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红尘[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11-27


他心头渐渐生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莫非那些人是在为自己带路?”此种念头一出,背后更是陡然发凉,好似平地刮起了一阵阴沉冷风。

他沉气运力,拔足奔去,势要将装神做鬼的那人揪出来!只是他一加快步伐,那道声音竟也开始急速闪远。

谢留尘策力前行,却始终无法靠近声源之处,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那道声音倏忽消失。他粗喘着气,打眼一看,发觉来到了一处狭小山洞。打开璧上石门,一阵清风拂面,霎一定神,发觉竟已出了山中迷宫。

只见眼前山林幽深如墨,影影绰绰,原是已至子夜。乌蒙蒙的山林夜色间,殊无一人踪影,间有鸟鸣虫叫、江潮浪滚之声,似乎离海岸不远。

谢留尘看夜色凄然,恍惚忆及秋水门后山表白那夜,突然间有些想念那个过分温暖的怀抱。他感到有些冷,不禁拢了拢衣襟,茫茫然朝前望了一眼,不知该往哪个方位去,忽听得海浪拍岸之声,等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逐渐朝着海岸走去了。拨开层层密林,出现于青天之下,却看到海浪边立着一人,正是元桑。

谢留尘一见此人,大惊失色,立时便要转身逃去,孰知那元桑见了他,面色却极为平静,淡然点头道:“您来了。”

谢留尘神色戒备,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元桑并不应,只是静静走近,取出一物,递给谢留尘。

谢留尘莫名其妙接过,念头一闪,求情般开口道:“我想离开西涯山,我想回去南岭。”

元桑点点头道:“已为您备下了船只。”说罢,将手一指,指向岸边某处。

谢留尘顺势望去,果然可见岸边陈着一艘小舟。

元桑又道:“解药在您手上,并非那种两个时辰的,而是永久性的。”

谢留尘往手心一望,见元桑递过来的正是一颗药丹。

刹那之间,谢留尘明白了一切,不可思议道:“原来方才是你在帮我引路?”

元桑不置一言,显是默认。

谢留尘心道此人莫非真是一番好意?只是他装神弄鬼,手段迂回,心思实在是古怪至极。

“为何要帮我?”谢留尘问道:“既帮我引路,又送我解药,现在又为我备好出行船只,你究竟在打的什么主意?”

元桑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白日里得知了一些很不可思议的真相,心中彷徨,故而有些失态,让您看笑话了。”

他这套语气殊为客套,且答非所问。谢留尘一时反倒有些生疑,上下打量着他。

元桑见他一脸防备,双眸睁睁而望。顿感好笑,重又回归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笑道:“好罢,别疑神疑鬼的,我还是那个我,快走吧,等疏桐哥哥醒来就走不了了。”

谢留尘皱了皱眉:“你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哈哈哈哈,都是妖族之人,什么一伙不一伙的?”元桑听他说得幼稚,笑了几声,又悄悄靠过来,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利用价值已尽,王早已命令疏桐哥哥杀了你,要不是疏桐哥哥不敢对你下手,你早成西涯山亡魂一缕了。”

谢留尘悚然一惊,元桑又道:“不过还有我呀,我也是真心对你好的。”

谢留尘问道:“为什么要对我好?”

元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不会伤害你的。走吧,趁着夜深之际,岸边无人。”

谢留尘总算放心下来,悻悻道:“那谢谢你了。”说着渐渐朝着岸边小舟走去。

走了几步,元桑又突然在身后叫住他:“对了,走之前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谢留尘停下脚步,转身问道:“什么问题?”

元桑定定看着他,神色郑重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谢留尘略微踟蹰,心中极不愿将自己名字告知元桑。

元桑又无奈道:“好罢,既然不肯说,那总得告诉我你姓什么吧。”

谢留尘双唇微动,轻轻吐出二字:“姓谢。”

元桑点点头,嗯了一声,道:“谢,我记下了。”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叹息般道:“如此深重戒备之心——您这么多年来一定吃了很多苦罢?”

谢留尘听他说得古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元桑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将来定有再见之日。”

谢留尘感念其恩情,也大大方方道:“今日之恩,来日定当谢过。”说罢转身跳上小舟,驱动真气。小舟应力而动,缓缓驶入无垠沧海之中。

谢留尘服下药丹,乘着夜色,晃晃悠悠漂泊于十万里海上。一派风平浪静中,他抱膝而坐于舟上,想着再过不久就要重新见到商离行了,心中说不出的欢欣满足,连瞧着那黑黢黢的海面都可爱了几分,什么兽族、什么荒谷,都被他抛之脑后啦。复又想到自己莫名被妖王竞枫带到西涯山,几日来待在石洞之中,南岭那边至今是何情状尚未可知。妖王是否已出兵?他现下回去通风报信是否还来得及?

