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红尘[古代架空]——BY:醉里春秋

作者:醉里春秋  录入:11-27


兽族一脉,灵智低下,茹毛饮血,浑浑噩噩地来,浑浑噩噩地去,千百年来才得一个兽王降生。当黎明的第一道光划破黑夜,乍然天地破晓,奔腾万兽之中,有一只受到天命召唤,渐渐落至它的族人身后,伏倒于地。

那一道光洒落在它身上,如同母亲抚摸过婴儿,它褪去了一身坚硬的兽甲,前肢变成了双臂,后肢变成了双腿。浑浊的双眼充盈海水般的清澈。

当它重新站起时,“它”已经变成了“他”。

当他拥有灵智的第一个反应,是俯视着脚下的万里荒谷,接着抱膝而哭。

万兽悲嗥,每一只都无意识地跪趴在他的身边。生于荒谷的兽族,终于又迎来了他们的一个王。

拥有上天赋予的灵智,成为万兽之王,带领兽族走向光明,这是身为兽王的毕生宿命。然而,他很快就厌倦了这一切。浑浑噩噩时还好,可一旦拥有灵智,他眼中看到的、他心中所思考的,已经跟一只兽类不一样了。

所以他很孤独。

他看见了血红的残阳,看见了亘古绵延的荒谷黄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自我意识相伴相生的,是永世的孤独。

后来有一天,外来者入侵了这一片净土。

他的族人受到外来者的虐待,不得自由。身为兽王的他,更是被外来者驱使做事,领着自己的族人做了很多违心的事。

他隐隐地知道这一切是不对的,他有过反抗,可是每一次都毫无征兆地失败了,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没人教过他怎么与族人配合行事。

每次失败过后,他都将遭受更为可怖的虐待。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狂性大发,拔**上的铰链,咬死了几名看守,在慌乱中逃走了。

心知只要一停下,便会落在那群恶魔手中,遭受百般凌虐,他跑得很快,以血肉之躯强行突破种种禁制,他穿越万里荒谷,踩过狂风大雨,踏过滔天海浪,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来到另一处大陆上。

这里住着很多人,有老有少,有善有恶,他们好像天生就拥有灵智,他们嘴里讲着古怪的语言,穿着奇怪的衣服,他们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那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活法,却让他深深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他在这里住下,学着做“人”。他渐渐忘记了荒谷的一切,学会了人族的文字,知道了这里叫做“周家村”,这里住的都是猎户。他以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这些脆弱的人类,但害怕自己的丑陋吓到人类,他总是将自己的五官掩住。那群猎户并不在意他的遮遮掩掩,反而对他更加敬畏。

有一天,周家村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他怀里抱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婴儿。

他问那名年轻男子:“你从何处来?”

那名男子道:“受天命指引而来。”

他确定了想法,他们是同路人。

他决意帮那名男子救治他怀中的男婴。婴儿神魂受损严重,他献出一滴精血修补了他的神魂,同时在男婴体内种下了自己的一丝恶念——他知道这样做不对,可他也是为了保护他的下一任。

他一直住在周家村,没有名字,也始终没有同伴,但他却享受着作为“人”的一切。几年的快乐日子过后,终于,那群恶魔重新找到了他,他在前一日与年轻男子告了别,然后独自一人去赴死。

他最后是如何死的,金项圈中并没有这段记忆,因为在他去见外来者之前,金项圈就已经被他摘下,扔进海里了,后来又被打捞起来,一路流落,重新回到北陆。

残留的灵识毕竟有限,金项圈中最后的记忆就此停留于此,其后的种种,已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于无形之中。随谢留尘退出识海世界,那道苍老的声音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谢留尘已然明白:他并不是兽王。他是南星师父带来的,与前任兽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黑袍人会将自己当做兽王,是因为受到了前任兽王的欺骗。他为了保护真正的下一任兽王,在将一滴精血灌入谢留尘体内的同时,也将一分传承送到谢留尘体内,致使魔族误认为谢留尘才是新任兽王,从而来到他身边,给他设下种种阴谋,欲让他死在人族修士手上。

一阵气血翻滚,他怔怔望着那个金光闪闪的兽族项圈,忽而,将其狠狠摔在泥土中,死死踩上去,悲吼道:“你救了我又如何?谁准你这么对我?谁准你在我身上种下传承?你凭什么将一切灾祸都引到我身上?你凭什么?凭什么?!”

