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云赤璃刀挥舞,只在高靖廷的头顶盘旋,赤焰片片,恨不能一刀劈下头颅来。高靖廷神色不变,长戟撩起阵阵冷风,守得异常严密,十余招内,摩云竟无法攻入半分。
这么一交手,高靖廷已看出摩云勇猛犹在他之上,但是武功欠细腻,不禁冷笑。微露破绽,果然,摩云一刀横推进来,被高靖廷冒险左手一把挟住刀杆,右手一戟刺去。摩云无可躲闪,情急之下,也是一把挟住,互相使足了劲,要将对方掀下马去!
两人力气不相上下,谁也掰不过谁,一时竟僵持住了。
罗文琪飞马赶来时,就看见了这般危险之极的场面,顿时吓出一身汗。
刚要上去解围,忽觉寒光点闪,耀人眼目。
一支冷箭猛然射向高靖廷的后背!
罗文琪想喊,可是来不及了,箭从高靖廷的背后射来,银枪够不着拨挡……
瞬间权衡了利弊,什么也顾不上了,纵马跃上,直冲高靖廷!
狂奔而来的雪光激腾起漫天的尘沙,强大的冲力令高靖廷拿捏不住,一松手,连戟带人被撞到一边。
“噗”的一声响,鲜血飞溅!
刹那间,天地一片沉寂,仿佛一切都静止不动了。
一支利箭深深扎入了罗文琪的左肩,如泉的血流顿时染红了半边白衣。
高靖廷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点点碎片散飞如星,明灭闪烁……
罗文琪竟然舍身救了他!
简直不敢相信,震惊到无法动转……
摩云也惊呆了,一时竟忘了攻击。
钻心彻骨的剧痛如潮水一般汹涌,牙齿深陷入嘴唇,痛得不能呼吸……
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话要对身后的将士说……
“放箭……保护大将军……”
跟随而来的飞羽军无不愤怒之极,弓箭手立时放排箭,将敕勒人射得鬼哭狼嚎。
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身体轻飘飘的,再也坐不住了……
眼看罗文琪从马上向地面跌落,高靖廷打了个冷战,一下子清醒了,扔了长戟,和身一扑,凌空抱住了罗文琪柔软的身体,一个翻滚,将他护在怀中。
“卑鄙,竟然暗箭伤人……”高靖廷咆哮起来,眼睛都红了,“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摩云被射得立足不住,挥刀拨打飞箭,直向后退。听了高靖廷的话,恼怒异常,吼道:“格木尔,谁让你放冷箭的?”
大漠上的勇士最看重名誉,宁可光明正大比武战死,也绝不愿背后施毒计,偏偏格木尔犯了这个大忌讳,非但没射死高靖廷,还落下骂名,直气得摩云七窍生烟。
敕勒人谁不知道摩云性如烈火,脾气上来任谁也休想拉住,吓得格木尔回头便逃。
高靖廷一手捂住罗文琪的伤口,心里有无数把重锤在不停地敲,看着那惨白的面容上豆粒大的冷汗不停地滚落,不禁脱口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罗文琪吃力地摇了摇头,“我……我不是救你,我是救……救十万将士……”
高靖廷心头大震,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主帅一旦被杀,军心必乱,十万大军就会不攻自破。罗文琪为他挡下这一箭,不但救了他,也救了无数的人命……
霎时,与他相识的种种情景在心中流过,校军场的吐血,帅堂上的隐忍,疆场上的舍命,这就是罗文琪的顾全大局……
只喃喃了一句,“罗文琪……”强烈地震撼之下,再也说不任何话。
罗文琪喘了两口气,伸手握住了箭杆。高靖廷一惊,握住了他的手,“不能拔,拔出箭尖会扩大伤口,导致你流血不止,有性命之忧。”
“柔然大军就快攻过来了,你我必须兵分两路应战,稍有疏忽,便是死路一条……”一咬牙,正欲用力,又被抓住了手。
“我来拔!”高靖廷当机立断,喝退过来帮忙的亲兵,扯下战袍,按压在伤口上。罗文琪会意,强忍疼痛,捡起衣角咬在口中,屏住了气息。
抓住了箭杆,微一迟疑,猛然向外一拽。罗文琪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身子一软,瘫倒在高靖廷怀中。
一股热血急喷而出,溅了高靖廷一身。
罗文琪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没有受伤的手本能地攥住高靖廷的胳膊,眼神时而灼亮逼人,时而黯淡无光,拼命熬过这最痛苦的一刻。
高靖廷手忙脚乱,用大量的金创药家住伤口,再狠狠地扎紧。罗文琪身体随着他的动作不时地颤抖,死死地咬着牙,努力保持着清醒……
战况紧急,他现在绝对不能昏晕……
包扎完毕,罗文琪虚汗已经浸透了衣裳,几缕黑发湿湿地沾在玉雕似的脸颊边,半闭的眼眸,细长卷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强忍的痛楚在眉间刻出一个深深纹路。
高靖廷怔地注视着怀中人,实在难以置信,如此秀雅的他竟然能在战场上流血厮杀,不输于任何悍将勇士,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着他?
