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早在前世便领略到他这父皇极为冷血的一面,倒是并无多少意外,只轻轻告诉白果:“君心难测。”
白果有些不太高兴,谢临却只抱着他在榻上亲了又亲,而后哄他说道:“若是真到了废后那一日,你我也免不了得要进宫一趟,到时不管场面如何,记得照顾好自己?”
白果手掌放在小腹上,十分郑重地说会照顾好宝宝。
谢临便订正道:“先护好自己,嗯?”
白果眨眨眼,小声说知道了。
两人在房里说过宫里的事后,白果便只乖巧地待在静王府养胎,偶尔有李仙儿带着小豫王妃过来串门,小豫王妃小心翼翼地摸摸白果的小腹,表示自己也很想快写怀上豫王的孩子。
一日,白果又在凉亭喂他养了一池塘的锦鲤,一把鱼粮还未喂完,宫里便急急匆匆传来了信儿,说是晋元帝早朝主张废后,却被言辞激烈的朝臣们劝了回去,结果下朝还没过一个时辰,晋元帝便在凤宁宫拔了剑,欲取皇后性命。
这可吓坏了一干宫人,忙跪地求皇帝饶皇后性命。
而晋元帝,则是被凤宁宫中的羽林卫拦了下去。
“快进宫!”
白果没想到晋元帝废后的日子竟来的这么快,想来皇后宁安容凤位不保是板上钉钉之事,但想到宁安容那张年轻端方的脸,若非提及对方皇后的身份,单看年纪,她不过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罢了。
可便是如此,白果也知晓,这个在皇室与世家倾轧里作为牺牲品的姑娘,早已在最该美好的年纪,尚未绽放时便瞬间枯萎了。
第101章
白果进宫的时候,宫里四处都充满着凝滞的气氛。
他在宫门口便碰到了携手入宫的李仙儿与小豫王妃,两人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骑射衣服,仿佛是刚从马场上过来。
几人打了个照面,却不好在眼下多说些什么,只是纷纷神色凝重地往凤宁宫的方向去。
凤宁宫中,年事已高的赵太后抚着胸口坐在上首,心情似是十分难受地问旁边的晋元帝:“皇帝可是心意已决?”
晋元帝早对宁安容没了分毫感情,只是冷笑着说:“朕怕留着宁氏为后,它日在这凤床上便醒不来了。”
赵太后大惊:“皇帝慎言!”
晋元帝闭了闭眼,复又同赵太后道:“她既是怨朕毁了宁氏,说朕是她的杀父仇人,朕与她早已没没什么好说的了。”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凤宁宫的大殿上,宁安容苍白着一张病弱的脸,无喜无悲地被宫婢搀扶地站着,她静静听着晋元帝那些冰冷的话,神色无动于衷。
太子谢昭缓缓从正德殿赶来,看到安然无恙的宁安容,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他撩起衣袍,重重跪在晋元帝面前,颤声道:“儿臣恳请……”
晋元帝打断他:“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太后也忍不住说:“昭儿,快起来!”
谢昭跪地的双膝十分稳固,便是周围有宫人上去拉也不能将他拉起,他看着晋元帝道:“儿臣肯定父皇慎思,皇后娘娘并未犯什么过错,父皇乍然便要废后,您要天下人怎么看?”
晋元帝很失望,缓声道:“你可知,今日若非朕先一步防着这疯后,现在你听到的便不是朕对皇后拔剑而立,而是朕殡天的丧钟了!!”
谢昭的心重重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无悲无喜的宁安容来:“……皇后娘娘?”
晋元帝站起来又道:“这毒妇既是想鸩杀朕,难道还不够朕砍去她的脑袋?!”
谢昭双唇颤抖,一时间净是无言。
而就在这时,各宫的嫔妃也匆匆赶来,众人大抵都尚不知宁安容做了何等惊天动地之事,只是碍于对方为后宫之主,便是再不好的关系,再想要将宁安容拉下凤位,此时都不得不先为对方求情两句。
白果到的时候,凤宁殿里已经挤满了宫妃,众人纷纷跪在地上,垂着头,大多都看不清表情。
反而是倔强地站在凤宁殿正中间的宁安容,即便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却还是不动如山地与晋元帝遥遥相对视。
白果看过宁安容,再看过跪立在正前方的太子谢昭,又扫了几眼,方才在大殿的角落寻找到谢临的身影。
“别走神,快随我跪下。”李仙儿轻轻在白果身侧拉了他一把,随后她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个不显眼的软垫铺在地上说,“跪在这个上面,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白果有些诧异地看了那软垫一眼,而后缓缓跪上去,颇为惊奇道:“……这垫子,是哪里寻来的?”