蚌壳世界不断震动,海水也在汩汩滚流,谢留尘怒火发作之后,见那金项圈仍是浑金未改,他弯**,又将其远远抛至看不见的角落中。

金项圈不知砸到了什么东西,铿然一声,彻底陷进泥土中。

终于见不到那讨厌的金光,谢留尘卸下全身力道,将脸罩在手掌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这一路走来哭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如这刻般哭得如此伤心,身躯是麻木的,泪水也是麻木的,他的真心以待,换来的是一次次的欺骗,一次次的利用。这世间除了商离行,再没一个真心对待他的人了。

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望着金项圈抛掷的方向,道:“罢了,就当做报答你当年救了我吧,我会找个机会将这东西还给兽族,以后你我阴阳两隔,两不相欠!”

循着那个方向走过去,扫开层层积泥,却发现金项圈陷入得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

再挥起剑气,往下挖去,挖了一尺有余,才终于见到那熟悉的金光。

他将金项圈拎起,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本该是淤泥重重的地方,生长着一株奇形怪状的植物。

北陆素来荒芜,这样蓬勃的植物可不多见,何况还是绿色的。谢留尘深觉奇怪,绕着植株周遭往下深挖,等挖了七八尺左右,再将剑身一捅,一阵刺目光亮忽而袭来。谢留尘咦了一声,拨开泥土,径自跳将下去。

等跳到淤泥下方,方觉别有洞天,底下生长着无数海底植株,欣欣然随湖水流动招展身肢。他惊讶道:“北陆也不全是荒芜之地!这些植株适宜北陆土地,若是能为人所用,北陆想变成南岭那般富饶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连声赞叹,走过几步,耳听得隐有水流之声,细眼一看,脚边蚌壳有一个小小的泉眼,正不断往这边输灌泉水。那水流带着海水特有的酸咸味,似乎是由另一处海域流来。

原来此处竟还贯通着另一处水脉!谢留尘得知此事,心道:“太好了!我可以顺着这条路离开了!”

想到现在便可回到南岭,他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开怀。他破涕为笑,抽剑欲破开蚌壳,却在握住修明剑的那一刻,动作复又迟疑下来。

本来以他完整修为,破开这个蚌壳,应是易如反掌之事,但一念及若上面的人找不到自己,那独眼老仆必定会迁罪于无辜之人,首当其冲的,必是那名天衍宗的疯子。

他踟蹰几步,心思不定,一会儿想道:“这段时日以来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回去南岭吗?现下是最好的机会,何苦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劳费自己的力气救他?”

一会儿又想道:“当年两族大战,天衍宗门人归降魔族也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这人在北陆受苦受难三百年,何其无辜!我怎么还能对他落井下石呢?这人若能早日恢复神智,说不定天衍宗光复有望!商师兄肯定很开心!”

他呆呆看着那个泉眼,心中愁肠百结,良久,无奈叹了一声,收回修明剑,足下一顿,重新跳上去。

克制自己心头的胡思乱想,他冲出蚌壳,如鱼儿入水一般,迅疾往湖面游去。

直至哗然水声响起,他破水而出,湿淋淋地落在坚实地面上,发现此时也不过刚过子夜。

四下之景比之他跳湖前更加灰暗,几步跃至湖边乱石中,却见那处一片空荡荡,那名疯子也不在了。

谢留尘深觉古怪,后院一阵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不过一夜间,仿佛整座浮梦楼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他行至假山丛中,突觉后颈一痛,来不及回头,扑腾一下趴倒在地。

倒地同时,似乎听到一道清幽的声音在耳后道:“可算找到你了……”

他来不及分辨那是谁的声音,眼前一黑,就此意识昏迷过去。

第八十五章

那日商离行与祁欢一番对谈,当夜便有所感般梦见了谢留尘跌入大海之中,他骇然惊醒,腾地坐直于幽室之中,伸手一擦额发,汗津津的尽是黏湿的汗水。坐了半夜,仍是惊魂未定,思来想去,总觉此事不妙,将其视为不祥之兆。翌日一整日皆是心神不宁,直至恍惚间接到崔明若密信,才勉力打起精神来应对俗务。

