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笑一笑。”
李流光吩咐道。随着沈倾墨嘴角翘起,李流光摁下了快门键,将他的笑容定格在了影像纸上。
“……这是?”
沈倾墨惊讶地看着影像纸上的自己,李流光将照片递给他:“五郎留个纪念吧。”
沈倾墨的视线移到影像机上,若有所思:“这个物品……能把人保存下来?”
“这样说也可以。”李流光记得不知在哪看过,是说照相机最初进入华国时,敢于照相的人并不多。时人愚昧,认定照相机是作摄魂之用,洗出来的照片上有自己的灵魂存在,本人将命不久矣。往前一千年,不知时人会如何认定照相这一行为,不过这里有圣域存在,人们的接受度应该会高不少。
他笑着解释:“这是一种星器,专门用来记录人像、物品、风景什么都可以。你要试试吗?”
沈倾墨的视线落在李流光脸上,指着影像机问:“我可以把七郎保存下来吗?”
李流光点点头。
他退后几步,站到了沈倾墨刚刚的位置上,看沈倾墨透过镜头看着自己的样子,嘴角上翘微微笑了起来。
第112章 喧哗
“……阀门控制蒸汽到达汽缸的时间,经主汽阀和节流阀进入滑阀室, 受滑阀控制交替地进入汽缸的左侧或右侧, 推动活塞运动。蒸汽在汽缸内推动活塞做功,冷却的蒸汽通过管道被引入冷凝器重新凝结为水……”
简陋却布置舒适的马车内, 沈倾墨靠坐在车窗的一侧, 垂眸念着手中的几页纸张。他的声音清亮, 语气不疾不徐,落入耳中十分的好听。离他不远,李流光整个人裹成一个胖粽子, 正半靠着另一扇车窗凝神听他诵读的内容。
阀门、气缸、管道……这些都是蒸汽机改良实验的内容。李流光虽然对此不熟悉, 但毕竟受了二十年的现代教育, 总算是能听懂个大概。他一边听一边分神想,也不知道范世杰把蒸汽机改良的内容写给他是何用意?
非是李流光多疑,而是范世杰苏醒后的反应太过不合常理。依着李流光想, 他和范世杰打生打死也算是结了仇。哪怕范世杰认定他是高阶术士, 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但得知范敏堂同他签了十年卖身契,连带着范世杰自己都得白给他工作十年, 怎么也该有点脾气吧?可范世杰醒来异常配合李流光不说, 得知范敏堂签了十年卖身契竟是鼓励他好好干, 这就让李流光看不明白了。
他忍不住心想,难道圣域术士都是这般讲究“契约精神”,所以认输干脆,愿赌服输?
想到这里他摇摇头, 又想起另一件事。自沈倾墨醒来已过了十几日,他们如今已脱离回鹘的实际控制区域,越来越靠近霍林河的方向。
原本依着计划他们此时应该已经回到霍林河,但就在几日前一场暴雪袭击了草原。茫茫草原被肆虐的风雪笼罩,他们不得不暂停脚步,寻了一处小山坳等待风雪过去。这一等就是三天,直到前天风雪变小,他们才重新收拾着上路。好在此行的护卫中以安北军居多,已习惯了草原的暴风雪。早在刚有风雪的迹象时,便有条不紊地带着众人收集燃料、躲避风雪,又有李流光背后的星盟系统,一行众人虽然耽搁了行程,却没怎么遭罪。
如今眼看便要回到霍林河,李流光不知为何心中竟是生出一种回家的错觉。事实上,他在草原待得时间够久,久到他几乎快要忘记国公府内的生活。毕竟自他从混沌中清醒,好似绝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了草原。虽然最初来草原只是意外,但当他被迫留在这里后,逐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霍林河、云中城、托赫部、郭凤虏及安北军……就是这些熟悉的人和物,让他产生一种“家”的感觉,让他越来越习惯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一份子。以至于想到要回来,心情无端便雀跃起来。
这个认知让李流光嘴角微翘,丢开对范世杰行为的不解,心情很好地推开车窗朝外看了出去。然车窗刚被推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便趁机灌入,李流光躲避不及轻咳两声,转瞬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七郎。”
沈倾墨的声音在耳边想起,隐隐带着几分严厉。“忘了你受风寒还没好吗?”说话的同时他不忘紧紧关上车窗。
感受到沈倾墨的紧张,李流光的表情有些古怪,继而轻笑起来。他知道沈倾墨担心自个的身体,但看着这个样子的沈倾墨,心中柔软的同时却是忍不住想笑。“五郎”,他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眉眼温和地看向沈倾墨:“放心,我吃过药了。”
李流光自觉风寒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暴风雪来的太过突然,而他身体底子有些弱,一时不查着了凉。谁知沈倾墨却似如临大敌,借着风寒把他圈在马车上,这个不行那个不能,连看范世杰的书信都不被允许,说是怕他劳神。
想到这里,李流光看沈倾墨的眼神更是柔和。
“那也不能吹风。”沈倾墨板着脸不为所动,同时欺身过来,再次把李流光揽入怀中。
李流光有种他和沈倾墨互换身份的错觉,无奈地提醒:“风寒是传染的,你……”
“无碍。”沈倾墨打断了他,低头忍不住在李流光额头亲了下,亲昵道:“七郎,让我照顾你。”李流光正想说什么,他又低声道:“七郎,以前每次都是你照顾我……我心悦你,也想要照顾你。”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李流光的死穴,他轻声道:“……好。”
车外寒风凛冽,天地间苍茫一片。车内温暖如春,李流光靠在沈倾墨怀中不知何时已沉沉入睡。七郎……沈倾墨满足地抱紧李流光,仔细地给他包裹严实,推开车窗招来护卫吩咐了几句。
行进的车队很快肃静下来,只“哐嘡哐嘡”的声音微弱的回响。不一会“哐嘡”声也消失不见。雪地里,范敏堂看着几名护卫骑马将蒸汽车拖行,自个裹着羊皮袄爬上了老师休息的马车。
“发生什么事了?”
