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口,倒是衬的豫王一番赤诚之心,而之前谢临的话不免在旁人心底听起来就有了几分不敬兄长之意。
谢临倒也不甚介意,只淡淡饮下杯中酒水,轻笑一声:“倒是臣弟寡闻,忘了恭喜二哥喜得……对了,本王还不知这位侧妃诞下的是?”
豫王闷道:“是个姑娘。”
“哦……”谢临点点头,眼底突然带了些笑。
豫王捕捉到那丝笑意,心中一阵不安,可还不等他想清楚是为何,就听有一直关注着他们这两席的朝臣疑惑道:“听闻豫王殿下府中喜得一子一女,却原来是产女的这位侧妃娘娘更得豫王殿下看重啊?”
“不应该,豫王殿下后院子嗣不丰,盼了这么多年才盼到如今的庶长子出世,于情于理,那位小庶皇孙也该更得看重才对。”
“难道是小庶皇孙的生母不得豫王殿下喜爱?”
“哎,你们还不知道啊?就豫王殿下身边那位徐侧妃,可不就是先前被满门抄斩流放后唯一活下来的幼子吗?想当初豫王殿下可是求了陛下许久,用多少恩典才换这位为侧妃娘娘洗刷了罪籍,莫不是他早早入了豫王殿下的后院,再不能被升做正室,恐怕如今的豫王府里早便是他的天下了……”
“你的意思是,这位侧妃是豫王殿下的真爱?”
“嗨,不可说,不可说。”
这群人看似是小声说道,但豫王会武,耳力却比普通人好了不少。他将这些言语听进耳朵,再看着那些朝臣又或是勋贵脸上露出那种男人之间都会懂得的笑容,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不对起来。
仿佛他已然成为一个为了美色而宠妾灭妻的荒唐王爷一般!
豫王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他借着酒盏低下头,掩去面上的一片黑沉。
偏偏徐侧妃没感受到豫王此时心绪不佳,尚存着出头之意,想趁着这时候也与豫王亲密互动一番,好让众人更能明白自己在豫王府的地位,却是可以与小豫王妃平起平坐的。
小豫王妃表面端庄,但暗中却只冷眼看着,不阻拦,不嫉妒,俨然是个盛京优秀大妇表率的模样。
徐侧妃以为自己抓住了机会,用惯常与豫王撒娇的手段去拉豫王的衣袖,只等男人回头,两人自有一番恩爱之言。
可谁知想象与现实总有意想不到的偏差,他的手拉在豫王的袖口,尚未用力的功夫,便被豫王一把扫开,又因着他本就打算依到对方身上而偏了重心,竟是一下倒了下去。
“啊!”徐侧妃惊叫一声,惹来全殿的注目。
他赤红了脸,又一下子转为青白,脸上红白交替间尽是被人看足了热闹。
豫王更是嫌他丢人,恨声道:“还不快些起来!”又看到右手边处处端庄的正室,又不禁说了一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徐侧妃闻言一呆,素来对自己温言软语的豫王还从未对自己说过这样的重话,且还是在群臣勋贵们的目光之下,一时受了刺激,徐侧妃反应不过来,还是小豫王妃唤了被吓得战战兢兢的宫人说:“还不快扶你们侧妃起来。”
能来寿宴的都是人精,看是豫王与身边侧妃起了不睦,多看几眼之后便又装作不知地聊起了其它。
上首嫔妃处,荣妃得知此事,狠狠骂了徐侧妃几句,直言这小蹄子除了生孩子倒是一点本事也无,一时对他再无好感,并叫人传话说,日后进宫请安,徐侧妃便不必来了。
一干琐事到底也只是太后寿诞的插曲,白果满脸佩服地看着自家殿下兵不刃血就解决了来自豫王的挑衅,并且叫豫王府丢了个大大的人,不禁心底一边怜爱小豫王妃,默念“对不起,得罪了”的同时,又觉得好生爽快。
“这么兴奋?”谢临笑着看他。
白果拨浪鼓似地点头,头顶上的精致的小玉冠都被晃出了重影。
真是可爱极了。
第121章
小小一阵风波过后,大殿之上看似又归于平静,赵太后这位寿星尚未现身,众人也只得坐在位置上耐心等待。
而东宫一脉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显得有些姗姗来迟了。
消息灵通的众人早已得知殿试上发生的事,他们对太子殿下多有同情,但官场老狐狸多是冷漠狡诈之人,只当时作壁上观,冷眼瞧着东宫此番要如何翻身。
