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睡会儿么?我陪着殿下。”钟朔很担忧萧玖。
萧玖摇摇头,“不必了,萧珙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我得进宫,你没法去,在家里等我就好。”
“好,听殿下的,我在家中等你。”
萧玖便唤惜文为自己备了衮服与丧服,穿戴好后急急进了宫去处理隆德帝的后事。
萧珙果然有些手忙脚乱。
药量都是算计好的,就在这一两日间,萧珙有些准备,但到底没处理过婚丧大事,颇有些茫然无措的意思。
萧玖比他精明,直接传了司礼监的人来全权处理,他与萧珙按孝子的样子在殿外跪着便好。
太监们将隆德帝的遗容收拾好后找到了一张塞在他枕下的遗诏,正是他传位给萧珙的那张诏书。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确认过确实是隆德帝的亲笔后,前来奔丧的大臣见萧玖也不想争抢,便都没有异议,毕竟萧珙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才干能力如何心里都清楚,萧珙向来走中庸之道,颇得老臣心意,换了萧玖可不一定,看他行事,虽胜过萧珙,但脾气实在不好,阴晴不定,并不适合为帝,比起萧玖来,大多数人还是看好萧珙,如今这个结果也让臣子们服气了。
萧玖帮着萧珙处理了些宫中的安排便回了一趟王府,与钟朔说了说话,一起用了顿饭,又回了宫守灵。
隆德帝一辈子只得两个儿子,萧玖与萧珙一起跪在灵前守了半夜,一同的宗亲命妇大都撑不住跪得东倒西歪,萧珙素来体恤臣子,就做主先让他们下去了,不多时灵前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人。
堂前的白烛凄凄晃晃,萧玖面无表情往火盆中放了张纸钱,道:“有什么话尽管说罢。”
萧珙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谢谢皇兄,若不是皇兄,萧珙不会有今日。”
萧玖转头看了他一眼,“不必谢我,谢钟朔罢,我都是为他。”
萧珙捶了捶膝盖,道:“我很羡慕皇兄与钟卿,能得一人相守,不易。”
萧玖盘算着待会儿出宫看看钟朔,不耐烦道:“不必拐外抹角的,松烟是在王府,前头我也与你说过了,不要执迷不悟。”
萧珙苦笑一声,没说话。
萧玖又道:“你若真有心,去寻她也可。”
“只是,别起旁的心思,临邺的兵什么时候退,全看我心情。”
萧珙点了点头,“是,萧珙谢皇兄提点。”
“不必。”萧玖起身整了整衣裳往外走,“君臣本分罢了。”
“另外,皇弟,你如今该自称‘朕’了。”
萧珙在宫中给宗亲们安排了住处,宫道上没人,白日里气势恢宏的皇宫晚间只是一条条过长的小道,冷清又吓人。
服丧期间不得在宫中乘坐轿撵,萧玖挥退了领路的小太监,自己提着灯笼慢慢走——宫里的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身着白色的丧服,依旧是最华贵的面料,只是惨白的颜色看着仿佛飘在宫中的亡魂。
灯笼照出一片小小的光晕,引着萧玖走到宫门口,门口的侍卫恭敬行礼,为他打开宫门让他出去,而后他冷漠地熄了灯笼,借着宫门口的灯笼往外走。
忽然不经意间一抬头,见前方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端正地站在马车旁,是在等他。
萧玖笑了下,白衣映着灯光成了杏色,他直直向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向等着他的钟朔狂奔而去。
芫花玉佩在空中荡起,叮当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性完结啦
第62章 番外一:烟雨不逝(上)
司礼监的人看眼色行事,萧珙的即位大典办得很是盛大。
萧珙即位当天的第二道诏书便是封萧玖为超品盛裕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没真正给些什么差事。
朝野议论纷纷,而真相却是——萧玖过于懒惰,并不想做什么事情。
旁人说得再多,宫里头那几位听到耳朵里也不放在心上。
萧珙即位,改年号为征和。
征和元年,萧珙勤政爱国,五次早朝里有六次被朝臣催着立后,更有王御史扬言,若陛下再不立后致使朝纲不稳,他便撞柱而死,血溅盘龙殿。
前朝有御史以死相逼,后宫有常太后时常催促,闲得发慌的雍穆亲王还非要来插一脚,不时就带着一沓画像去太后和太皇太后宫中喝茶,闹得萧珙不得安宁,上火起了一嘴的燎泡,太医妙手回春给治了燎泡之后,萧珙终于心力交瘁,在夏秋交替时一病不起。