一种从未有过的惭愧之意涌了上来……
仿佛有一股清泉注入干涸已久的心田,滋润的土地上拱出了青嫩的幼芽,生生冲破了硬壳,一点点地顽强长大……
虽然战场杀声震天,可是高靖廷此刻什么也听不见,全神贯注倾听着罗文琪的呼吸,一点一滴,都牵动了心弦……
无数的话,到了口边,却只变了一句:“你觉得怎么样?不行我立刻派人送你回边城……”
“不……”罗文琪连挣两下,方才勉强坐起,幽深的眼神直射入高靖廷的心底,“有酒吗?”
“酒?”高靖廷手一伸,旁边的亲兵立刻送上一个皮囊,“你要酒做什么?”
罗文琪刚要接,突然一只手从旁夺了去,“笨蛋,他要酒当然是为了提神,受这么重的伤,再喝酒,你要不要小命了?”桑赤松气冲冲地拨开高靖廷,扶住罗文琪,递过自己的葫芦,“这是我配的药酒,起码能让你支撑一天。”
“谢谢……”情势紧急,罗文琪也不客气了,连灌几口,酒里散发出强烈的药味,难喝至极,喝下去之后,却有一股热气流遍全身,精神为之一振。
“好孩子,你对高家的大恩,我桑赤松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桑赤松禁不住老泪横流。
罗文琪浅浅一笑,“我说过,我只是为了救这十万大军……”挺身站起。
便在此时,一名探马又飞奔而来,“大将军,柔然大军已经突破飞羽军的防线,杀向我军!”
高靖廷倒吸了口冷气,提戟便走。
罗文琪一把抓住他,“难道摩云你就放下不管了?”
高靖廷一僵,“我兵分两路……”
“加上飞羽军,我军总共才十五万,柔然已有十万,摩云也有十万,敌众我寡,不能硬拼。”
“你的意思是……”
罗文琪唇边掠过了笑意,“我带一千飞羽军,引开摩云,你全力对付柔然!”
高靖廷失声惊呼,“什么?你只带一千人,分明是羊入虎穴……”
“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你的帅旗做诱饵,调虎离山不成问题……”看着高靖廷震惊的面容,罗文琪灿烂地一笑,“放心,摩云是我的囊中物,你不要争了。”
高靖廷反手抓住了罗文琪,“不可,你重伤在身,我绝对不能放你独斗摩云,就算是绑,我也要绑你回去!”
罗文琪笑了笑,轻轻拉开了高靖廷。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是去送死!”高靖廷大吼。
“如果敕勒和柔然兵力一合,我们谁都要死。你和柔然激战,也是生死未卜。既然生死都一样,也就不用你我再选择了……”
明知罗文琪说的是实话,可是要让他这样走,高靖廷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大将军一向果敢决断,怎么今日反而婆婆妈妈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能够马革裏尸,那是我的光荣。”罗文琪一声呼哨,雪光碎步跑来,不住地挨挨擦擦。
高靖廷知他心意已决,劝不回了,终于点了点头。
了解一个人是这样的不容易,刚了解清楚,转眼又是生离死别!
第三章
高靖廷的心情从未像现在这般激荡,突然抱住了罗文琪。
“活着回来,这是军令!”
纵身上马,急驰而去,不想被人发现突然湿润的眼睛。
罗文琪,给我一个机会,亲口向你说声:对不起……
军机大事,桑赤松不敢多言,只将一堆药塞入罗文琪手中,用力抱了抱他,便快步跑开了。
战场上带着血腥气的风吹了过来,罗文琪微微一颤,再多的恩怨,面对死亡时,也不足一提了吧?
