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静急道:“母后!不是儿臣的侍婢,是,是儿臣自己听到的。那日母亲在内室与云瑶说话,儿臣在帘后听了些。”
沈贵妃道:“不管是你自己听去还是旁人说与你听,你只需知道那钟朔如今已是雍穆的驸马,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以后若再有奴才给你嚼耳根,拖出去打杀了也就罢了!”
庄静忙道:“母妃息怒,儿臣只是气不忿,父皇疼宠雍穆,连婚事也找了那样的人,可怜儿臣,叫她累得至今尚无着落。”钟朔于霍城边关大败敌军之事她已听说,在他回朝之前她还满心期待,觉得能嫁一个那样英武的少年将军,可一朝赐婚,人却不是她,怎能不叫她恨?
雍穆平日抢她的宠爱也就罢了,如今连婚事也抢她的!
沈贵妃道:“我儿以为那雍穆嫁了个好人家么?”
庄静道:“不是如此吗?”
沈贵妃抚了抚手指上精致的护甲,温柔笑道:“钟家没落,那钟朔战场上险些丢了命才拼死挣了个四品的中郎将,纵然钟北宁天纵之才,可你父皇打压钟家,必然容不下他,你不可嫁他,之前是母妃想岔了,所幸我儿未曾婚配,母妃以后定然为我儿寻一门顶好的婚事,之前的事便忘了罢。”
庄静心中大骇,嗫嚅道:“是,儿臣知道了。”
照长华礼法,帝姬下嫁,皇帝赐帝姬府,新婚头三日住在夫家,待三朝回门后再搬进帝姬府,且,住进帝姬府的只有帝姬一人,驸马仍旧住在自家府邸,帝姬若想念驸马可宣召驸马觐见,驸马不可私自前往帝姬府。
斜玉轩
萧玖端坐在钟朔卧房新换的千工拔步床床沿,床里是红枣花生等物,两只龙凤喜烛燃着,室内一时寂静。
钟朔立在门外,方才宴上众人碍于他如今身份不敢灌他,奈何钟朔自己酒量不济,几杯入口已有醉意,他喝了口门前侍婢奉上的醒酒茶醒了醒酒,伸手推门。
喜娘赶忙迎上来,引他绕过金线绣凤的屏风,行至床前,面对盖了盖头的萧玖,又端了喜秤来请钟朔挑盖头。
钟朔挑了盖头,在喜娘“倾盖如故,偕老白首”的唱和声中对上萧玖的目光,他今日描了明艳的妆容,薄唇微挑,凤目映着烛火,中有灼灼光华。
钟朔鬼使神差想起一年前初见他时,竟觉他不施粉黛的样子比如今要更胜一筹。
喜娘见他愣了,笑着打趣道:“驸马头一回见帝姬,喜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萧玖看着他笑了一声,钟朔也回神一笑,心道这可不是头一回。
喜娘及时接过他手里的盖头和喜秤,又说了些吉祥话,领了赏便退下了。
待房门关好,惜文用葫芦状的酒杯斟了两杯酒用漆盘端着呈上,钟朔在萧玖身边坐了,一人接过一只,交臂互挽,同饮合卺。
饮过合卺酒萧玖便唤惜文梳洗,他与钟朔说话时用的都是雌雄莫辩的声音,刚刚唤惜文用的却是低沉的男声,钟朔心下了然,想他之前应该是借助伪声,如市井中的口技者一般。
萧玖见他又在发呆,不由好笑道:“驸马为何还不去沐浴更衣?可要为妻的伺候?”
钟朔:“殿下说笑,臣不敢,臣这就去。”慌忙进了净房。
萧玖噗嗤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驸马有趣的很。”
惜文默然为他梳头。
钟朔打理好出来时惜文已经退下,萧玖盘腿坐在床上,他已散了头发洗过了脸,如今再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男子面容,眼角上挑,鼻梁高挺,颇有威严的样子。
萧玖见他出来,拍了拍身边床铺道:“驸马上来说话!”
钟朔踉跄了一下。
他拘谨地在自己床边坐了,引来萧玖的不满,他蹙眉道:“驸马为何不坐上来?难道驸马不喜新妇么?”
钟朔只得上了床,学着萧玖的样子也盘腿坐了。
于是两人对面而坐,竟真有些诡异的紧张感,世俗中,百姓们常把这种感觉叫做“洞房花烛”。
钟朔觉得自己必得做些什么打破当前局面,他道:“殿下……”,话说一半便被萧玖打断:“驸马可有思念雍穆?”这样含羞带怯的疑问用男子低沉的嗓音问出,钟朔竟有些难以面对那好看的面容。
但钟小将军他,到底是久经沙场,也算颇有城府,他意识到一味推拒是不对的,会使帝姬寒心,伤他二人夫妻情谊,他转口道:“自是想念的,帝姬一言一行,朔不敢忘。”
果然,萧玖开怀道:“劳驸马惦念,雍穆,雍穆无以为报,唯有……”
“殿下!”
