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谢惭英停在栈道边,听见谢小壮在一边唤他。
“没追上?”谢惭英借着灯光打量他的脸,没有伤痕,看来没挨打。
谢小壮注意到他关切的目光,笑了笑,才道:“追上了,但我看他像是要去报信,就没再跟。刚见他划了条小船上画舫去了。”
“我们也去,”谢惭英走在前面,“是霍通天的人,去晚了就怕他跑了。”
两个人来到栈道尽头,见另一条小船停在那里,一个人正从船篷里伸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待见到谢惭英和谢小壮时,吓得一下子缩了进去,又爬到船尾,把杆子伸进水里便要撑船往河中央去。
然而小船还系在木桩上,那人忙得满头大汗,船也只微微摇晃,还险些将他翻下水里去。
“蠢货!哈哈哈!”谢惭英大笑,跳上船去,对那人道,“上画舫去,不许出声。”
那人闭紧嘴巴,急忙点头。谢小壮把绳子解开,也跳了上去。
小船慢悠悠往河中央去,谢惭英见那人似在拖延时间,吼了一声:“划快点!”
那人双手立刻飞一般上下挥舞,片刻就靠近画舫。
谢惭英先飞身上去,掀开帘子冲了进去,然而舫中空荡荡的,哪儿还有人?
“竟敢骗我!”谢惭英大怒,心想那个霍通天真是个窝囊废。
谢小壮却沿着船舷往下查看,见船身四周一圈圈的涟漪正往外荡去,忙道:“公子,那些人应该收到消息之后跳河跑了。”
谢惭英从船尾跑进来,一脚踏进水里,道:“怎么回事?”
“他们把船凿沉了!”谢小壮冲进来拉住谢惭英的手,他身形庞大,这么一进来,船沉得更快了。
谢惭英有点慌,再看刚才那条小船,早就飞一般划向岸边,便是用轻功也跃不了那么远。
船中央有个大洞正往里面突突冒水,谢惭英走过去用脚踩住,想把窟窿堵住。谢小壮哭笑不得,道:“公子,咱们干脆游回去,好在这河水不急,河面也不算太宽,上了岸再去找霍通天算账。”
谢惭英犹疑着,颇有点恼怒道:“我不会游泳!”
谢小壮想笑,看见谢惭英的神色,生生把笑忍了下去,道:“小的会,你抓住我就好了。”
两人走到船头,谢小壮揽住谢惭英跳进河里。但他只一只手划水很不方便,谢惭英便半趴在他背后,双手扒着他肩膀。
谢小壮拍拍他手背,示意他放心:“不要紧张,放松身体,其实就能浮起来。”
“谁紧张了。”谢惭英哼了一声,很不服气。
码头上的灯笼被人取走,四下漆黑一片,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身体随着谢小壮的动作在水中浮浮沉沉,谢惭英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似乎什么时候自己也曾置身于漆黑冰凉的河水中,但那个时候有人抱着自己,身上是滚烫的,如同此时,很安心。
谢惭英有点惊讶,谢小壮竟和师兄一样,会给他安心的感觉。
这时脚上传来一阵大力,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一拉。谢惭英猛地沉入水中,猝不及防间吸进一大口水,顿时呛得连连咳嗽,肺里的氧气便都耗尽。
他猛烈挣扎起来,那股力量却拉着他急速往河底而去。
但紧接着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继而搂住了他的腰,四周水波晃动,似有人在黑暗中打斗。
谢惭英不由自主一口一口吞着河水,水中带着一丝血腥味。胸口自喉咙以下火辣辣地疼着。
什么东西贴上了嘴唇,然后是渴求许久的空气。谢惭英急不可耐地想要汲取更多,但空气的来源却离他而去,在他又将呛水的时候,他终于浮出水面。
“咳咳咳——”谢惭英鼻子和嘴里不停咳出水来,然后急切地深深吸了口气。
“公子,没事吧?”谢小壮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拍他的背。
谢惭英心有余悸道:“是……是水鬼?”