他方才听元桑那句“一定吃了很多苦”似乎别有深意,又念及此人几次三番打听自己身世来历,到底是何居心?自己身为兽王,却被南星师父养大——对了!南星师父!

谢留尘不禁啊叫一声,一拍脑袋:“糊涂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原是他蓦地想起商离行曾与他说过:那个与他南星师父同名之人出身妖族,与无念真人结成道侣,在妖族隐世后与无念真人大吵一顿,后来不知所踪。他心头懊悔不已:“方才就应该多问一句那个南星的事情,说不定那个元桑刚好就认识他,说不定我就能知道他们是否同为一人了呢?!”

他狠狠拍了几**下木板,正这时,小舟底部传来低沉回荡之声,与之回应。谢留尘一时大惊。

顷刻间,海上忽地刮来一阵大风,一道海浪迎风打来,险些掀翻小舟。谢留尘随着小舟摇摆不定,头晕目眩,几欲作呕。往下望去,海面黑沉如夜,暗底似有异物游过。他想起昔时千重影壁之下,也曾听闻海中栖息着千奇百怪的妖兽,妖兽异动,引发海潮,导致修士死伤无数。

谢留尘心知情势危急,忙召出修明剑,弃舟纵身,御剑飞上半空。因有伤在身,加之海风狂刮,他御剑之时摇摇欲坠,渺小得犹如随波逐流的一片落叶。

站立修明剑上,俯视茫茫大海,见海潮滚滚而动,小舟不远处竟渐渐聚起了一方庞然漩涡。小舟东西游荡,很快被漩涡绞得四分五裂,碎板无数,随着海浪载沉载浮。海面波涛翻滚,暗流涌动,竟有上百头遍身鳞甲、头顶尖角的海兽出现漩涡周边,往来游动,发出一阵阵尖锐怪异啸声,有如鬼哭狼嚎,听来真叫人毛骨悚然。

谢留尘心里发毛,忙运转真气,飞身跃上高空,孰料此时海中竟又起了异变。一只庞然海兽破浪而出,引颈尖啸,一个甩尾,正直直打中他后背脊。谢留尘真气一时散乱,呕出一口血。双足发软,与修明剑齐齐掉落海中。伤口泡水,瞬间渗出无数新鲜血液,海中妖兽受血腥味吸引,张开巨型大口,疾如星火,奔游而来。

谢留尘被迫吞了几口海水,全身力道似被抽去,双腿痉挛,无助地挣扎拍打,却苦于无能为力。他运起所剩不多的真气,猛然一喝,如离弦之箭远远射开,险险躲过了妖兽的血盆大口。却不料方逃出生天,又遇死关,他感到周身撕裂般的痛意,回身一望,却见幽深波浪已迎面袭来。

他什么动作都做不了了,死死抱紧手中修明剑,只觉双耳嗡嗡作响,衣裳、头发紧绞全身。

死亡一般的绝望汹涌袭来,谢留尘悲哀地嘶吼一声,转瞬便被漩涡吞噬其中。海浪喧嚣,直到下半夜方见平静。

第六十六章

七月十二黄昏,日色将暗未暗,妖王竞枫率领妖族两万妖族大军,浩浩荡荡攻上了南岭。一百艘妖船满载妖族精兵,绕过西岸,转道驶向南岸。登岸之后,一路所经尽是平原沃土,妖族精兵长驱直入,无所阻挡,三日之内占领南岸凡间大小城镇二十多个。

妖族精兵威赫喧天,每经一乡一镇,即将占领之地划为妖族领地,派兵驻守;将此地凡人俘虏,凡不肯降服者、出言不逊者、意图逃往者皆遭到寒竹妖火煎害,受尽焚身之苦。如此杀鸡儆猴几次之后,凡人无有不从。

凡人寿短力弱,何曾见过如此可怖之天外来敌,只当苍天无道,魔头灭世,波及凡人。哀绝恸哭,哭声震天,南岸上空漂浮死亡气息,一时间有如酆都鬼蜮。

妖族进犯得如此突如其来,直教各大门派修士瞠目结舌,甚至更有部分滞留南岭之魔族余孽趁机兴事,整片南岭一片混乱,哀鸿遍野。所幸人族修士尚有义勇之士,闻之拍案而起,先后飞至妖族占领之地,联合抗击妖族。

