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那小子,委实能说会道,不仅哄得琛儿神魂颠倒,还哄得大哥夸他,甚至,连母亲都喜欢她!”
“实话而已。”高远山手捋长须,其妻子忍笑告知:“唉哟,娘娘是没亲眼看见过,宋大夫登门诊脉时,耐性十足,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常哄得老人开怀大笑,婆母恨不能留他长住府里呢。”
惠妃扼腕,遗憾吐露心声,“其实,宋慎很不错,可惜是个男人。”
上天注定,有什么可惜的?瑞王笑了笑,“他前几天关心问起母妃的身体,下次有机会进宫,定会看望您的。”
“多事之秋,正事要紧,叫他小心为庆王办差,我身体无恙。”惠妃整理软枕,忧愁靠着矮榻,“你这孩子,变得太不听话了,娘一看见宋慎,就想骂他。”
瑞王听得皱眉,忍不住央求:“他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向非常尊敬您……求母妃,宽容他吧。”
惠妃一怔,索性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逆子,你是想气死娘。”
“儿子不敢。”
高远山夫妇身份尊贵,原本对娈/宠之流鄙夷不屑,但念及受过宋慎的恩惠,不愿显得恩将仇报,选择要么沉默,要么和稀泥。
傍晚,日落西山,凉风起,带来了秋意。
瑞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王全英陪伴着,肥胖怕热,频频擦汗,絮絮叨叨,“今天,娘娘又问起宋大夫的事儿,又责备了老奴一顿。唉,这件事,看来是没完了。”
“委屈你了,回去有赏。”
“老奴并不是求赏,而是担心您。”王全英忧心忡忡,耳语说:“勉强稳住了娘娘,但还有圣上,雷霆之怒,难以抵挡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陷进去了便无法自拔,哪里顾得了全局?
瑞王轻声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期待着,等行至闹市时,睁开了眼睛。
老太监岂有不懂的?他掀开窗帘,往外张望,望着南玄武堂匾额,赞道:“‘悬壶济世’,嘿,有了御笔题字,南玄武堂气派多喽,看呐,闻名求医的人真不少。”
“大夫医术精湛,不愁没名气,如今满皇城,人人皆知‘宋神医’。”
瑞王顺势往外望,含笑说:“他不喜欢被称为‘神医’,嫌夸张,嫌名不副实。”
他一贯喜欢清幽雅静,但爱屋及乌,虽未如愿偶遇宋慎,观察嘈杂闹市也感觉有趣。
“宋大夫的确是个人物,懒得当官,懒得应酬权贵,却乐意花心思扶危济贫。”
老太监由衷敬佩,“老奴听说,他每月月底,风雨无阻,带领医馆里的大夫们,去城郊养济院,探望孤寡鳏独,无偿治病,捐资送物,仗义慷慨,委实令人佩服。”
马车慢慢前行,瑞王目不转睛望着医馆大门,叹道:“他是孤儿,曾说过‘若无恩师收养,我早饿死了’,因此,他十分同情孤寡鳏独,尤其一见了孤儿,心里就难受。”
老太监忠心耿耿,“殿下想进去坐会儿吗?”
“不了,王府马车太张扬。”瑞王摇摇头,愉快告知:“后日是他的生辰,我们约好了的,到时去城郊打猎。”
“什么?打、打猎?”
老太监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妥协嘀咕,“唉,老奴不多嘴阻拦了,殿下高兴就好。有宋大夫陪同,应该会平安的。”
此时此刻·紫藤阁
宋慎风尘仆仆,昂首阔步踏进竹苑,懒洋洋喊:“清哥!师姐!我回来了。”
不料,夏莉卧房里猛地传出一阵激烈争吵声:
“这是我的私事,你有什么资格管?”夏莉紧紧抱着蛊虫壶,“少多管闲事,走走走,出去!”
房门敞开,周彦清估摸准了时辰,余光悄瞥门外,苦苦劝说:“你要是捣鼓养颜膏药,我才懒得管,但你是在养蛊虫,阁主绝不会允许的。师姐,听我一句劝,主动处理掉蛊虫吧,免得阁主发怒。”
“说得轻巧,我辛辛苦苦养了它三个月,马上成功了,你说处理就处理?”夏莉气冲冲,“不可能!”
下一瞬,宋慎出现在门口,二话不说,先伸出右手,威严道:“师姐,拿来,给我看看。”
“小师弟回来啦。”夏莉赔笑,抱着蛊虫壶后退,“我养着玩玩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周彦清依计行事,不安地解释道:“我隔三岔五劝她悄悄儿处理掉,可她不听。”
宋慎皱眉,“她趁我忙碌,偷偷养蛊虫,你为什么不及早告诉我?”
