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端午那天,你特特地去接人。他不过是个小秀才,竟然在三楼看景。你那宝贝表弟也只是在二楼吧?”罗仪不爽道,“他竟然还说我脸丑,活该没香囊!”
当时祁垣说的是他“脸臭”,罗仪离得远,隐约听成了丑。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俊美,徐璎甚至调侃过,之所以让他做前锋将军,有一半原因便是他姿容甚美,能迷惑敌军。
祁垣说他丑,他自然不乐意,再看祁垣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样,自己可是十五岁就提着敌军首级论数立功的,心中更是不服气。
“他就那样,直话直说。”徐瑨护犊子,慢吞吞道,“更何况你的确没香囊,也没冤枉你。”
“我是没有吗?我是太多了,挂不下!我满屋子都是呢!”罗仪惊道,“你看,你竟然会帮外人说话了。还说没有被美色迷惑!”
徐瑨听他张口闭口的美色,想了想祁垣的样子,唇角不由弯了弯,干脆认了。
“那你觉得呢?”徐瑨索性道,“他不好看吗?”
“我哪儿知道!”罗仪叫道,“那祁府的小姐我又没见过。”
徐瑨:“……”
“你没见过谁?”徐瑨愣了愣。
“祁姑娘啊!”罗仪道,“不过看他哥哥的样子,应当长的不差。说起来,我还没问你,那祁垣也就十六吧,他妹妹……及笄了吗?”
徐瑨:“……”
俩人正说着,就听下人来报,游骥回来了。
徐瑨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忙让游骥进来,问了祁垣的情况。游骥神情却十分凝重,先对罗仪行了礼,随后才把祁垣的话原样转述了回来。
“……祁兄说,若事情不好,他家只活一个便可。”
徐瑨怔了下:“只活一个?”
“是的。”游骥道:“祁兄说,至于是他母亲还是他妹妹,待他回去商议一下。所以麻烦公子代为准备粗布几身妇人的粗布衣服。”
徐瑨愣了会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罗仪想了想那日在望云楼上的红衣小公子,也有些意外。照祁垣的意思,显然是想留一个亲人,将来为父伸冤,而他自己,显然在做赴死的准备了。
他倒是看轻了这个人。小小公子,也挺有魄力。
不过藏一个人的确好办的多。罗仪这下也没了嬉笑的心情。
“若是藏一个,倒是好办。俩人也可一试。”罗仪也严肃起来,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先回去安排着,子敬,你跟国公爷早日商量一下。若要出城,宜早不宜迟。”
徐瑨低低地应了一声,送他出去,也不敢耽搁,转身便去了国公爷的书房。
第二日傍晚,便有一辆青布马车停在了驸马胡同口。祁垣跟彭氏商量之后,并没有告诉云岚实情,只说送她出去躲一躲,免得祁老太太使阴招逼嫁。
祁垣把这几日赚出来的小马的口粮,全都放在包里,给了云岚。云岚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她性子直爽,一想自己在家中只会给母亲兄长添麻烦,于是痛快朝俩人拜了三拜,只带了忍冬一个丫鬟,悄悄出门,登车走了。
青布小马车在城门落锁前,赶着最后一波出了城。罗仪在东便门外候着,等这主仆俩人出来后,又安排她们换了装束,自己亲自驾车,转头往京郊而去。
祁垣送走了云岚,心里便落下一块石头。
他心中仍琢磨着铺子的事情,上次他让人传话,让那掌柜的带着账本来见他,对方居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祁垣原本还想慢慢来,现在一看,会审在即,自己能不能活都要看命了,还跟那厮客气什么?明天就杀过去,立立威风,这银子早赚一天是一天,这样死的时候还能吃口好肉!
