。
他看清黑暗中的情景后,惊喜道:“师……师尊?您醒了?”
他的师尊,玄思真人不知何时清醒过来,来到他的房中,正站在直面门口的地方,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留尘收起颓丧心情,激动地朝他走近:“您什么时候醒的?感觉怎么样?怎么过来也不先说一声——”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只见玄思真人僵挺如尸地站在屋中,两只眼珠子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朝着他,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谢留尘呼吸骤止,神情凝固:“师尊?”
玄思真人却在此时振荡长袖,击碎身旁窗木,纵身跳出窗台,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他一眼,继而朝着夜空疾空飞去!
谢留尘大惊:“师尊,您去哪?!”他随着破窗而出,循着那道苍老的身影,一路急追过去。
泠泠的月光披洒在树梢,他一边口干舌燥地喊着,一边发力狂奔,眼睛始终盯着前方。
玄思真人进了后山山林,他便毫不犹豫地奔入山林。
两旁树影不断往后退去,谢留尘脚程越来越快,玄思真人的身影却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踏上树梢,最后终至消失在月色尽头。
谢留尘追到十几里路,终于停了下来,对着黑黢黢的山林大喊:“师尊,你去哪?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他嘶声地叫着,喊声中带了哭腔。
商离行听闻他的动静,不一会儿也赶来了后山。
“怎么了?谢师弟?玄思真人走了吗?”
谢留尘哭哑了嗓子,倒在他怀里:“商师兄……师尊走了,师尊走了,他不理我,怎么样都不理我……”
商离行不住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会派人去找他,好了好了,别哭了。”
商离行轻拍谢留尘后背,抬头直视眼前朦胧山林,表情变得难以言喻。
玄思真人的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
卷五 长生??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