……
太后寿诞,自然说太后娘娘才是今日的第一主角。
赵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早已大不如前,有这回整寿做宴,却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下一个整寿。晋元帝虽人到中年有了许多帝王常有的疑心与猜忌,但对于赵太后,他的孝心却仍算的上是纯粹。
与盛装出席寿宴的赵太后一同现身,晋元帝亲自将太后捧上凤椅,并将提前准备了许久的寿辰礼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皇帝的寿辰礼是一副御笔亲撰的孝经,大大的“孝”正居牌匾中央,密密麻麻的小字更是井然有序地布满纸张。不提皇帝御笔有多值钱,但看赵太后感动到无以加复的模样,却是叫在大殿的众人齐齐高呼“太后娘娘千岁,万寿万福”。
场面一时盛大而蔚为壮观。
皇帝得意洋洋地显白完自己准备好的寿辰礼之后,便到了各位皇子宫妃。宫妃们的寿辰礼多是刺绣一类,也有几位妃子撰写了孝经,却也在晋元帝的对比之下显得有些平庸且无光。而后续几位皇子王爷的寿辰礼,却是五花八门,从金银玉器到各种能惹老人家好奇地小玩意儿,倒是叫赵太后乐呵呵地合不拢嘴,连连夸赞孙儿们有心。
东宫的寿辰礼夹在其中也是不功不过,倒是叫存心看戏,想要见识一下帝王家父子不合的众人十分失望。
大抵是没人乐意在这时候惹得赵太后亦或是帝王不悦,寿诞进行的十分顺利,待大臣们也展示完寿辰礼,晋元帝便一声令下起了宫宴,乐师吹吹打打,舞姬于大厅中翩翩起舞,大殿上朝臣时而与上座的帝王对盏,变着花地去吹赵太后跟皇帝的彩虹屁。
“朕今晚在观海楼外找匠人放置了烟花,待寿宴完毕,还请母后多劳累片刻,同儿子移步观海楼。”酒过半巡,晋元帝见赵太后略有疲色,似乎隐有退意,忙出声道。
赵太后心知自己这皇帝儿子一片孝心,便打起精神道:“皇帝相邀,哀家自是要去的。”
晋元帝满意颔首,再看向大殿下方,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却唯独有太子一家的案桌前气氛不高,便连面色都带着一片病容,看着便不甚吉利。
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与厌恶之情,晋元帝冷冷道:“既是太子病了,也不必勉强自己托着病躯前来,传朕的话给太子,若是身子不好就好好待在他的东宫养病,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出来!”
此话一出,就是变相给太子下了禁足令。
晋元帝的话音调毫不遮掩,赵太后听进耳里,想给太子求情,却又不愿因这个破坏了母子情分,于是到最后,赵太后也未开口哪怕一句。
而随着太子一桌朝上座深深一拜,携侧妃与皇孙谢鹤从大殿上匆匆离去,寿辰宴上的气氛却是一窒。
有心人也很快意识到,太子谢昭怕是彻底失宠,这大晋的储君之位,估计是要换人上去坐咯。
……
殿上歌舞升平,席间人心浮动。
然而晋元帝仿佛是察觉不到朝臣们活络的心思般,只在歌舞结束后,与众人朗声道:“诸位爱卿今日可随朕与太后踏上观海楼,望烟火霞霞。”
朝臣自然无不从。
去往观海楼的队伍浩浩,路上虽有宫人掌灯,却依旧有些暗淡。
谢临牵着白果的手慢慢走,白果扶着腰,蓦地笑起来说:“像不像是在府上,殿下陪我在花园转圈?”
“小心脚下。”谢临握着白果的手干燥温暖,“你走到哪我都陪着你。”
白果心尖甜滋滋跟抹了蜜一般,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耷拉下眉眼,小心地踮起脚尖往最前端的御撵上看。
“陛下真是一点情分也不讲了?你说太子殿下现在是不是特别伤心啊。”
拧着谢临的袖口,白果依旧替东宫感到委屈不已。
谢临道:“想那么多做什么?”
白果抿抿唇,犹豫了一番说:“我就是想起以前昌平侯府上,继母跟父亲似乎也是这般待不尽情谊。”
谢临问:“现在想起来还难受?”