简陋而寒酸的马车内,头发花白的范世杰同样裹着一件羊皮袄,正埋首在面前的小桌上写写画画。听到范敏堂回来的声音,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
范敏堂摇摇头,小声道:“不知道。”
他也糊涂着呢。原本他正开车跟在众人后面,突然就有几名护卫过来说是沈郎君吩咐,这辆车太吵了,找人拖着走吧。范敏堂稀里糊涂被赶下车,一时不知该干什么,只能回来找老师。
想到这些他不免有些心酸。想想他在圣域时的风光,虽然只是术士学徒,但何时有凡人敢跟他这般无理?然转念想到这些凡人背后的术士是李流光,范敏堂又只能压下这点心酸,说服自己,他不是跟凡人低头,而是跟李流光,跟高阶术士低头。
他打起精神看向范世杰:“老师,您设计的蒸汽提水机交给李流光术士了吗?”
范世杰低头边写边说:“有一个地方设计有点问题,等我重新修改后再给李流光术士。”
范敏堂说的蒸汽提水机,是范世杰听闻李流光在霍林河有一家石炭矿后,专门为李流光所设计的。这种提水机先将蒸汽冷凝形成真空,依靠真空的吸力将矿井深处的渗水吸取而出,非常适合石炭矿的使用。
范敏堂打量着老师专注的身影,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老师,您不打算回圣域,就这样跟在李流光术士身边了吗?”
“怎么?”范世杰放下手中的笔,自范敏堂上车后第一次把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敏堂想说什么?”
“没有。”范敏堂嘟囔着,“我就是想说,我们这样跟着李流光术士,重复设计制作蒸汽机,老师您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兑换圣水的积分?”
“圣水吗?”范世杰笑了起来,花白的头发一翘一翘,态度十分豁达:“你忘了,老师已经服用过圣水了,虽然只是初级圣水,但老师已经感受到了身体机能的变化,更年轻,思维也更活跃了。我们要从长远看,老师将有更多的时间积攒积分,不必在乎眼前的这几年。更何况……”
他轻声提点道:“敏堂你在圣域应该听说了,圣水现在的兑换是越来越难了。仅是一份初级圣水就足够李流光术士招揽三名一阶术士为他工作十年了。但如此珍贵的圣水李流光术士随手就用掉了,要么李流光术士不知道圣水的价值,要么李流光术士手中有更高级的圣水。”
说到这里,范世杰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前者不可能,任何一名术士都知道圣水的价值,那么只能说明后者……”他盯着范敏堂强调道,“李流光术士手中可能还有更多的圣水。如果我们工作能够让他满意,未尝不能从他的手中换取圣水!”
从李流光手中换取圣水——这个可能让范敏堂眼睛亮起。他马上心底盘算起来,十年五百台蒸汽机也不知道够不够换取一份初级圣水。如果不够那六百台?七百台?想想老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没有攒够兑换一份高级圣水的积分,跟在李流光身边的机会比在圣域看起来还要更大一些。
范敏堂正做着美梦,行进的车队突然停下,外面一阵喧哗。“怎么回事?”他疑惑地趴在车窗看出去,注意到四周已不再是茫茫草原,而是多了许多搭建的房子,隐隐有唐人打扮的男女出没。
而喧哗声的源头赫然是一名看着约双十年华的女子。也不知该女子如何闯入护卫群,直扑李流光所在的马车,神情颇有些破釜沉舟:“小郎君,奴请小郎君做主……”
“滚!”