萧玖:“?”
钟朔镇定道:“殿下所托之事,朔一月前已办妥,殿下可要过目?
萧玖遗憾叹道:“罢了,你且呈上来罢!”
钟朔忙不迭摸出钥匙开了床头暗格,将一月前拿到的锦盒递给萧玖,然后从枕下摸出了一个凤凰纹的镯子,也一并给他。
萧玖托着那锦盒看了看,又接过那镯子看了看,随后干脆地打开盒子,并不避钟朔。
先前钟朔对这盒子里的东西多有猜测,如今打眼一看,这竟是个空的!
那么他为了掩饰这盒子买的那些字画意义何在?!要知道墨瀚坊以风雅显著,里面的东西都不便宜,他只不过随意捡了几样便花了纹银整四百两,他一个四品的小官,每月俸禄也不过一百两,即是说他汲汲营营四个月便买了那一堆破纸么?不对,说起来他年前才升了四品,腊月至正月并无薪俸可领,满打满算只领了三月俸禄!
库房里放着皇家所给嫁妆,钟家东拼西凑的聘礼和先皇后所有私房富可敌国财大气粗的大长公主见钟朔神色僵硬,主动关心道:“驸马可是身体不适?”
钟朔小心翼翼道:“殿下可知墨瀚坊所卖字画是哪位大家手笔?价值几何?”
萧玖听他提及墨瀚坊便来了兴致,骄矜道:“哦,那坊中字画皆出自我手,因我两手可用,又惯用右手,便时常用左手作些字画挂到坊中,我并非是大家,那些也无甚价值,图个风雅罢了,你去时看了?觉得如何?”
钟朔咬牙切齿道:“臣看到了,不愧是殿下,字如其人,清秀遒劲,臣一届武夫都觉甚好。”
萧玖很是受用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如此,标那个价也很值当的。”
竟是他标的价!
钟朔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因是新婚之夜,兵器等都收了起来,他惯用的剑并不在房中。
他花光所有家底又赔上四百两纹银娶来的娇贵石头也左右看看,笑道:“婚事虽仓促了些,可这卧房我甚是喜欢,钟家有心了。”
钟朔笑得凄凉:“殿下喜欢便好。”
萧玖将那盒子举到他眼前,将之前给他的信物镯子也放了进去,不大不小刚刚契合。
钟朔道:“这锦盒可是原来放这镯子的?”
萧玖道:“是,这两样东西你拿着,镯子可随身带着,盒子放在这暗格里即可。”
钟朔也不问为何,二话不说就收了起来。
萧玖看着他干脆利落的动作,一放松仰躺在拔步大床上,斜眼看他道:“你可知,去年你差点死了?”
钟朔道:“臣知道。”
萧玖并不意外,又道:“还是姜淮一力保下你,那日我本要杀了你,是姜淮同我说你性情和稳,处事不乱,这件事情必然会烂在肚子里头,我并不信他,可他似乎与你私交甚好,他求了许久我才答应,但你应该也感受到有人一直跟着你,若你有任何不轨之举,一定格杀勿论。“
“十一跟了你一年,你并无异状,我才放了心。钟朔,你聪慧得很,我所图谋想必你也明白。”
他郑重道:“我,还缺一个武将。”
钟朔早就有所准备,当即下床单膝跪地行礼道:“愿为殿下手中利刃!”
萧玖翻身坐起来道:“善。”
二人从此便是真正的一条心了。
亥时末,钟朔与萧玖并肩躺在大红的喜被里,久久难以入眠,新婚之夜,龙凤烛须得彻夜燃烧,红色的床幔隐约透出烛火,将床里隔出一方狭小的天地,两人都是头一回与他人同床共枕,皆有些不自在,钟朔更甚。
半晌,他小声唤道:“殿下?殿下可睡着了?”
萧玖回道:“未曾,便是睡着了也叫你吵醒了。”
钟朔放肆道:“殿下,朔有一事好奇。”
萧玖眼也不睁道:“你想问我为何假扮帝姬?”
钟朔称是。
萧玖翻身面对他道:“宫廷倾轧,我母后为保我性命,不得已而为之。”
钟朔扭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貌追问道:“除了惜文,还有姜家知道此事对么?”