身侧,小豫王妃脸有些红地小声道:“今日我与仙儿去了马场……”
“就是从马场上顺来的。”李仙儿揉了揉跪在地上有些凉意的膝盖说,“那边儿好多世家的小姐不会骑马,嫌弃马背颠簸,于是马场上的奴才便想法子弄了这些个软垫。在马场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好,于是顺手捎了一个过来,想来你会用到。”
白果心下有些软和:“仙儿有心了。”
李仙儿却笑笑,低声说:“果果,你看我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报答我点什么?”
白果不知她想要什么。
李仙儿便说:“不难不难,再让你们府上的主厨教我家厨子几道菜,好不好?”
白果自然没有拒绝。
说实话,他们在这边低声说话,可凤宁殿的大殿中央却仍旧是一派冷凝。谢昭听闻宁安容竟犯下如此大错,鸩杀皇帝,便是诛九族都饶恕不了的大罪。他着实无力向皇帝为宁安容继续开罪,脸色一时间惨白非常。
而宁安容站在殿里安静许久,此时却缓缓开了口:“狗皇帝,我如今只怕今日那杯鸩酒没能毒死你。”
此话一出,凤宁殿中的众人皆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赵太后怒急攻心,颤声道:“皇后,你是真的疯了不成?!”
“疯了?”宁安容神色恍惚了一瞬,蓦地脸上经露出个诡异的笑,“对,我是疯了。可这是你们把我逼疯的!是这个皇宫把我逼疯的!”
赵太后不解:“谁逼过你,何人又逼过你?!哀家扪心自问,这后宫尚且安宁,你作为后宫之主,天下主母,谁又能逼你!”
宁安容露出个惨淡的表情,缓缓看向晋元帝:“自我入宫第一日,宁家便被你盯上了是不是?说我是后宫之主,可就在我登上凤位的前一日,吾父便被罢黜官职,侄儿被送往庙庵,而我宁家二郎,不是被贬的贬,就是被废的废……我是得了一个后位,可是我的家呢?!”
宁安容说着,脸上闪过狰狞狠毒的神色:“便在上个月前,本宫的父亲染上恶疾不治身亡,母亲郁郁而终,就连我那被送往庙庵的可怜的小侄儿,更是在庙庵里不堪受辱上吊自缢而去!”
“皇后!”晋元帝脸上闪过一阵难堪,想叫人上前捂住宁安容的嘴。
而一旁,全数将宁安容的话听进耳里的太子谢昭身形一颤,蓦地抬起头,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皇后娘娘慎言,祖父他不是去年间便告老还乡,回到故土?他老人家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恶疾,还有祖母、祖母性格素来开朗,又何曾郁郁?至于左庭虽是犯了错处被押送到庙庵反省,可自是不会被人轻辱了去,上吊自缢……是无稽之谈吧?”
他说到最后,话音里已经有些模糊与凝固,而宁安容脸上嘲讽的笑意,却叫他心底越来越冷。
“怎么……可能……”身子一晃,谢昭眼前一黑,险些将头磕在地上。
“太子殿下!”
凤宁殿中,有人焦急的声音响起,闻素书跪在一名宫妃身后,在谢昭身形摇晃之际,变差点忍不住要扑上去接住他。
而高位之上,晋元帝眼神闪烁,对于宁安容的话,他只回一句道:“荒唐,皇后已然得了疯病,太子难道信她而不相信朕?”
太子眼中戚戚,他自是不愿相信宁安容的说法,可君臣之间素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宁家败落,他总以为皇帝还愿意留宁家一条生路,却不想……
谢昭不愿在想下去,因为那样会让他陷入无边的痛苦当中。
宁安容静静看着他的表情,寥寥一笑,她向着晋元帝,淡淡说:“这次是我败了,狗皇帝,杀了我吧。”
晋元帝目光沉沉:“毒后,你不必故意挑衅朕与太子间的父子之情,如今你但求一死,朕也不为难你,来人——”
“陛下,不可啊。”赵太后虽惊惧于皇后敢鸩杀皇帝,可皇帝今日若是真的弄死了皇后,这朝堂之上是万万没有个交代的。
就拿宁安容放才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不管宁家人的死活是否真有皇帝在暗中插手,若是宁安容真的因此而死,那么朝臣又如何不惊惧?!