沈倾墨的声音阴冷无情,透过马车落入众人耳中。马车内,他专注地看着李流光,抱着轻声哄道:“七郎再睡一会吧,到工坊还有段距离。”
然外面的喧哗越来越大,似有人在周围发生争执。这种情况下李流光很难再睡着,揉着额头问:“外面是什么人?”
“不相关的人。”沈倾墨断然道。
李流光正要说什么,外面的女子突然高喊道:“奴是小郎君从回鹘手中救回,自是小郎君的人。生死荣辱从此系于小郎君,和高家再无干系。”
李流光:“……”
眼见沈倾墨脸上阴云密布,大有一言不发出去将外面女子干掉的冲动。李流光好笑地拉着他,喊了霍节一声,让霍节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113章 女户
“拦车的女子姓纪, 身边的人叫她蕙娘, 是晋阳代州人士。三年前, 纪蕙娘嫁入代州高家, 为高家三郎的妻子。”
回到工坊没多久, 霍节便寻了过来,说起之前拦车的女子。
沈倾墨本就对该女子拦车的行为不喜, 闻听她已经嫁人,更是冷哼一声,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起来。想想纪蕙娘在车前说的那番话——她想要做什么,肖想他家七郎吗?
霍节不明白他这句话又惹到沈倾墨哪里, 瞟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道:“半年多前回鹘入侵代州, 高家举家逃亡安北避祸, 中途同纪蕙娘失散,一直在苦苦寻找纪蕙娘的身影。”说到此处,霍节顿了顿,“这是高家的说法, 纪蕙娘的说法略有不同。”
“哦?”霍节这样说, 李流光便猜到其中有隐情, 当下凝神看向霍节, 等待后续说明。
霍节道:“据纪蕙娘所言,高三郎生性浪荡,喜狎妓,二人婚后感情并不睦。后来回鹘入侵, 高家逃亡时嫌弃纪蕙娘拖累,径自将她丢在半途,被回鹘人捉了去。”
说到这里,霍节同沈倾墨心有灵犀同时看了李流光一眼。两人心知七郎心软,估计会觉得纪蕙娘可怜。果然李流光脸上浮现一抹同情,沈倾墨心中生出一丝微妙的嫉妒,又觉得这丝嫉妒来的毫无道理,只得迁怒般瞪了霍节一眼。
霍节被瞪得莫名其妙,更是认定沈倾墨喜怒不定,日后该劝着七郎离他远一些。他没把沈倾墨的不满放在心上,继续说起纪蕙娘的事。
“幸而七郎心善,纪蕙娘得以脱离回鹘返回安北,连同其他获救的女郎一起安置于工坊后面。考虑到霍林河人员杂乱,她们一群女郎生活不便,郭都护特意调拨了一队安北军驻扎于工坊周围。哪知调拨来的安北军中恰好有高家过去的邻居姜大郎。姜大郎认出了纪蕙娘,又在霍林河见过高家人,便通知了高家纪蕙娘的存在。
姜大郎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谁知纪蕙娘被高家人寻回后,高家人嫌弃她曾被回鹘人捉去,每日非打即骂,睡的是草席,吃的是残羹冷炙。纪蕙娘过不下去,便寻到姜大郎哭诉,又托姜大郎找寻自己的父母亲人,欲同高三郎和离。姜大郎同情纪蕙娘的遭遇,又后悔之前所为,对寻纪蕙娘亲人一事十分上心。每日奔波于纪蕙娘处同寻人墙之间,一来二去便有风言风语说两人有了私情。”
“后来呢?”故事的发展略有些出人意料,沈倾墨眼中的阴鸷稍微褪去,主动问了一句。
霍节苦笑:“后来高家听到风声,对纪蕙娘的态度越发恶劣。纪蕙娘要和离,高家不肯,又说纪蕙娘被回鹘人捉去失了贞洁,又闹腾着说安北军仗势欺人,说姜大郎故意勾引成亲的妇人,败坏安北军的名声。”
李流光眉头皱起:“……郭都护呢?他怎么说?”
“郭都护回了云中城,这段时日不在霍林河。”霍节帮着解释道,“不然以郭都护的性子,岂容高家这么闹腾。”
难怪回来这么久都没见到郭凤虏,李流光心中转念:“那今天……”
霍节接口:“今天是纪蕙娘打听到七郎要回来,孤注一掷冲到了车前。刚刚在车外不仅纪蕙娘到了,姜大郎也在,高家人后来也来了。不过是姜大郎和高家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只有纪蕙娘被放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