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雁鸿抱住楚心乐的手骤然收紧,悬挂在嗓子眼的心也最终落下去,但太阳穴因过强的刺激跳动不停,他粗重地喘气,侧眸瞪身后凛皓,问:“怎么一回事?”
凛皓赶忙单膝下跪解释。
“我们与刘老一同来时路上遇到几个相同症状的病人,经过一番查看发觉此病并非传说中染上就必死无疑的疫病,而是一种由中毒引起的喘鸣。”
“中毒引起的喘鸣?”邢雁鸿又回首看向刘大夫。
老头捋一把花白的胡须,颔首应声,说:“不错,是喘鸣,我至今未确定病毒来源,不过据我猜测,应是从东刮来的风里带着些脏东西,而最先吸进去的,就是在孤鹜关下凿石的你们,并且大家不分早晚连日忙活,五脏六腑又缺水少粮才会出现大片大片的中毒迹象。”
邢雁鸿思索着点头,感觉他说得不无道理,便接着他的话说:“所以这东风还未吹进汝南里,又正值深夜,街上无人走动,入秋夜凉,开窗睡觉的只有那几户人家,所以才出现这种情况?”
“公子聪明。”刘大夫夸赞道。
“既然如此,凛皓!”邢雁鸿大喊:“把躲屋里的施家兵喊过来!”
凛皓得令站起往回跑,施郝铭见刘大夫给他摆手立马明白其意提着药桶过去。
邢雁鸿感觉到怀里人的体温明显降下去,他垂眸看,楚心乐没有要苏醒的痕迹,不过紧锁的眉头也没有要松开的迹象,邢雁鸿没忍住低头在他光滑的额头上嘣儿了一口,抬头就对上四只眼。
“......”
“......”
邢雁鸿无视质问提防的目光,正大光明地把人往怀里抱紧,转身要走。
施郝铭眼疾手快,抓住邢雁鸿的手臂,手里的药桶直接扔给刘愧,弄得刘愧赶紧爱惜地扶住自己的药,撒出一滴他都要心疼地哎哟。
“放开。”邢雁鸿恢复他那副懒散模样,朝施郝铭命令。
施郝铭不听,强硬道:“你把我哥放下!”
“啧......你在这跟着刘大夫好好喂药,放手。”邢雁鸿本想发怒,转念想起这傻小子可是楚心乐心爱的......弟弟。
罢了,忍。
“不行,你放下!”施郝铭一根筋根本转不过弯来。
倒是刘愧年纪大懂得也多,这些事虽然从前没碰到过,但是碰到了接受得也快,他轻咳两声,喊:“施郝铭,过来过来,别去扰你哥哥,他刚喝下药,需要静养。”
施郝铭转首无情地拒绝刘愧,说:“大夫你不知道,我哥这模样要是我不看着,肯定要吃亏!这个邢雁鸿日日泡艳楼,身上可脏了。”
“......”邢雁鸿太阳穴跳得更狠了,他闭眼深呼吸,敛笑森然道:“我身上脏?那可真不巧,你哥已经吃亏了。”
“什么......”施郝铭怔愣片刻,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混蛋什么意思,瞳孔倏然瞪大,另一只手去揪邢雁鸿的衣襟,不久前刚被楚心乐抚平的衣襟又皱起来,邢雁鸿一瞬间黑脸,明显忍不住。
“你他娘的你怎么能!怎么能......”施郝铭显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刘愧见状立马上前握住施郝铭两只手腕,要把人拉开,奈何体力不如身前这人壮,只能僵不下左右劝阻:“哎呦喂,做啥子啊,先找个房子进去,在外面待那么久还要命嘛!”
施郝铭这么想确实是一回事,他松开手,朝邢雁鸿道:“走,去屋里我再找你算账!”
他说着朝那边草屋要走,可一想里面挤得全是人,又掉了个头往远点的老房子走。
刘愧跟在旁边。
他嘟嘟囔囔地,可身后没人接话,他转头一看,邢雁鸿哪跟上来了,他抱着自己哥哥已经走到草屋了!
“你!”刚想追上去就被刘愧拉住,施郝铭挣扎着让人松开。
“冷静!”刘愧大吼一声,吓得施郝铭一哆嗦,谁能想到这个身躯小巧的年迈老头吼出来的声音底气十足,掷地有声。
施郝铭好歹一个施家三少爷,被一个老头吼,虽说四下无人,但面子上过意不去,故作姿态地说:“那是我哥,我......就这一个哥对我好,我哪能冷静的下来啊......”