妖族精兵受妖王之命,与闻讯而来的数千修士在南岭平原上正面交锋,展开殊死之战。

草长莺飞,长空之巅,一驾雕龙宝马之中,香气缭绕,温香软衾,妖王竞枫与寒竹、郁柳、元桑三人,正围着桌板案上南岭地图,低头观视,谈论战况。

“往西就是步蟾宫,其门人先前一战死伤数百,不足为惧;以妖族如今行军脚力,要攻至秋水门,至少仍需半月。”

“秋水门如今群龙无首,只剩一两个修士在勉力支撑,一盘散沙,不成气候。”

“云山剑宗多为剑修,杀戾深重,应作为妖族重敌,宜将兵力分而攻之,派出至少一万人马。”

“剑修战力最强,脑子却未必最佳,那云山剑宗有数万剑修,难道我们便要以数万精兵去对付吗?”

“管理凡人一个城镇只需一兵一卒,自然是要将所有兵力用在对付人族修士上!谁最强就对付谁!”

郁柳与寒竹你一言我一言,争相抛出自己想法,直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妖王竞枫慵懒而坐,不发一言,双眼微眯,只冷眼看着二人交锋之举。不多时后,目光一转,看向马车一侧始终不动声色的一人:“元桑怎么看?”

元桑坐于车马一侧,始终垂眸沉思,默然无声,存在感近乎于无。听到妖王指名,微微抬眼,面色沉静地回了三字:“秋水门。”

竞枫“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认为秋水门才是我们的重敌。”

元桑知他有意听闻自己想法,想了一阵,再度说道:“秋水门之主虽死,但整个门派仍在。秋水门凝聚天下散修之力,看似一盘散沙,无拘无束,宗义开广,但门人分布广泛,耳目众多,可谓连点成线,连线成网,再成连通各派之经络血脉,宗门往来,皆要倚靠这股力量。秋水门,实不可小觑。”

又道:“灭了一个门派,也就是没了一个门派罢了。但没了秋水门,整片南岭宗门将陷入瘫痪中,这才是秋水门之所以能傲立南岭的原因。”

竞枫哈哈一笑,转而对郁柳道:“郁柳啊郁柳,从前只当你谋略过人,洞若观火,现在跟元桑一比,反倒落于人后了。”

郁柳轻轻一咳,赧然道:“王教训得是。郁柳囿于见识,在分析情势方面,自然比不上大妖王的左膀右臂。”

元桑眸中闪起笑意:“看来郁柳哥哥还是不太信任元桑啊。”

郁柳道:“岂敢岂敢。”二人眼神交汇,皆是微微一笑。

竞枫独卧衾中,悠悠然道:“能凭借一己之力,凝聚起南岭数万散修,此人号召力实在厉害。也幸好身消道陨,少了我们一份威胁。”沉吟数瞬,与寒竹下了命令道:“抽调一万人马,掉头前往秋水门,三千精兵前往云山剑宗,其他人按原路拔营前进。”

寒竹正色道:“是。”起身掀帐而去。

夜深寒重,秋水门中,寒风习阵。白萱持着药箱,轻轻阖上房门,发出轻细的一声低叹。这段时日以来,门中遭逢剧变,她心力交瘁,连带着脸色也灰暗几分。

何所悟自墙角迎头走来,见她身影萧索,神情灰淡,立时大步跨来,将她手上的药箱接过,牵了她手,轻声问道:“大哥还在房中?”

白萱点了点头,也问了一句:“纪清呢?”

何所悟静了一会,应道:“在后山,陪着纪柔。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白萱将头一歪,轻轻依偎在他肩上,二人相互依存,迎着深夜寒风,缓缓走回药庐。

何所悟在她面前才会露出难得无措的模样,犹豫一阵,吞吞吐吐道:“纪柔的事情——”

白萱反握住他的手:“别再说了,这件事的发生我们谁都没想到,谁都没有错。”

何所悟就此闭口不言。

白萱望着寂然长空,叹息一声:“若是能回到无忧无虑的那一年,该多好。那时我们九人都还在,哪有什么秋水门,哪有什么战争动乱。”

何所悟不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二人缓缓走出院子,只听远处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又下雪了。”

抬头一看,果然可见寒风摧树,云霭低沉,青苍天色中,细碎雪粉纷纷飘落,如柳絮,如梨花,更如天穹的星辰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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