暮色四沉,暧昧的霞光铺满归路。
祁垣心中陡然升起一份豪情,想着生死随命,富贵在天,自己也算活的恣意潇洒的人物,最后这阵子断不能委委屈屈的。然而心底却也有隐隐的一丝茫然……或者是害怕。
他不敢去细想,只低头快步往回走着。才从驸马胡同拐出来,却见眼前有道影子,被夕阳拉地又瘦又长。
祁垣抬头,逆光看去。
柔光之中,徐瑨像是被描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他只静静地看着祁垣,直到后者的眼睛被光刺激地眨了眨,他才缓缓出声。
“我让人跟伯母说过了。”徐瑨微微低垂睫毛,道,“走,带你去我家,看看你的小马。”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不虐,本文主CP没虐点,总体就是温开水(所以也不大爽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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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祁垣自从买回那匹马之后,还没去看过。他极其喜爱那个小家伙,所以每天睁眼醒来的时候,都格外有干劲,想着今天做点什么东西,给小马吃什么样的草,将来配什么样的鞍。
如今变故陡生,他或许都看不到小马长大了。
徐瑨沉默地等在前面,祁垣皱了皱鼻子,把那点隐约的委屈咽下,冲他点了点头。
俩人到国公府的时候,关门鼓正好响起。祁垣踩着落日的最后一道余晖进了国公府的大门。
徐瑨让人把红鬃马牵走,带他往后面走去。
祁垣沉默了一路,这会儿见徐瑨并没有避开府上的下人,忍不住小声提醒:“不用注意一下吗?”
徐瑨抬头看了他一眼。
祁垣问:“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不会。”徐瑨道,“他们不敢。”
祁垣没说话。他虽不懂朝政,但也知道国公爷奉还世券的事情。更何况叛敌之罪非比寻常,这种风口浪尖上谁敢触霉头?阮鸿这个阁老府的纨绔公子,也只敢让游骥捎了一句口信安慰他,如今连个字条,甚至阮府的下人都不敢用。
祁垣并不想把朋友牵扯进来,认真的看着徐瑨。
“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徐瑨又道,“你不用担心,我有数。”
祁垣倒没想到国公爷知道自己来,微微怔了下,随后便笑了。
俩人并肩而行,徐瑨心里犹豫,迟疑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几天三司会审,若那亲兵指认祁卓早有逆心,祁垣少不了要被提审。徐瑨这几天便担心这个,他既怕祁垣胆小害怕,将来在堂上被吓坏了,又怕他胆大不害怕,豁出一条命去,跟刑部和都察院的人对上。
可是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徐瑨转过头,见祁垣眼睛晶亮,似乎满心期待看到他的那匹小马,犹豫了半晌,决定等晚上再提这个话题。
俩人一直走到后面的马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银白色小马十分警觉,听到有人走近便打了个响鼻,漂亮的眼睛朝来处瞅着。
祁垣转过拐角,见到它顿时心花怒放,撒腿跑了过来。
徐瑨道:“这小家伙凶得很,刚开始的几天连摸都不让摸。头次带他去河里泡澡,它以为旁人要骑它,踢伤了三四个人,差点就跑了。好在现在懂了,每隔上三日,自己就算着时间,谁来喂水,它便把脸贴过去跟人磨蹭,要去河里玩耍。”
夏季天热,要时常带马去河内深处浸浸马蹄,国公府里名驹不少,大多性情温顺,然而这么鬼灵精怪的还是头一个。
徐瑨听下人说起的时候也很惊奇,后来见果真如此,便不再肯让别人牵它出去了。每隔三日,都是他自己过来喂粮喂水,再带它出门去玩。
这小马观察了几次,似乎也明白了谁是这府里的老大,如今便只肯对他献殷勤。
徐瑨觉得一定是马随主人,因此说起此事,不由含笑着看了祁垣一眼。
果然,祁垣只看着小马笑,一脸的宠溺。那马也拿俊眼看他。
祁垣问:“能摸一摸吗?”
“能。”徐瑨笑了笑,“你在外面,它踢不到你的。”
祁垣“嗯”了声,小心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马的脸。
那马也有灵性,竟然喷了下鼻子,主动往他手上贴了过来。
祁垣瞪大眼,忍住激动,只恋恋不舍的一遍又一遍地摸摸马头,又摸摸脖子。
一人一马就这样傻傻地腻歪了半天。
徐瑨看他不愿走,便只在一旁安静陪着,跟他低声说话。
祁垣好奇:“马每天都吃什么?”
“草、料、麦麸。”徐瑨也轻轻摸了下小马的脸,小家伙浓唱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扫过,他内心也跟着一软,“草都是每日割来的新草,筛去石土。料是大麦、茼蒿、绿豆、豌豆、黑豆等物,再拌以麦麸。”
徐瑨说道这,不由笑了下,“府上的人都喜欢他,所以不管是水还是料,它的东西都是最先换的。”
“这么麻烦?”祁垣轻声道,“那我给的银子够吗?”