“唉,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既怕师姐怨恨我告状,又怕害得你们争吵,犹豫至今。”
夏莉不满地问:“你告我的状,还少了?”
周彦清窘迫无措,“师姐别生气,我并无恶意,只是担心——”
夏莉愤愤然,“不用解释了,小人!”
“师姐,什么态度?清哥劝阻,是为你好。”
宋慎脸色沉沉,把义兄护在身后,严肃道:“师父在世时,明令禁止随意养蛊虫,你最好有充分的理由,否则便是违反门规,当罚。拿来,我看看,是什么蛊?”
周彦清小声告知:“情蛊。”
宋慎霎时气恼,“简直胡闹!”
夏莉不停后退,“我、我当然有充分理由,并未违反门规。”
宋慎靠近,“你先上交蛊虫,然后说明缘由。”
“不,不给。这是我辛辛苦苦养的。”夏莉扭头就跑,跑向里屋。
宋慎怒了,严厉喝令:“拿来!”
他几个箭步,抓住对方肩膀一拧,旋即,顺着对方胳膊点其麻筋。
“啊——”夏莉胳膊一阵酸麻,痛叫,蛊虫壶落地。
宋慎一捞,接住了,随手递给旁边的周彦清,“清哥,拿着,拿稳了,我仔细问问她!”
第48章 生辰
情蛊,据说, 人中蛊之后, 会死心塌地爱施术者一辈子。
白头偕老, 羡煞世人。
这只蛊虫,假如能归我,该多好,我正需要。
悄悄收拢阁主的心, 到时, 任凭瑞王百般耍手段引/诱也没用,叫病秧子疑惑郁闷去,最好活活气死!
周彦清心如擂鼓, 牢牢捧着蛊虫壶,激动雀跃,盯着争执不休的师姐弟俩,苦恼于该如何把蛊虫据为己有。
“小周, 还给我!”
夏莉气得跳脚,试图夺回, 尖声大叫:“周彦清, 给我,那是我养的!”
周彦清回神,被吼得吓一跳,被窥破想法似的心虚,虽然渴望,却丝毫未流露, 主动递回蛊虫壶,“大喊大叫干什么?这鬼虫子,怪吓人的,我拿着都害怕,喏,还给——”
“慢!不准还给她。”
宋慎扬声打断,抬手一拨,把义兄往门外推,“清哥,别理她,帮我保管一会儿,无需害怕,别揭开盖子就没事。”
“小师弟,唉哟小周,给我,快给我!”
夏莉气急败坏,眼睛周围的皱纹凸显,抢夺失败,咬牙挽起袖子,使劲推搡师弟,“让开,别挡路,你们、你们两个大男人,合伙欺负一个女人,臊不臊?我真替你们臊得慌!”
顷刻间,两人动起手来。
毕竟是师姐,宋慎克制着脾气和力道,没动真格,仅是抵挡与阻拦,喝道:“不准撒泼啊,攻击掌门是犯上,你以为我不敢还手?”
“啧,三脚猫功夫,丢人现眼,赶紧住手吧您。”
夏莉左冲右撞,却屡次扑空,武功不如人,干脆把涂了蔻丹的鲜红长指甲当暗器,毫无章法,又抓又挠,“求你了,体谅师姐一次,那只蛊虫,非常重要,没了它,估计杨哥不愿意娶我。”
“杨哥?他是谁?”
宋慎一分心,脸颊被对方指甲划出一道血痕,“嗳,你挠伤我的脸了,用指甲,算什么本事?”
“该,活该。”夏莉徐娘半老,平日的妩媚仪态全无,胡抓乱挠,“谁叫你抢走我的蛊虫?”
“因为你触犯了门规!”
此时,周彦清已经退至门外,环顾四周,思考占为己有之法,正紧张间,一听见阁主受伤,疾步返回,不悦地阻止,“够了,住手!”
“师姐为了一只蛊虫,为了一个‘杨哥’,把阁主的脸挠出血,万一挠破相了怎么办?”周彦清靠近,左手抱着蛊虫壶,右手毫不客气地一推,狠狠把夏莉推开了,脱口骂:“泼妇似的,忒不像话。”
夏莉力气不敌,“哎呀”大叫,险些摔倒。
宋慎眼疾手快,迅速一拽,搀扶妇人站稳,“小心。”
“周彦清,你推我?你、你居然敢打我?”
夏莉七窍生烟,气了个倒仰,积压已久的不满瞬间喷涌,昂首挺胸,左手叉腰,右手食指几乎点着对方鼻子,冷冷质问:“我与师弟切磋武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你算什么东西?”
宋慎皱眉告诫,“师姐,适可而止!清哥并不是外人。”
“小周刚才打我!”夏莉委屈嚷:“你没看见吗?”