狡兔死,走狗烹。
连宁家那么大的一个世家都败了,而不提宁国公在世时曾立下的功绩,与对江山百姓的付出,只道是皇家无情,用完就扔,如此这般,试问日后谁还能再安心给皇帝做事?
许是晋元帝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脸色变了又变。
“废后吧。”赵太后捻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嘴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而后缓缓闭上眼,似是慈悲。
宫妃们匍匐在地上不敢再提皇后求情,而就连太子亦是无话可说。
宁安容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晋元帝声色冷厉,随即速下废后诏书,直言皇后行事无端,状若疯癫,不堪为后宫之首。
“打入冷宫。”
晋元帝扔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凤宁殿。
宁安容被剥下凤炮,在侍卫的看押下,被带往皇宫里最阴冷的一角,自此余生,她都要在期中度过。
一场宫闱大变,前朝惊起无数水花,而晋元帝对朝堂的掌控力却不容许朝臣对他的旨意有何质疑之处,于是在废后风波的第三日,朝中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白果在那日回宫之后,心绪有些不宁,而就在当夜,圆滚滚的小肚子里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
“孩子,孩子踢我了。”白果捂着肚子,惊奇又新鲜道。
谢临起身道:“疼不疼?”
白果点点头:“有一点点,不算很痛。”
谢临轻轻揉着他的腿弯,道:“痛便喊出来,别忍着。”
白果笑了笑:“孩子很乖啊,不会舍得我太难受的。”
谢临心知有那个来自未来的备孕系统保护着白果,于是又放下心来。
白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悄悄声地说:“殿下,我有些睡不着。”
谢临问:“是因为白日宫里的事?”
白果又轻轻点头:“太子殿下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他先前身体变不好,我怕这一遭过去,太子殿下他……”
谢临眼神一暗,宽慰道:“太子不会有事。”
白果抿唇:“还有皇后……不,是废后宁氏,殿下你说,宁氏白日在凤宁宫的大殿上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吗?若那是真,陛下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谢临静静听他说着,又摸了摸他小腹,淡声道:“不管宁氏的话是真是假,陛下他说是假便是假。”
白果后心突然一阵凉,只觉得往日仅仅看起来很是威严的皇帝,突然就变得非常可怕起来。
……
废后的第三日,朝堂恢复平静,而太子却因高热不止,一直无法上朝。
废后的第五日,冷宫中,废后宁氏割腕自尽。
宁氏用茶盏的碎片割破手腕,之后又将手腕浸入滚烫的热水之中,直到鲜血流进。
宫人发现的时候,宁氏的尸体已经跌入了水井之中,而她的尸体被宫人捞上来后,才发现水井之内早已被宁氏的鲜血染红,而井边则是她落下的碎瓷片,与装满滚烫热水的一个木桶。
晋元帝得知此消息相当震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震怒什么,宁安容本身便是宁家最后一点血脉,如此死去了,他心中才应该十分宽慰,但与想象中的满意不同,他心中隐约有些心虚,尤其是在听到太子病重之时。
晋元帝对太子谢昭还是十分宠爱的。
谢昭乃是晋元帝嫡长子,又是中宫皇后所出,自幼便被晋元帝细心教养,虽说太子的性子中大多随了元后的温和宽厚,但晋元帝却仍旧对太子谢昭抱有十分大的期待。
而如今太子病重,晋元帝不免有一瞬间的慌乱,惊觉自己是不是对宁氏做的太绝,才伤了这个孩子的心。可他再转念一想,宁家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近些年实在是行事荒唐,他作为皇帝,最不能容忍的便是臣子没了做臣子的自觉,于是他对宁氏出手了,这又有什么不对?
晋元帝一方面心疼太子,又一方面深觉太子不能理解自己,一时之间陷入矛盾中。
而东宫内,高热不止的太子谢昭也彻底对生父失去了希望,他怔怔地坐在床榻上,因为高热而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闻素书守在他身边,喂他吃下苦涩的汤药。
闻素书在这几日里更是消瘦不少,他本就忙着照顾小皇孙,太子重病,便只能将小皇孙先放在屋里,只日日守在谢昭床前,生怕夜里病情反复,叫对方越发难受:“殿下,快些好起来罢。”
谢昭闻言,怔怔地看向闻素书,苦笑一声道:“我是不是看起来很没用。”
闻素书不愿他说这种话:“太子何出此言,对于素书来讲,您便是我的岸。”
谢昭轻轻用力握住闻素书,他在床榻上辗转几日,想了许多,此时终于忍不住道:“若是……若是我想卸去这太子之位,侧妃可愿与我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