谢小壮正忧心如焚,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是有人弄鬼没错,却不是水鬼。”
“什么?”谢惭英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来不及反应,谢小壮不知何时已经将他的剑拿在手里,道:“是霍通天,他们根本没有跑远,就躲在水底打算偷袭。他横行桑水镇多年,自然水性纯熟。自知武功远远不及你,便想用这种法子。”
“可恶!”谢惭英胸口隐隐作痛,“我们快上岸去。”
谢小壮把剑回入剑鞘,让他抱着,道:“放心吧,我方才已经伤了他,他一时不敢再来。”
依旧驮着谢惭英上了岸,帮他挤干了衣服上的水。谢惭英有意去寻霍通天,报方才的仇,却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这时远处一个人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小跑过来,离得近了谢惭英才勉强认出是那个书生。只见他左眼一圈乌黑,脸颊高肿。
“宁公子,霍通天从那边跑了,想是回去召集人手。”书生龇牙咧嘴说完,不停嘶嘶吸冷气。
谢惭英也赶不及问他为何在这儿,便让他带路去追霍通天。三人到了镇东头一座大宅前,见宅子大门紧闭,里面却火光耀眼。谢惭英本要上前踢门,谢小壮却拉住他道:“当心他们用机关,还是翻墙进吧。”
说完提着书生先跳了进去。
院墙周围有人守卫,然而还没来得及大呼示警就被谢惭英和谢小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晕。
三个人从后院摸到前厅,发现几十个人正严阵以待紧盯大门口,门上吊了一排尖头朝下的竹栅,大门两侧更有人手持弓箭,弓弦已经拉满。
谢惭英跳进人群里去的时候,众人都有点发呆,显然都没料到他会就这么出现。有人发一声喊,谢小壮冲上去将弓箭手全都解决掉。
其他人举着兵器冲上来,他们并未见过谢惭英的面,但听说他穿红衣、戴面具,一照面就认了出来。
谢惭英长剑刷刷抖动,这些人比之朱判等辈更加不值一提,顷刻间便纷纷受伤倒地。
霍通天本坐在前厅正中间的宽椅里,左手臂缠着带血的绷带,此刻见手下片刻就已经全军覆没,心下骇然,熄了和谢惭英动手的心思,问道:“霍某与阁下无冤无仇,不知阁下为何死死相逼。”
谢惭英好笑道:“无冤无仇,那你为何派人去客栈偷下迷药,又凿沉了船,还在水下偷袭?不过,这些都不是理由。”
他把书生扯到自己旁边,道:“这人白天跑去客栈,求我来将你杀了。我觉得烦得很,怕他以后再来纠缠,所以,倒不如把你这个麻烦解决了。”
书生呆若木鸡,这位公子的心思还真是……难测莫名。
霍通天自知已难逃一死,站起来走到门前,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好教霍某死个明白。”
谢惭英见他倒是条汉子,走近几步,把面具摘了,道:“给你看了你也不认识。”
然而霍通天却在他摘下面具那一刻大叫一声,如同见到地狱恶鬼般倒退几步,脸上扭曲可怖,道:“你……你……不可能……”
谢惭英复又把面具戴上,奇道:“你认识我?”
霍通天却仰天叹道:“罢,罢!原是报应到了!”
提着一柄大铜锤便向谢惭英当头砸下。
谢惭英闪身避过,脚步轻移,已来到他背后,挺剑一刺,长剑从霍通天心口穿出。
没料到这人竟如此不禁打,抽回剑后,眼见霍通天直挺挺倒下去,铜锤哐当哐当滚下台阶,在火把照耀下闪着冷幽幽的光。
霍通天一死,他手下那些小弟便溃不成军,满眼惊惧地望着谢惭英。想起自己有一事还未来得及弄清楚,谢惭英随手抓了一个人过来,问道:“最近可有一位姑娘来过?”
“大……大爷……”那人牙齿打颤,话几乎说不清楚,“这里来来去去,有许多姑娘,不知大爷要找哪一位”
谢惭英想阿茗过来未必示以姓名,要说样貌么也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特点,再说穿着也实在平常之极,恼怒之下便要揍人,旁边一人颤声道:“爷要找姑娘是没有的,昨日来了一位年轻男子,说有位红衣剑客杀了朱判等数十人,不日要来寻霍爷晦气,让他早日提防。”
谢小壮和谢惭英对视一眼,心想他们来本意是要寻人,找上霍通天实属是因为他们主动招惹,怎么会有人提前来报信呢。
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霍爷起初不信,结果今天上午二位在码头打……额……教训了我们手下两个兄弟,霍爷便有些半信半疑了。傍晚时那人又来找霍爷,说他可助霍爷先下手为强,派人去用迷烟放倒二位。霍爷听那人说起二位武功卓绝,便提出在桑水河上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晚了,留评我发红包好不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日梦、3022294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仇人
听到这里,谢小壮插嘴道:“他听说咱们杀了朱判,自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在河上等人,这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你继续说。”谢小壮又道。
那人道:“之后霍爷受了伤回来,说躲是躲不掉了,不如背水一战,之后的事二位爷就知道了。此事说起来并不是霍爷有心,实在是一场大大的误会。”
霍通天已经死了,面对强敌还替主子说话,这个人的忠心可见,不过大概也是想将此事推在那个男人身上,想让谢惭英饶了他们性命。
谢小壮问:“那个男人呢?”