他登基时万事都考虑地周全,却没给自己选几个妃子,病了也没人侍疾,只有常太后偶尔去看看他,言谈之间也多是劝他保重身体早日立后,萧珙听了心里都堵得慌,一言不发。
常太后知道他心里还记挂着松烟,但松烟在早前的宫乱中不知所踪,她猜着大约是萧玖把她接出了宫,萧玖进宫时她也旁敲侧击地打听过,甚至直言并不在意松烟的身世,愿迎她为后,可萧玖一句话也没多说,一笑置之。
萧珙的病其实不重,到底是皇帝,底下人紧张罢了,太后与萧珙对坐在榻上,萧珙将手上的奏折批完,放到一边,道:“母后所言,儿子心里有数,纳妃选后之事自会处理。”
太后不知被他用这话糊弄过多少次,“往日哀家提起,你每每敷衍,哀家知道你心里有谁,今日你便与为娘说句实话,你,有没有幸过绮儿。”
萧珙闭了闭眼,道:“未曾。”
太后明白了,“那绮儿便是个障眼法了。”
萧珙沉默地认同她。
他与萧玖的密谋从未告诉过太后,只是太后是在深宫待了多年的人,尘埃落定后多少也猜得差不离,这皇位可以说是萧玖拱手让出来的,局也是萧玖做的,松烟是萧玖的人,萧玖自然有别的安排,他们没法去要人的。
萧珙笑了下,道:“母后放心,儿子会立后。”
太后当然没法放心,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萧珙从即位便扛着前朝后宫的压力就是不立后也不纳妃,不就是为松烟守着呢么?
这样的痴情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雍穆亲王府。
秋雨绵绵,萧玖再一次擅自给钟朔告了假,硬把他按在床上睡到了快午时。
钟朔好不容易将萧玖哄了起来,带着人在小厅里用饭。
两顿饭合在了一起吃,萧玖自己喝着一碗海鲜粥,时不时拿勺子搅一搅。
钟朔很快用完了,萧玖将将喝完一碗粥。
“殿下今日胃口不好?”
萧玖摇摇头,道:“季候交替而已,不想多吃。”
钟朔有些担忧,“叫太医来看看罢,殿下不能不注意身体。”
“没事,我身体如何太医院都是有备案的,没什么事,只是陛下这几日也病了,明日我进宫去看看他。”
钟朔还是更关心萧玖一些,“我现在往宫中递折子,太医应当一会儿就到。”说着就要去书房。
萧玖拉住他,对他眨了眨眼,“我没事,方才松烟过去了,你瞧见没?”
钟朔:……
他眼里都是萧玖,自然没瞧见松烟。
萧玖从宫中带出了松烟,将她安置在王府,身契也给了她们兄妹,甚至给松烟准备好了嫁妆,安排好了婚事,只是松烟得知后在房中待了整整一日,最后自己亲自找钟朔辞了那桩上好的婚事,言说想多陪松竹几年。
她心里想得什么钟朔与萧玖都懂,但松烟的顾虑也很明显——她不想入宫。
一个是紫宸殿中至高的帝王,一个只是平民女子,任谁看来,也不相配。
钟朔道:“殿下是故意说给松烟听的?”
萧玖狡黠地笑了笑,“吓吓她罢了。”
钟朔无奈道:“松烟已经过去了,殿下再吃点儿?”
……
松烟现在并不是侍婢了,她住在亲王府不必做什么活,萧玖让她帮着做些院内打理的差事,平日里闲工夫不少。
今日一早松烟有些事要做,自己去了正院一趟,撑伞路过廊下时正听见萧玖与钟朔议论萧珙得了病。
秋日确实是冷的,沾了泥水的下裙已经不能再穿了,松烟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更衣,衣服换好,雨也停了,空气里泛着泥土的潮湿气息,她靠在窗边,撑着脸颊看院子种的一株苍兰。
松烟刚到重华宫时,是萧珙处境最不好的时候。
沈贵妃即将产子,他身上的伤又刚养好,殿内的宫人趋炎附势,瞧不起萧珙更瞧不起她这个侍妾,一开头,她跟着萧珙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沈贵妃原先想塞个宫女给萧珙,萧玖却抢先一步,沈贵妃心里不得劲,得了空就叫她过去教训一番。
进宫前松烟就想明白了,这一趟定然要受些苦楚的,她自己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可是萧珙在意了。
在最不该冒头的时候,为了保护松烟,他不止一次地忤逆沈贵妃。
萧珙是君子,松烟看得出来,若只是为了对萧玖的承诺,他没必要做那么多。
那段时日,两人日日宿在一处,萧珙守着礼法将床让给松烟,大冬天的自己在软榻上凑合了一月有余。
初雪那晚,松烟高热呓语,守夜的宫人不知道去了哪儿,萧珙冒着雪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才没让她烧死。
萧珙待她太好了,往日种种,没法忘却。
是松烟先动心。
可是两者之别,有如天堑,萧珙甚至不知晓她真名。
她出了宫,宫闱深深,旁人也只知道从前有一个余氏很得陛下的宠。
——
“松烟姐姐!”