白果摇摇头:“如今却是不难受了,于眼下看,以前种种倒像是一场梦般,梦醒了,也便觉得不过尔尔。”
谢临便说:“同你所言,现在的苦难于东宫来说也不过是一场,不太好的梦罢了,日子都在后头呢。”
白果听谢临这般“狡辩”,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最后只得气鼓鼓地用指尖在谢临手心奶凶奶凶地挠了一道。
谢临发觉少年的作怪,只将笑意布满眼底,又紧紧握住少年略有些凉的手指。
……
观海楼乃是一座六层小塔楼,晋元帝说是要与朝臣共赏烟火,但却只指了几位心腹朝臣与皇子共同上了六层顶部,至于赵太后则与高位宫妃,还有皇子媳妇以及命妇留在五层。
而越往下层的,则身份越低。
同样,白果被留在五层,谢临有些不放心,便留了王有全跟在白果身边看顾。小豫王妃与终于空出闲的秦王妃李仙儿蹭过来,笑着调侃了两句后,也十分关心地问他是否需要加个座椅。
但看连年迈的赵太后都坚持站着与众女眷同乐,他却实在不好意思,加椅的事便就此作罢。
“主子,您累了可一定要说。”王有全小心翼翼又胆战心惊道。
白果自从怀胎以来一直吃好睡好,不觉得多站一会儿会有问题,便笑着说:“公公别紧张,本宫没事。”
说罢,他便逡巡着人群中卫良阴的影子,不想倒是在三楼看台处看到对方,竟是混在一堆世家公子群里,跟人比起了掰手腕。
白果:“……”我家表哥真是不输男儿!加油加油加油!
看着卫良阴春风得意地连赢三场,白果俯身望着楼下,几乎兴奋地再也转移不开神色。
李仙儿同小豫王妃无法,看他乐呵呵地出神,且这会儿离烟花开始还有段时间,便又只能回到各自的宫妃婆母身边说话。
“刺啦刺啦——”
“砰!”
猝不及防的,一阵火花带闪电的轨迹,绚烂的烟花升上天空瞬间炸开,五颜六色却又精彩纷呈,众人凝望着天际灿烂无边的花火,眸光中映出震撼与感叹。
“好漂亮……”
白果抬头间,被烟花吸引了目光,一时移不开眼。
而此时的黑暗中,一只手快速地从白果身后冒出,随后狠狠用力推向他的腰身处。
往前冲的巨大惯性时白果愣怔了一瞬,但下意识保护腹部已经成了本能,他在临扑到在观景台围栏的关头,还在死死地抱着肚子。
——但想象中的坠楼的失重感与被推落在地的痛感都没迎来。
王有全警惕地发现有人妄图行驶不轨之时便紧紧往对方腕间抓去,那人像是被吓到,推搡的力道泄了一半便又迅速收了回去,只被王有全堪堪抹下一只玉镯。
而同一时间,一直跟随在白果身边十分不起眼的圆脸随侍却先快一步,拦在白果身前,做了一个人肉靠垫。
“主子!主子没事吧?!”随侍接下白果,脸色煞白问。
白果睁开眼,却见随侍整个人都被他半撞在半人高的围栏上,上半身已经往后倾去,忙不迭伸手将人从围栏上拽了下来,反问道:“你有没有被撞到哪?”
圆脸随侍只觉得自己腰快被撞断了,但面上还是强说道:“奴婢皮糙肉厚,肯定没事,主子您快看看您身上哪里又不舒服的?要不要叫太医?”
众人连同赵太后在内都被这一场变故给惊了一下,这时她们从震惊中反映过来,便纷纷担忧说:“静王妃这时怎么了?”
“是不是站累了才没站稳?要不要给搬个凳子来?”
“静王妃肚子这么大,早就劝了他还是找个榻休息,怎么非是不听呢?”
“可我怎么敲着方才静王妃像是扑出去的?若是脚下软,也不该能摔那么远才对啊!”
烟火还在继续,可众人却没了看的心思,就连赵太后也道:“没眼见儿的,还不快去找个软凳给静王妃坐?”
李仙儿站在人群中,看白果神色不对,想要上前问询一二,却不想被丽嫔抓住:“你要去做什么?”
李仙儿张张嘴:“娘娘,我……”
丽嫔便拦住她,朝暗处努了努嘴:“不用你出头,那跟在静王妃身边的几个奴才可不是任由自己主子被欺负的。”
果不其然,王有全便在这时走出,拜过赵太后,声嘶力竭道:“太后娘娘明鉴,我家主子方才却不是脚软,而是有人故意存了害人之心啊!”
白果此时拧眉看向众人,缓缓道:“刚刚我看烟火的时候,的确有人在我身后推了一把。”
赵太后闻言,眉头紧皱道:“此事当真?可是如今在场的诸位夫人,有与你素有仇怨的?”
“怎么会有仇怨。”这是一位夫人开口,忙说道,“静王妃鲜少与我等在京中聚会,我等与静王妃都不甚相熟,很多都不曾说过一两句话呢,又怎么可能会结下仇怨?”
“就是。”“没错。”
白果依然拧着眉看向众人,而诸位夫人们的面色更是毫不心虚。
赵太后也说:“既是失足,静王妃也别再给自己找理由了……”今日毕竟是太后自己的寿宴,她并不想让人在此时生事,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