“我懂你的心思,”刘愧呼出口气,他转身看不远处紧抱住施家二公子的大高个,他正吩咐那些施家兵把病人抬回去,而屋中的那群人也都嘱咐他们捂住口鼻回家。
“我看啊,这位邢三公子和你说的不同,他心思细,考虑得也多,从始至终都不愿把施二公子交给别人。”刘愧转回身,抬手拍拍施郝铭的肩:“少年人,莽撞又浮躁,有些东西,得静下心来,才能透过氤氲缭绕的迷雾,看清楚事物最真实的本来样貌。”
***
施恩择还未睡下,正提笔书字,老陈走进来,他头也没抬。
“主子,并非疫病,而是......喘鸣。”
“哪来的喘鸣?”施恩择问。
“据说是东边马道旁死的流民太多,没人管,身子烂了生出虫病,今夜又值东风,刮过来的。”老陈回答。
“东风?”施恩择抿唇一笑,手上的笔停住,“有意思......”朝老陈摆摆手,吩咐人下去。
他搁下笔,伸出手指不知道在算些什么。
施甄冥也还没睡下,侯营囡早就回去了,他刚准备脱衣,就见阿雷极速走进来,看神情慌张。
“怎么了?”施甄冥将脱下的衣衫挂好。
“那人来信了,”阿雷喘着粗气,严肃地说:“说是知道同云段目来信的人是谁。”
汝南突然下起雨,沉重的雨滴裹住弥漫的灰尘淅淅沥沥钻进泥土里,下得急又大,可对汝南的百姓来说,这不光是场及时雨,还是场救命雨,自从有人发病,每家每户出门都小心翼翼,遮住口鼻。
这场雨下了将近三天,等真正结束了,风也不吹了,汝南的空气要比中原任何地方都干净无污,这场旱与病似乎被雨全部顺着河流冲刷走。
可楚心乐还没完全苏醒,他的高烧在雨停之后又起来了,邢雁鸿守在跟前,每日两碗药往里灌,可怎么都不管用,刘愧来看过,可除去高烧似乎也看不出什么。
这日,他又突发奇想仔仔细细给楚心乐把个脉,发现这位施家二公子并不如他想得那样简单,应该说更复杂。
“邢三公子,”刘愧把一旁的人叫过来,他面色沉重,收回的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侧,不知从何说起,懊恼又粗暴地捋一把胡须,这才说:“是我的错,若是我那晚能在仔细些,也能早点想办法。”
邢雁鸿瞧出不对劲,他面色突变,伸手掐住刘愧的小臂,手指收紧,问:“怎么?”
刘愧抬头,他眸子苍老,里面红丝遍布,说:“施二公子身上有另一种毒,不是这次造成的,那毒已然根深蒂固,应是......应是......”
“应是什么?”
刘愧摇头,叹气道:“应是生下来就在。”
“他刚出生就被人下毒?”邢雁鸿看向榻上的楚心乐,手指略微捏紧。
“是,剂量不大,但长年累月积下来,也不少。”刘愧说。
“可有法解?”
屋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连接着邢雁鸿一颗暴躁易怒的心来回跳,胸腔里的震闷声牵动身体的每一处,残忍的跳动凌迟邢雁鸿的每一寸皮肉,他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榻上这个昏迷不醒的人腐蚀了。
“我只能用药止住他体内的毒,法子,有两个,一个是找到施毒之人让其拿出解药,另一个法子,就是找到神医纪无涯,他的施针之术可谓天下第一。”刘愧说罢,便出门去熬药。
邢雁鸿怔愣片刻,走到榻边蹲下,两条长腿因无处安放而打开,榻上的人烧得红,露出来的地方,哪里都红。
他从怀里拿出自己洗干净的帕子,替楚心乐擦干脸上的汗,他将帕子塞进楚心乐手里又握住他的手,倾身向前与之耳鬓厮磨。
“我的易安啊,你欠三公子的好多,快点好起来,三公子等你以身相许呢。”
第52章 暴露
楚易安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他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许久不说话,一开口都发不出声音,他挣扎着要起身,发现手被抓住,侧眸瞧,才看见坐在自己榻边睡着的邢雁鸿。
他侧头枕臂,两条剑眉紧蹙,睡得不安稳也不踏实,另一只手紧握住自己的手,把自己完全护在榻里。
楚心乐一动,邢雁鸿立马睁开眼,眼神清亮,若不是眼中遍布的红丝,连楚心乐都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没睡着。
邢雁鸿睁开眼就本能地去看楚心乐,发现楚心乐正笑弯了眼盯着他。
两人眼神触碰的那一刻,邢雁鸿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可以稍微落下,他的手臂枕得有些发麻,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抚上楚心乐的脸颊,像一句平常的清晨问候:“醒了?”