一个豆蔻年纪的小囡在窗外远远地喊她。
“雨停了,殿下过会儿要进宫去,只是惜文姐姐有旁的事,不能跟着去,殿下叫我来喊你跟着他进宫伺候。”小姑娘一袭水色的衣衫,在落叶的梧桐下站着格外好看,松烟恍惚地起身,失手打翻了装饰的大花瓶。
不知道陛下的病情如何,她默默想,还是进宫看一眼放心。
就看一眼。
第63章 番外二:烟雨不逝(二)
她又换了身最不打眼的衣裳,就跟着萧玖进了宫。
紫宸殿冷清,一路走来,也没几个人在殿中伺候,跟在重华宫中时是一样的。
松烟不免担忧。
萧珙刚批完了今日的折子,被太后按着躺下一会儿,萧玖便到了。
松烟低着头站在萧玖身后,重重的杏色帘幕将她的脸遮了个严实,萧珙根本看不见。
萧玖早知萧珙的病并不严重,坐下了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朝中的事,迟迟绕不到龙体上去。
松烟有些着急。
萧珙倚在榻沿的大迎枕上,目光定在了一处,时不时答应萧玖一声,心不在焉地。
“行了,陛下好好歇息罢,臣先退下了,松烟,走罢。”
萧珙垂眼,原来她叫松烟。
他道:“皇兄,朕有一事还请皇兄帮忙。”
萧玖道:“陛下请讲。”
“朕刚登基,身边还没大宫女,方才朕瞧着皇兄的侍女倒不错,不知皇兄是否愿意割爱?”萧珙睁着眼睛说瞎话,宫女入宫都要经过层层筛查,自来就没有皇帝管亲王直接要人的。
“这怕是不行,松烟可不是臣的侍女,今日惜文有别的事,臣才让松烟来替一替她,待会儿出宫还得送她回家的。”萧玖当然配合着萧珙。
松烟站在一边,十指紧扣,头更低了。
萧珙遗憾道:“那便算了罢,不过皇兄起码让她在朕这儿留几日,待朕大好了再给你把人送回去。”
萧玖答应地毫不迟疑,“陛下都开口了,臣莫敢不从,松烟,你且留两日罢。”
松烟:着实不要脸!
她一介平民,无法违抗,只得恭敬地行礼应了。
萧玖一挥袖,走了。
松烟没进过紫宸殿,只能站着听萧珙的。
萧珙起身,分明就是穿戴整齐的样子,他怕过了病气给松烟,走到她一臂距离时就不再走了,笑道:“朕是该叫你绮儿,还是松烟。”
松烟立马跪下,“陛下恕罪,奴婢刘松烟。”
萧珙赶紧伸手把她扶起来,“我都说过了,你在我面前不必跪。”
“陛下戏言,奴婢不敢当真对陛下不敬。”松烟低头道。
萧珙放开她,又退后了一步,道:“我说的话,你可以当真。”
“宫乱时你走得匆忙,我没能跟你好好说一句话,今日让皇兄带你进宫是我的主意,我只想跟你说几句话。”萧珙语气温和,并没提松烟不告而别的事。
松烟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陛下请讲,奴婢洗耳恭听。”
“皇兄不是将你身契给你了么?不要自称奴婢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好直接唤你闺名,这样吧,暂时称你‘梓潼’,如何?”
松烟吓得又给他跪下了,“陛下,民女受不起!”
“没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你本就是我的原配。”萧珙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干脆把她拉起来安坐在榻上。
松烟不知道太后找过萧玖要立她为后的事,现在只觉得被吓得够呛。
她道:“民女不敢,先前不过是权宜之计,且只是侍妾,算不得原配的,陛下莫要说笑了。”
萧珙拿了张拟好的圣旨给她看,“现在我最后悔的事便是没让你做正妃,要立个皇后都这样费劲。”
松烟看了一眼那圣旨,又受到了惊吓——那是一份立后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