那小弟答道:“自他的人来报信说计划失败,让霍爷早些另做打算之后就不见了人影。亏得他还说与这位……这位红衣大爷有仇,所以才出手相助的。”
但此事还是有些疑点,单凭那男子的几句话,霍通天怎么就同意出手呢,还有他死前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惭英问起这个,那小弟却摇头道:“不敢欺瞒二位爷,此事小人确实不知,霍爷偶尔外出,并不常带我们在身边,有的事我们也并不知道。”
谢惭英见他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扭头看书生一脸恨恨盯着地上那些人,便道:“你这伤是他们打的?”
那小弟主动承认道:“我们白日里见他去找您,猜测他是想让您出手来……来杀我们霍爷,所以捉住他问个清楚,这期间兄弟们有动了拳脚的。”
态度这么良好,谢惭英觉得自己要是真的杀了他,倒有点于心不忍,但觉得自己既是恶人,又不能轻易放过,便把书生拉到旁边,指着他道:“我最不喜有人来聒噪,今日饶了你们,但你们再敢生事,哪日我回来再有人来我面前说什么‘为民除害’的屁话,我就当真除了你们的脑袋,扔进桑水河里喂鱼!”
小弟们纷纷点头,口称“不敢”。
谢惭英在书生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也滚吧。”
书生慌忙从小门跑了出去,谢惭英回头看了看霍通天的尸身,只觉心里疑虑更甚,便招呼谢小壮道:“打了大半夜,困死了,回去睡觉。”
两人从大门的院子跳出去,门口灯笼照得四周亮堂堂的,谢惭英忽然发觉谢小壮脸上有点奇怪,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之后,脸上的肉没能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有些诡异地扭曲着。
便问:“你的脸怎么回事?”
谢小壮伸手摸了摸,呵呵呵笑道:“我脸上肉多,一冷就抽筋,许是下水的时候被冻到了。”说完应景地打了个哆嗦,“公子,咱们快回客栈洗个热水澡吧,我要把那伙计从被子里薅出来烧火。”
“哈哈哈!”谢惭英大笑,“你才是个坏蛋呢!”
两个人回客栈休息一晚,第二天起来时,谢小壮的脸已经恢复了正常。被问起接下来的打算时,谢惭英在羊皮卷上霍通天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叉,指着上面一个人的名字道:“这人在哪儿?”
谢小壮瞥了一眼。道:“青面鬼铁华,常在无常镇周边的山里活动,是个惯匪。”
“无常镇?”谢惭英摩挲着下巴,“听起来挺好玩。”
谢小壮便知道他的打算了,但还是继续问了一句:“等把这个名单还给阿茗姑娘之后呢,公子打算去哪儿?”
谢惭英被问住,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他莽莽撞撞从山里跑出来,虽说是要替家人报仇,可一直四处游荡,管了这桩闲事又去管那桩,心里根本没个主意,也未曾想过这件事。
沉吟许久后,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道:“那之后,先去富陵县吧。”
谢小壮也不问去富陵做什么,应了一声“好”,便去收拾了行李,和谢惭英骑了马往无常镇去。
说来也巧,刚到无常镇外,正好撞见铁华正打劫一个过路行商,还抢了人家的女儿扛在肩上打算回去。
谢惭英上去问他,有没有见过阿茗。铁华张口就骂:“谁知道什么阿明阿暗,滚开点别误了老子好事。”
于是,铁华卒。
被抢的姑娘在后面叩谢救命之恩,谢惭英径直飞身上马,指着名单上的另一个名字道:“下一个。”
说来又是很巧,接下来找的几个人莫说见过阿茗,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甚而有半年未曾见过一个姑娘的。
但这些人大都性子暴躁,谢惭英去的时候刚好又总是扰了他们好事,以致于三言两语起了口角,然后打起来,然后被砍翻在地。
到最后谢惭英已经比那些人更暴躁了,他阴沉着脸,径直寻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