楚心乐握住邢雁鸿抚在脸颊的手,没说话,依旧望着他,点点头。
“还记得你答应过三公子什么吗?”邢雁鸿的拇指描绘他的眉眼,扫过楚心乐浓密纤长的眼睫,弄得他痒,望着邢雁鸿不肯离开片刻的眼睛闭上,之后又睁开,方才的笑意减淡了,有些生气,他似乎对邢雁鸿的捉弄在反抗。
“易安啊,回答我。”
楚心乐勾起唇,他把邢雁鸿的手往下扯覆在嘴上,伸出舌碰一下,又轻摇脑袋。
温热湿润的触感令邢雁鸿手指颤.栗,他不生气,只笑,撒娇一般埋在楚心乐的颈窝,流.氓似的朝他耳朵吹气,伸出舌反击回来,感觉到楚心乐浑身一颤,这才满意地撑起身,说:“没事,我记得。”
楚心乐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伸出手指勾勒邢雁鸿立体的眉眼,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迷恋。
“易安,我可以亲你吗?”邢雁鸿抓过那只在他脸上放.肆的手,放在唇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吻过。
楚心乐也笑,他把手抽出来,又抚上邢雁鸿的脸,仰起头,轻声说:“三公子什么时候这般纯情了?”
邢雁鸿再也按.耐不住,他垂下头,在楚心乐唇上亲一下,再亲一下,他亲得轻又柔,不含任何情.欲,只有浓烈且珍贵的爱意,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无法自拔的耽溺在名叫楚易安的那朵软云里。
两个人有些猛了,分开时都有些喘气,楚心乐两手捧住邢雁鸿的脸,面上的红霞微消,说起话来在邢雁鸿眼里都是别样的风情:“邢伯鸾,你可想好了?咱俩不一样,你要是上.了我这条贼船,那可就下不去啦。”
邢雁鸿看着楚心乐,他的心从未如泡在泉水里这般软,他想起一句合时宜的话。
若得美人为妻,必筑金屋以藏之。
“楚易安,我当你在欲拒还迎。”
他这些时日一直在邢雁鸿房里,尘凡自从疏通河道那日便没见过人,邢雁鸿没问,青竹玉莲,甚至霍刚也没来过,倒是施郝铭来过一次,楚心乐问他院里一切安好,他笑着点头,叫人放心。
他有好些时日没去炼药司,邢雁鸿总是形影不离地给他灌药,生怕人再出什么闪失,楚心乐怕苦,被灌完药总要吃块麦芽糖,邢雁鸿心肠坏,喂完药总把糖塞自己嘴里,等他主动亲自己,楚心乐前几次还要故作贞洁地绝不吃糖,后来被邢雁鸿捏住后颈仰头亲吻,麦芽糖滑进他嘴里,甜丝丝散开的那一刻,楚心乐才知道这糖有多好吃,以至于到后来喝完药之后,邢雁鸿还没来得及把糖放嘴里,楚心乐就夺过来给他塞嘴里然后主动抱住他的脖颈垫着脚再把糖勾出来。
这日,楚心乐觉得自己身子好的差不多,邢雁鸿刚好出门,他闲来无事,便去炼药司,侯营囡见到他时有些许怔愣,惯常地带笑,问:“听说你病了,我也没去看,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在炼药司怎么也是侯公子手下的人,不来这,我能去哪?”楚心乐回答得含混不清。
侯营囡挑眉,肥胖的脸挤出点笑,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以为你得先回院子瞧瞧。”
楚心乐摩挲玉镯的手一顿,笑了,说:“侯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不一直在自家院子里养病吗?”
侯营囡也笑,两人笑得礼貌恭敬,说得话却像捅刀:“是吗?”他两只小肉眼瞥上楚心乐,笑起来脸上肉挤在一起,肥得流油。
他话里有其他意思,楚心乐能听出来,他不自觉的皱眉,心跳猛地加快,没由来地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慌。
“这时日啊,还早,又不早,这儿也不用你,回去再养几天。”侯营囡声音轻,明明是体恤人的话,可从他嘴里说出来,那股胸有成竹令人身上起来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侯营囡又唤一声:“铭儿。”
等楚心乐走后,一暗卫自屋顶翻下,身手敏捷,单膝跪在侯营囡身侧。
“办妥了?”侯营囡冷声问。
暗卫抬眸,与侯营囡对视,复又低下头,他们暗卫脸上遮一块黑布,说出来的声音沉闷:“尸首埋在同地。”
侯营囡这才愉悦地笑了,露出森森白齿。
***
楚心乐面色冷峻,他回到院里,不见一人,原本该热闹的院子里只剩他一个。
他捏紧拳头,咒骂一声,转身便往回走,等到炼药司,侯营囡已经不在,下人说他回府了,楚心乐这次没走正门,他从后墙翻出去,去了侯府。
刚到门口,只见门前立一人,他认识,经常在侯营囡左右伺候的,那人见他便侧身做一个“请进”的姿势。
楚心乐抬眼看,侯府大门敞开,里面皆几里立恭恭敬敬站着人,这场鸿门宴看似平静简单,可大门里涌动的漩涡,楚心乐看得一清二楚,他立于侧面的手一点点攥紧,又松开,面上露出的笑显得势在必得,他伸出手,也朝那人做同样的姿势,说:“劳烦大人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