徐瑨应了声,“够了。”
祁垣暗暗在心里算了下,觉得够呛。便是料钱够了,人工费却是付不起的。一日三次,餐餐都要新料新水,马夫定时定点来喂,半夜就要起床……好马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
“它在你这里也好。”祁垣不舍地松开手,笑了下,“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了。它跟着你,我也放心。”
徐瑨一怔,抬眼看他。
祁垣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明天我先去我娘的铺子上看看,查查账。下午再把做好的香丸给人送去,这样能得不少钱。我原本打算拿这些做本金,好把那处商铺改用一下的,现在大约用不上了。”
天色已暗,国公府四处点上了灯。马房这里光线细微,连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许多。
徐瑨心中一动,低声喊:“逢舟……”
祁垣轻轻应了一声,又停顿了一下,“子敬兄,大恩……就不言谢了。”
“过几日,我或许会下狱,所以这钱还要麻烦你,一半给符相府的符姑娘。”祁垣道,“祁……云岚承蒙她照顾多年,如今不辞而别,望她见谅。”
徐瑨在黑暗中看向他,没有作声。谁都知道,这话说的是云岚,但其实是指的祁垣自己。徐瑨一直不确定传言真假,如今听祁垣这么说,才知道原来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转开头,过了会儿才道:“好。”
祁垣顿了顿,又道:“另一半,给方大哥。方大哥身上盘缠不多,又有二老要奉养,希望这钱能解他后顾之忧。今科秋闱,望方兄高中。”
“方兄大才,定能中举。”徐瑨点头,“这个,我也答应你。”
祁垣松了口气,转过头朝他感激地笑笑,这才发现四周黑漆漆一片。今夜无月,俩人虽隔得近,却谁都看不清谁了。
自己一向是怕黑的,今天心里有事,竟然在这说了半天的话都没察觉。
祁垣无奈的一笑。
“去吃饭吧。”徐瑨说,“我带你出去。”
黑黢黢中,他伸手过来,抓到了祁垣的手腕。
祁垣正要跟上,却觉徐瑨松开他的手腕,转而把手伸进他的袖子里,跟他十指交扣。
俩人牵着手往外走,祁垣觉得怪怪的,但心里并不讨厌,于是紧紧跟着。直到走出马房,外面一片光亮,徐瑨才松开他,带他去了自己的院子。
下人们很快摆上了酒菜,祁垣仍是如常跟徐瑨一同用餐,偶尔说几句话。用饭之后时候不早,祁垣便跟着下人去了耳房歇下。然而这次,直到半夜,祁垣也没睡着。
不知道是换了地方后不适应,还是自己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祁垣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帐发了半天愣,却又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
他听到庭院之中似乎有阵阵虫鸣,又听到远处街道上的打更声,默默数着,三更的梆子响过之后,他又听到了外面有人走动,随后是有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徐瑨不放心,于是半夜找了过来。他看到祁垣没睡也不惊讶,只将床头的蜡烛点燃,随后脱鞋上床,侧躺下去,挡在了祁垣的外侧。
过了会儿,祁垣才轻轻靠过来,像第一晚那样,抱住了徐瑨的腰,又把脸埋在了他的胸膛上。
徐瑨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怕不怕?”他轻声问。
祁垣闷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
“怕就对了。”徐瑨揉了揉他的头,慢慢道,“我就怕你胆子太大,豁出去,一条命不要了,跟谁都要刚到底。”
“我又不傻。”祁垣闷声道,“可是我也没见过衙门。我就怕万一自己先怕了,被他们唬住,做出什么稀里糊涂的事情来。所以我只能不怕……”
他说到这,突然冒出一点委屈,鼻音重了起来。
徐瑨却道:“怕也没关系。三司之中,刑部的或许会有私心,但后面还有我们大理寺呢。我也会跟朱大人求情,让他带上我。到时候你若害怕了,就抬头看我,我想办法帮你。”
祁垣一愣,“你能去吗?”
“会有办法的。”徐瑨道,“但三司会审,初审是刑部主审,复审才是大理寺主审。你若初审时遇到他们刁难,不要意气用事,否则容易吃苦头。狱卒那里我会使些银子,你只要坚持到复审。朱大人敦厚周慎,善于断狱,一定会为伯父平反。”
这也是国公爷的话。
徐瑨跟父亲说起祁垣的事情时,是准备好承受父亲责骂的,谁知道国公爷却道,有大理寺卿在,断不会让此案不明不白。另外,他虽不想跟忠远伯府有什么牵扯,但徐瑨既跟祁垣是好友,他也不会责怪儿子为其奔走。
祁垣对此并不知情,但徐瑨说朱大人是好官,这让他心里又多了一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