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沙哑而洪亮,蕴含着惊喜和悲怆,而且有点耳熟。
洛言下意识扭头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了在一群中等个子中鹤立鸡群的李毅,一愣,下意识扭头看向高台上的洛景耀。
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庆功台上的禹帝,如洛言他们一般,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看到李毅是也是一愣,随着李毅的目光看向高台上一侧慢慢抬头的少年,猛地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当即冲了过去一把抓住洛景耀的胳膊红着眼哑声唤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跟阿若是什么关系?”
洛景耀故作惶恐的跪地低头应道:“臣洛景耀参见皇上,不晓得皇上所说的阿若是何人?”
“小主子!小主子!属下终于找到你了!”
李毅还在地下痛哭高喊。
洛言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说的好像你第一天找到他似的,明明都找到好几年了。洛言本来就不大开心的心情瞬间更加不开心了,他看出来了,这肯定是洛景耀提前安排好的,他要回宫了,洛景耀要走了,再也不回他们的家了。他知道他们今天回来,还特意让人给他准备了特别好吃的大肉包子的,可他不会回去吃了……
陈杰见状却是当即给人使了眼色,他这几年在军中数次想要除掉这小畜生,但屡屡受挫,不仅没能除掉他,自己的亲信反而一而再的折损,实在可恨,虽然也知道一旦给他机会回来,身份必然会暴露,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心中着实恼怒。
那人得了陈杰的眼色,立刻出声呵斥防卫庆功台的士兵:“什么人?惊扰了圣驾,你们都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叫他闭嘴!”
禹帝稍稍平息了激动的情绪,道:“莫要惊慌,传他上来。”
陈杰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李毅很快便被带上了高台,先是激动的看了洛景耀一眼,方才一撩前襟对着禹帝屈膝跪下,哽咽道:“属下参见皇上!”
禹帝垂眸看着他叹了口气:“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变了好多,朕险些认不出你来。起来吧。”
李毅躬身站了起来,抬头看着禹帝语带哽咽惆怅道:“是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辉国公成了皇上,夫人却已经不在了。”
想到亡妻,禹帝也是语带哽咽,但他身为一国之君,还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抬手拍了拍李毅的肩膀,哑声道:“你且先退下,过后咱们再叙旧详谈。”
李毅闻声应是侧身退开。
禹帝将目光重新投掷在洛景耀身上,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胳膊,哑声道:“孩子,你先跟在朕身边。”
洛景耀躬身应是,转身跟到厉钊身后。
大军得胜回朝,藩王同样进京恭贺,禹帝皇子并不多,活到成年的除了洛景耀,只有两个,德妃所生的成王厉霄,淑妃所生的昌王厉盛,两人本就跟随禹帝左右。
洛景耀此番叫洛景耀跟在他身边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厉霄心中如何做想不知,面上却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甚至还对着洛景耀拱了拱手以示友善,厉盛却是将一脸的嫌恶不悦挂在脸上。
洛景耀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洛池身为擒获敌首的大功臣,不仅赏赐了黄金万两,还一举官任中郎将,这朝代的武将级别是将军,中郎将,校尉三级,将军是在打仗的时候临时授封的,闲时中郎将便是武将的最高官职了,反正就是个了不起的大官就是了。一同荣获了中郎将之职的还有魏老将军的幼子魏远,其他人也各有封赏,唯有洛景耀军功不下于洛池,却只有赏赐并无封官。
不过也无人多言便是了,当官的都不是傻子,谁还能看不出来形势,人会封官吗?八成是要直接封爵的。
封赏过后便是宫宴了,这个只有有功之臣才能参加,洛言他们自然也就没了热闹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洛逸带着洛言回家,洛虞氏一见洛言蔫嘟嘟的小脸儿,当即忍不住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出去看大军回朝了么?没有见到阿池么?”