萧玖道:“对,在他们面前你可不必避讳,但要小心隔墙有耳。”
钟朔乖巧道:“是,臣知道了。”
萧玖似是有了些倦意,往上拉了拉被子道:“睡罢,明日还需早起。”
两人同衾而眠,一夜倒也安稳。
第6章 论封建迷信的作用
阳春三月,莺啼婉转。
新婚夫婿钟朔趴在睡姿端正的新娘子身边,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妥,有失体面。
萧玖仍在睡着,钟朔慢慢翻了身,将自己摆成一个仰面朝上的得体姿势,略略感受一下,然后起身费力越过萧玖下床。
按规矩驸马应睡在帝姬外侧,方便伺候帝姬,但两人都是男子,不需如此讲究,昨夜两人谈过后睡下,萧玖占了外侧的位置,钟朔无法,只得睡在了里侧,是以晨起下床须得越过萧玖。
他刚下床,惜文便带着几个侍婢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他已起,惜文上前行礼,又唤身后的一个侍婢为他更衣,钟朔拒绝:“不必,去伺候帝姬即可。”
惜文诧异看他一眼,也不坚持,挥手遣了那几个侍婢向他身后走去,钟朔也去屏风后穿衣。
他梳洗好,换好衣服出来,正见萧玖已上好妆站着,闭着眼任惜文摆弄。
萧玖腰身劲瘦,身量高挑,比钟朔都要高半头,穿上那层层叠叠的帝姬华服十分相称。
萧玖睁开眼看他,笑道:“驸马这样英俊,叫雍穆都不好意思了。”
钟朔道:“殿下过奖,殿下美貌也令臣倾倒。”
萧玖挑眉深情唤道:“驸马。”
钟朔回道:“殿下。”
惜文理好萧玖衣摆,从袖中掏出一块有血迹的帕子,面无表情道:“殿下请过目。”
萧玖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去交给外面的嬷嬷罢。”
钟朔看见那帕子目光移开一瞬,待惜文出去后,对萧玖道:“殿下,可去请安了。”
说是请安,其实跪的只有钟朔一人,萧玖只用给公婆奉茶即可。
钟寒江乃是独子,钟家并无其他亲戚,是以堂上只有钟寒江及余氏坐着,两个小的由侍婢和嬷嬷带着。
待钟朔跪过后,萧玖向余氏奉茶,余氏赶忙接过,仔细喝了一口,又将准备好的首饰给萧玖,惜文上前得体的接了,婆媳两人才真正打了照面。
余氏本听说雍穆帝姬娇纵跋扈,整日舞枪弄棒有些害怕,但今日见面,萧玖的礼数一点不差,可见也是尊重她的,又看萧玖生的好看,虽然凌厉了些又高了些,可气度非凡,自家儿子又喜欢得紧,心底也生出些亲切来。她赶紧请萧玖坐了,说了些体己话,言说若钟朔对帝姬不敬大可处罚,不必手软等等,萧玖也笑着应了。
那边钟寒江与钟朔沉默坐着,钟寒江见钟朔颇有精神的样子也松了口气,慢慢喝茶。
安生坐着的钟纪好奇打量萧玖半晌,此刻忽然跳下地道:“公主嫂嫂真好看!”
钟朔:“!”
钟寒江:“!”
余氏:“!”
钟朔赶紧道:“二弟无状,惊扰帝姬,阿纪!还不坐回去!”
萧玖见他们如此紧张,不免失笑,对吓了一跳的钟纪道:“这便是小叔了?承蒙小叔谬赞。”
旁边三人俱松了口气,萧玖又招手叫钟纪过去逗他,不多时,钟纪眼中便一口一个公主嫂嫂叫的亲亲热热,连用饭都要坐在萧玖身边,全然忘了钟朔先前嘱咐。
钟朔只得默然吃饭。
三天很快过去,三朝回门,萧玖与钟朔进宫请安,出宫后,这一对新婚夫妇便各奔东西,萧玖住进了帝姬府,钟朔回了钟府。
萧玖素来名声不佳,而钟朔十五取字,文采武艺俱佳,原也是京中许多人家盼着的贤婿,一朝许了雍穆帝姬,不知多少人扼腕叹息。故此次成婚京城中各家贵女都翘首等着萧玖的笑话,可转眼一月过去,非但未传出什么帝姬刻薄驸马,帝姬驸马不睦,帝姬纳面首驸马颜面尽失等消息,反而人人都道驸马帝姬感情甚笃,自成婚来帝姬日日宣召驸马陪伴,驸马温柔体贴,甚至送了自己府上的厨娘到帝姬府,只因帝姬随口赞了一句那厨娘煲的汤水甚妙。
远在姜府的姜二公子姜淮听到传言时已变成了帝姬驸马乃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两人约好今生相守,雍穆帝姬故意坏了自己名声便是为了等着钟小将军建功立业来求娶的!如今已成了亲,便尽可贤良淑德了!
姜淮难以置信。
他赶忙递了拜帖去拜访自己的帝姬表哥。
雍穆帝姬府
四月春雨将歇,萧玖素好风雅,换了身碧色衣衫,长发用两根碧玉簪子挽起,耳中戴了同色耳坠,携驸马钟朔在院中合欢树下坐了,对弈小酌,酒乃是钟朔后来又酿的青梅酒,入口清甜绵密,两人面对棋盘细细琢磨,合欢的落叶随风飘落,远远看去渺然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