罗文琪突然想笑,原来冷酷的高靖廷也有被感动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铁石心肠,永远如金刚一样……
“罗大哥……”随着一声哭泣似的呼唤,柳星疯了一样冲来,看见罗文琪一身的血,骇得面如土色,张着两只手却不敢碰他,“你怎么样?怎么样……”翻来覆去就只会问怎么样。
“我没事,你来得正好,大将军要和柔然决战,你率领九千飞羽军保护大将军,绝不可有闪失!”
柳星大急,“那你呢?我要保护你!”
“我带一千飞羽精卫队对付摩云那个蠢材就够了。”
“不行,我死也要跟你一起去……”柳星急得头上就快冒烟了。
罗文琪厉声道:“军令如山,你敢不从命?”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去保护那个讨厌的高靖廷!”柳星死都咽不下这口气。
“好,你若不去,我去!大不了,让敕勒人杀一个落花流水,全军皆输!”罗文琪拽马就要走,可是气血浮动,一迈步,顿时天旋地转……
柳星大惊,急忙去扶,却被罗文琪一把推开,立定在原地,努力忍过这一阵强烈的眩晕……
刚才碰到的手冰冷似铁,面色如雪,身体微微摇晃,站立都很勉强,却仍然要为大军操心……
柳星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抱住罗文琪跪倒在脚下。
罗文琪心中一酸,轻抚着柳星的头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柳星真的是伤了心吗?
“你好歹也是个副将,当众大哭,成何模样?”罗文琪扶起柳星,“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明白吗?”
柳星胡乱点着头,泣不成声地道:“罗大哥……要活,一起活……”
下半句他没说,但他知道罗文琪一定听得懂。
那是:要死,一起死!
“你可真会威胁人,好,我答应你……”罗文琪轻轻拭去柳星脸上的泪水,“你也要等我回来……”
此时相顾更无言,唯有沾衣泪不尽……
罗文琪翻身上马,喝道:“精卫队听着,此番诱敌,九死一生,如不愿前去者,就地留下!”
精卫队都是飞羽军中千挑百选出的精兵,骏马利器,向来是飞羽军的骄傲,人人皆以入选精卫队为荣,此时齐声大呼:“愿随将军力擒摩云!”
“好,各人保管好自己的敕勒军服,将所有的旗帜绑在马尾上,按我的计划,分队行事!”
残阳如血,照耀着队伍最前面高靖廷的帅旗,迎风一飘,反射出火焰也似的光芒!
战场倏地静默,只有呼啸的风声隆隆滚过大漠。
“出发!”罗文琪一声令下,飞羽精卫队纵马齐驱,马尾上拖着的旗帜扫起漫天的尘灰,交织成一条长龙,拖出数十里远,仿佛是汉军大队向大漠深处撤退。
摩云听了探马的禀报,亲自登上高坡一望,哈哈大笑,“高靖廷果然是个蠢材,胆小怕死,被柔然军一吓,就想带人先溜走了,好机会,看我怎么生擒高靖廷!”
回头一瞪格木尔,“你带两万人马去追杀剩下的汉军,跑了一个,就别回来见我!”
格木尔适才被骂得狗血淋头,心下好生烦恼,听说去追杀汉军,正合己意,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摩云亲自带领八万敕勒大军向罗文琪追去。
飞羽精卫队的战马全是从柔然国缴获来的,每匹都是千里神驹,不在雪光之下,速度奇快,在无边无垠的大漠上急驰,后面的敕勒大军怎么也追不上。时间一长,那些疲弱的战马便渐渐跟不上了,落在了后面。
摩云和他的亲兵队骑的都是敕勒的骏马,紧追在后,丝毫不觉自己的队伍拉成了几十里的长龙,身边的人马只剩下七八千人还能跟得上。
夜色深了,飞羽精卫队仍然在疾奔。罗文琪回头看了看后面越来越稀落的敕勒大军,一缕微笑浮上了唇角。
“将军,还能撑得住吗?”一名偏将靠过来,极是担心。
罗文琪拿出桑赤松留下的药酒,狠狠地喝了几大口,“没事,不抓到摩云,我不会放弃!”
现在他的身体已经极度疲累,支持下去的就只有意志。
算算时机差不多了,罗文琪命大家在一处河沟边停下来休息,战马吃草饮水,将士抓紧时间吃饭。
虽然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他还是强迫自己吞了几块干牛肉,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体力。
经过短暂的休息,众人都精神一振,除罗文琪之外,人人都换上了敕勒的军服。
大漠一片苍茫,天空繁星点点,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罗文琪环视着熟悉的将士,沉声道:“准备好了,就按原计划,每二十里就分散出去一百人,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办到,我会在前方的青羊岗等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