将崔明若寄来的信笺打开,才知道魔族已然备下完备魔兵,打算趁道攻上南岭、迎回魔尊。他与门中众散修商议半日,定下种种应对方针,同时派出此事告知南岭上各大宗门,以让各大宗门提前备下御敌之策。又未雨绸缪,派遣祁欢与赋阳生前往边界,率领边界散修严密布守边界。赋阳生听得事态不妙,干脆利落地应了,祁欢立于众散修之中,却低着头,始终沉默着。

回过头一看,祁欢仍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商离行暗叹一声,又念及何所悟纪清二人仍在南岸处理妖族善后之事,尚未回来;贺七至少仍需半月时间才能回苍元世界,云山剑宗这边一时急之不得,便沉吟说道:“左右无事,还是我与赋阳生一起去吧。”

众散修自是无有无不有地应了,纷纷退下去忙自己的事了。商离行打点好门中一切事务,将要出发,却在临出发前又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只得命赋阳生先行一步,自己将事情处理完了再出发去边界。赋阳生遵从门主之命,轻车熟路地去了边界。

待将诸般琐事尽处理完了,商离行才踏上前来边界的路上。

……

南岭边界,近日风浪不平,因海中频起海兽伤人事件,戚如意带领数十名散修加固边界结界,又在海岸沿线一路布下法阵,以防修士外出渡海,遭到海兽袭击。

岸边狂风大作,众散修衣袍猎猎,忙得如火如荼。戚如意有条不紊,指挥手下排兵布阵,正这时,一名散修来报:“戚队长,北岸那边乘风飘来一艘小船,快要靠岸了。”

戚如意道:“那船头上是不是插着一朵红花?”

那散修奇道:“戚队长,你怎么知道?船头确实插着一朵小红花儿,远远地就看见了。”

戚如意摆手道:“没事,又是被送回来的修士。按照惯例,等他醒来,问他想去哪,他想留下,便让他留下;不想留下,便任由他走。”

那散修挠挠头,道:“戚队长,你怎么这么熟练的样子……”

戚如意没有回答,倒是他身后的散修道:“你新来的吧?北岸边界每隔两三个月就有修士被送回来,都不知持续多少年了。门主也交代过,只要那小船簪着一朵红花,我们就要救下船上之人。”

那散修更加不懂了:“为什么呀?”

戚如意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干什么?门主的事是你能过问的?”又冲身后的散修道:“少废话!快点去干活,等门主来了,看你们还敢偷懒不!”

他身后那名散修道:“嘿嘿,说起偷懒,戚队长干的活可不比我们多。”另一名散修也不满道:“就是,你又不干活,就会驱策我们!”

戚如意道:“废话,我是队长,能一样吗?”呼喝着将众人赶去干活了,回头见那散修还呆呆站着,又扬扬手,将他打发走了。

那散修回到北岸,果然小舟已然靠岸,舟里正如戚如意所言,躺着一名修士。驻守此地的十来名散修轻轻将那人抬下船,挪到营帐中,又围成一圈,细细打量这名不明来者。

“哟,原来是个小白脸。”

“怎么处理他呀?”

一名散修见他回来了,问道:“戚队长怎么说?”

那散修便道:“戚队长说了,等那人醒来,问他想去哪,他想留下,便让他留下;不想留下,便任由他走。”

众人对此也无话可说,静静坐在那人身边,一名散修凑近一看,支颐说道:“我怎么越看,越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有的说眼熟,有的说面生,说法全然没个一致。

便有好心者为那人把了把脉,点头道:“身上有些伤,但多已痊愈,无大碍。”

众人又是交头接耳了一会儿,所谈者无非这人何等来历,为何意外自海上乘舟而来罢了。

谈了一阵,突然见那人啊了一声,睁眼跳起。

围观的散修也被他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问道:“这位道友你从哪里来呀?”

那人呆呆望向众散修,怔了好久,片刻才回答:“我,我从海上而来。”

众散修道:“你也是外出时坠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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