洛虞氏也是想出去看的,但想着洛池回来,又想在家亲自给洛池准备爱吃的吃食,便没去。
洛逸耸肩瘪嘴:“见到了啊,二哥立了大功,还被封了中郎将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阿言本来去的时候挺高兴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一直闷闷不乐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洛虞氏爱怜的摸了摸洛言的头,温声道:“是不是累了?阿言要不先去休息一下,等二哥回来娘再叫你起来。”
洛言看了洛虞氏一眼,闷闷点头:“嗯,那娘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洛虞氏他们说,因为洛景耀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家里只有他会伤心难过舍不得,其他人都不会跟他感同身受。所以他的难过舍不得也没办法跟其他人分享。
洛言也确实累了,毕竟他一晚上都没睡,又去人挤人的挤了一天,回到自己房间,趴在榻上闷闷不乐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的便睡了过去。直到晚上洛池参加完宫宴醉醺醺的回来,洛虞氏他们才叫醒了洛言。
洛景耀果然没再回来,洛言虽然伤心于可能再也见不到洛景耀了,但六年没见自家二哥,终于见到了还是挺开心的,跑进堂屋,当即冲着洛池飞扑了过去。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二哥也快想死小阿言了!六年不见小阿言长高了不少呢!瘦了好多,是不是阿逸他们对你不好?二哥回来了,二哥疼你。看二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洛池喝的醉醺醺的,嘟嘟囔囔的嘀咕着就从怀里掏出来了个黄布包,一打开全都是些宫廷糕点。
“二哥特意跟皇上要的,特别好吃,阿言尝尝。”
洛言兀的一下红了眼,哽咽着喊:“二哥,还是你对阿言最好了!”
洛逸闻言顿时不干了:“阿言,说话凭良心讲好不好?这些年三哥去哪儿没给你带好吃好喝好玩的回来,怎得二哥一回来给你带几块糕点就二哥对你最好了?我呢?”
一不小心又点了炸药,洛言忙道:“好好好!大哥二哥三哥对我都是最好的!”
然后在心里气呼呼的补了一句,就洛景耀那个臭四哥对他不好,六年不见了,不说给他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吧,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然后还一去不复返了,说好的一定会回来吃他的肉包子呢?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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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边宫宴散后,洛景耀和李毅便被禹帝带回了自己的寝殿。
禹帝转身盯着洛景耀的脸久久不语。
李毅见状适时猛地下跪:“属下辜负当年夫人所托,没能保护好小皇子,以至于让他流落民间多年,与皇上骨肉分离,罪该万死。”
禹帝闻言兀的红了眼眶,伸手抚上洛景耀的脸庞,哑声道:“果然,这孩子果然是我和阿若的孩子么?”
洛景耀垂眸低头,沉默不语。
李毅当即激动道:“自是皇上跟夫人的孩子啊,小主子长的酷似夫人,属下一眼便能瞧出,这些年属下一直都在寻找小主子,好不容易得知了小主子的行踪,小主子却已然上了战场,好在总算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虽然还未滴血认亲,但禹皇确实已经认定这孩子是他跟武贤皇后的孩子,只因洛景耀的脸太像他的亡妻,而他信任他的亡妻。
禹帝拉着洛景耀坐下,方才冷了脸对着李毅冷声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朕当年命你留守柳郡,护卫夫人的安危,你因何突然不知所终,还有小皇子不是与夫人一同去了么?怎会流落在外?”
李毅闻言同样冷了眸子道:“这还要皇上去问自己宫中的夫人们去,当年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连夜抱着小皇子跑来找属下,说是有人要害夫人和小公子性命,命我带着小皇子速速离开,却不曾想还是被奸人察觉,一路追杀,小皇子实在年幼,经不起舟车劳顿,属下不得已将小公子安置于安阳县的一家农户中,躲过了追杀方才前去寻找小公子,却不曾想那农户却已经将小公子转卖他人。如此辗转数十年属下方才寻得小公子。”
禹帝闻言瞬间冷了眸子,当初他得胜归来时,阿若早便亡故入土,他们的孩子亦然,只因告诉他阿若难产而亡一尸两命的乃是阿若关系最好的姐妹,他便从不曾起疑,如今看来倒是未必。
禹帝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并不显,命李毅先且退下,又拉着洛景耀细细询问了这些年过得如何,都有些什么遭遇,直到深夜,太监总管多番进来提醒,禹帝该歇下了,明日还要早起上早朝,洛景耀也跟着劝说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禹帝方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话题,吩咐人带着洛景耀下去安排了住处。
洛景耀跟着宫人回到禹帝为他安排的宫殿中,李毅早便在里面等着,洛景耀叫其他人暂且退下。
李毅当即便对着洛景耀单膝跪下,道:“属下恭贺主子得胜归来!”
洛景耀摆手叫他起来:“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李毅起身激动道:“能为主子谋划略尽绵薄之力,属下一点不觉得辛苦。”
洛景耀反身坐于椅榻上,抬眸细细打量这宫殿,勾唇,很好,他回来了,这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李毅见状上前小声道:“属下这些年瞧着,朝中其他人都不足为惧,只那御史大夫有些不好对付,咱们的人竟是一点都插不进去,他所用皆是他的心腹。”
洛景耀挑眉:“御史大夫?洛明轩?”