“清哥不是打你,而是劝架。”
宋慎拿回蛊壶,揭开盖子,定睛审视蛊虫,站在中间,隔开视为亲人的师姐和义兄,叹道:“你刚才推搡抓挠,我计较了吗?大度些,清哥是无心的。”
“呵。”夏莉重重跺脚,“臭小子,胳膊肘往外拐!”
宋慎专注观察蛊虫,“甚么外拐内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有话坐下说,免得小弟为难。”
没错,咱们是彼此的亲人。周彦清心里一暖,勉强镇定,硬邦邦说:“阁主既是师姐的掌门师弟,也是我的结拜弟弟,我是急性子,一向看不得兄弟被欺负,刚才出手重了点儿,师姐莫怪。”
夏莉拉着脸嘟囔,“师弟偏袒你,我岂敢怪罪呀。”
周彦清听得心里高兴,“哪里?我只是怕阁主的脸被你挠花而已。”
“嘁,瞎操心。”
夏莉撇撇嘴,“我俩打闹着玩儿的,师弟小时候,我天天陪着他疯玩,切磋武功无数次,他毁容了吗?长大后英俊着呐,仪表堂堂,讨人喜欢得很。”
周彦清凑近宋慎,同看蛊虫,“打闹也该有个分寸。”
“是是是,我错了,小师弟英俊不凡,惹人心疼,不止你心疼,我也心疼。”
夏莉以鲜红长指甲斜掠鬓发,流露奚落之色,意有所指,感慨道:“我师弟交友甚广,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喜欢他。我要是年轻二十岁,非他不嫁,同门成亲,十分常见,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着重强调了“外人”二字,斜睨周彦清,故意气后者。
宋慎剑眉高高挑起,“师姐这话,听着吓人,即使您年轻二十岁,小弟也不能娶。记住了,小弟天生患有断袖之癖,无意成亲。”
周彦清忍笑,夏莉被噎住了,干瞪眼。
宋慎观察片刻,叹了口气,眼神凌厉,板着脸说:“哼,还真是情蛊,还真是快养成功了。”
“当然啦。”夏莉不无得色,“我呕心沥血三个月才养大的。”
“有那功夫,为什么不干正事?”
宋慎笃定问:“师姐当年学艺时,怕苦怕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有学驻颜之术时才肯用心,师父对蛊术一笔带过,你必定偷偷钻研过,对不对?”
夏莉讪讪答:“咳,也没钻研,好奇养过几只罢了。”
“原来,你已不是初犯。”宋慎失望叹息,“师姐明知蛊术乃毒术,明知情蛊造成的神智损伤无药可治,却屡次违反门规,下毒/害人,究竟图什么?”
毒术?损伤神智?周彦清一愣,霎时乱了阵脚,暗忖:居然有/毒?我是想收拢他的心,不是想害他……
夏莉理直气壮,“我只是想嫁给一个死心塌地爱我一辈子的男人,想找个老伴,何错之有?即使杨哥中蛊后渐渐痴傻了,也无妨,我会照顾他的。”
“啧,被你看中的男人真可怜,两厢情愿的事儿,不该靠蛊虫控制对方神智,暗中下蛊,太缺德。幸亏我发现了,不然,你又造一桩孽。”
宋慎合上盖子,果断道:“清哥,立刻叫人点一盆炭来,把这只蛊虫烧死。”
“什么?”周彦清魂不守舍,“直接烧吗?”
宋慎颔首,“对,这只蛊虫尚未完全蜕皮,焚毁即可。”
“不许烧!”夏莉犹不死心,再度抢夺,“还给我!”
“没门儿!”
“除非我死了,否则,决不允许南玄武弟子使用蛊术害人!”
宋慎出于信任,一边阻挡,一边把蛊壶交给义兄,催促道:“快,烧了它,连瓶一起丢进烧红的炭盆里,片刻它就死了。”
“啊?”
宋慎瞥了一眼,“不敢?那搁着,等会儿我亲自办。”
周彦清筹划已久,虽然犹豫,却下意识接过了蛊壶,“算了,我来吧,我帮你烧了它。”
“好。”
夏莉竭尽全力抢夺,“不许烧!”
“清哥,听我的,直接烧了。”
“哦。”周彦清内心迟疑,匆匆离开,迷茫点了个炭盆,沉思良久后,选择依照原计划,偷梁换柱,烧了个一模一样的壶,悄悄把情蛊藏了起来。
假如,他彻底爱上赵泽琛,心一去不回头,我该如何挽回?
阁中众人,明里暗里取笑我是“内当家”,玩笑开了多年了,阁主若选择赵泽琛,我岂不是成了被怜悯议论的大笑话?
我绝不能拱手相让!
宁愿照顾变得痴傻的他,也不愿把他让给赵泽琛。
周彦清早有准备,把情蛊藏在偏僻别院里,心乱如麻,决定谨慎考虑后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