李毅点头道:“正是。”
洛景耀笑笑:“吃一堑长一智,他聪明着呢,怎么可能还给你们见缝插针的机会。”
李毅闻言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他可是成王的人,又深得圣宠,不能不防。尤其是主子你才刚回来,到底在这宫中根基不稳,别的不怕,万一他们来阴的,咱们防不胜防啊。”
洛景耀想了想,神色莫测道:“无碍,是人就有软肋,他洛明轩自然也不例外。要用阴谋诡计害我,他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连累无辜不是?”
李毅闻言一愣,看着洛景耀不解道:“主子是想?”
洛景耀对他勾唇淡淡一笑:“我跟养弟关系一向极好,六年不见自是极想的,如今我入了宫,宫里又没个相熟的人,想召养弟来给我做伴,想来父皇总不会不应?”
李毅:.......
行吧,论阴谁能阴的过他家主子啊?是他多虑了!
第30章
禹帝虽然把洛景耀留在了宫中, 但事关皇室血脉却并非可以潦草定下结论的, 就算皇帝自己信了,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于是第二天早朝上禹帝当着众臣的面举行了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的形式一过,再加上洛景耀与前皇后及其相似的容貌, 自是无人再敢多说什么,无论心里愿不愿意,面上也只能恭贺禹帝找回遗失多年的嫡子。
禹帝喜不胜收, 当即便下令命人筹备洛景耀认祖归宗的相关事宜。
群臣纷纷领命而去。
这宫中处处都是眼线, 皇帝身边尤甚, 无数双眼睛盯着, 别说今日当众滴血认亲之事了, 就连昨天夜里李毅同禹帝说的话, 一早便犹如春风一般暗暗吹遍了整个皇宫。
最先坐不住的便数淑妃与德妃,当年她们两人一个主谋一个帮凶,筹划谋害主母, 如今东窗事发, 由不得他们不慌。
厉霄跟厉盛一下早朝便被各自的母妃命人传进了各自的宫中请安。
厉霄猜也能猜出来, 他母妃请他入宫所为何事, 临行前下意识看了洛明轩。
虽说洛景耀他们是知晓洛明轩乃是厉霄的人的,但那是因为他们早便知道他们早年就有接触,在朝中厉霄和洛明轩的来往并不密集,权臣跟皇子结交是皇帝的大忌,两人均有分寸。
洛明轩垂眸给了他一个会意的眼神。
厉霄方才转身离去, 随着小太监一同进了内宫。
德妃一见厉霄过来忙挥退了左右,命心腹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然后急不可耐的将自己的人从御前探听到的话说与了厉霄,心慌道:“现在可如何是好?你父皇怕是已经疑心上我了?淑妃那个废物,在军营六年竟然都没能除掉那个小畜生,如今竟是叫他将此事捅到了皇上面前。你快点想个法子除掉那小畜生。”
德妃与前皇后一样,同样没有什么过人的家室,她原不过是前皇后在一场瘟疫过后收养的一介孤女,后来前皇后嫁给当时还只是一介草莽的禹帝厉钊之后三年无所出,前皇后看出她对厉钊有意,征得她的同意之后将她指给了当时的厉钊为妾侍,她嫁给厉钊之后很快便怀上了孩子,可自打她有了身孕生下厉霄之后,厉钊便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极少再踏足她的房门,日日独宠前皇后,妒恨便在她心中扎了根。以至于后来帮着外人害死待她如亲生姐妹般亲厚的前皇后。
她本不是鲁莽之人,这些年妒恨跟愧疚交织,却叫她每每一闻前皇后之事都如尖针刺骨一般坐立难安,恨不得事关当年之事的人统统死绝了才好,这样便不会有人再知晓她做的那等子伤天害理之事,她也不必再妒恨愧疚。
知母莫若子,厉霄晓得他母妃心中所想,不由看着德妃皱眉安抚道:“母妃,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你先冷静一下,现在还没到你慌的时候,父皇就算真有了疑心又如何?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他没有证据。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是不能轻举妄动。你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消除父皇的疑心,忘了前事,你只要记住你是前皇后最好的姐妹,去做你该做的事便好,其他的自有儿臣来想法子。母妃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