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湘身为长沙府尹,再怎么无能,这点见识总该还有。他总不至于连关城门也关不紧吧?
希望一切顺利,那胆大妄为的黄东玄也该为自己的猖狂付出点代价了……
大军又筹备片刻,排头的部队便开始渡江了。一艘艘木筏被推下江,士卒们拽着铁锁扛着风浪艰难地朝着对岸挪去。
约莫刚过了几百人,后面还有数万大军排着队,陶北派去岳阳的探子也从江上乘着木舟回来了。
“大将军!”探子跌跌撞撞地爬上岸,冲到陶北面前,吼道:“大将军,不好了!岳阳的长沙军已于昨日撤军了!!”
陶北:“……………”
也许是这段时日孙湘的骚操作听得太多,他居然没有恼火,只是麻木地问道:“又退兵?为什么?这次又往哪里退了?”
探子道:“长沙水军将领方继中了黄东玄的埋伏,被迫率两千水军投降了黄东玄!孙湘带大军撤回长沙去了!”
陶北:“!!!”
这下陶北不麻木了,他倒抽一口冷气,周遭的卫兵们也都纷纷变色:“什么,撤回长沙?!”
这一撤,可就代表了孙湘彻底放弃了江陵!他们千里迢迢赶到此地,正准备与孙湘合力攻打江陵,孙湘居然在这紧要关头撤了?!疯了吗?!
其实中原军们不知,撤回长沙的这个决定对于孙湘也是极难的,他比任何人都不愿意在这时候撤。可是他不撤已经不行了。
方继投降后,岳阳城内大军哗然。长沙军的士气本就极度低迷,在这时候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更令岳阳城蒙上了一层阴影。尽管孙湘一再镇压消息,可“府尹见死不救,导致方继被迫投降”的消息还是在全军上下传开了。
军官责怪孙湘不该不出兵救援方继,士卒责怪孙湘一开始就不该出兵,再加上粮草日益减少,送粮的队伍又被黄东玄拦截进不来,城内怨气鼎沸。
孙湘在这节骨眼上退兵,连最后几天都不肯在等,是因为他真的一天都等不了了。再不撤,已不是士气低迷的问题,而是士兵要聚众哗变了!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自保,已没有办法再考虑其他事了。
……
不多时,陶北帐下幕僚及数名军官都被聚集了起来。
“长沙军撤了???”
听到这消息,立刻就有人暴跳如雷:“那混帐东西不会是跟蜀军做了个局,联手把我们骗过来吧?!”
也不怪有人这么想,他们可是应孙湘的邀约跋山涉水赶过来的,赶路赶了几个月,哪有他们到了孙湘跑了的事。
都有人想要赶紧去加派人手四处巡逻,看看蜀军是不是就在附近埋伏着了。
经过探子的解释,众人才知道孙湘的撤兵确有其迫不得已之处,并非事前设计。虽然如此,军官们还是对孙湘怒不可遏,狠狠痛骂了孙湘和长沙军一顿。
“大将军,眼下该如何是好?我们要趁着黄东玄还来不及从岳阳回防,抢先攻取荆州城吗?”
陶北面色沉静,摇头道:“不妥。听闻如今守荆州城的乃是哥灵察,此人曾是韩风先帐下一员悍将,当初固守云阳,连黄东玄都攻他不下。我们此去,未必能够得手。”
他们原本的计划,到了荆州后与岳阳的孙湘联手夹击黄东玄,让黄东玄进退两难。但是孙湘这一撤,头尾受敌的反而成了他们。除非他们能速战速决抢下荆州,倒是可以占据主动,但他们做得到吗?
陶北没有这个信心。本来他想的是自己步骑兵强壮,长沙军则擅长水战,双方联手,可合力克敌。现在就剩他一路人马,士卒赶路疲惫,还水土不服,这仗胜率实在不大。
不光没有这个信心,他也不愿冒这个险。现在这种情形下,万一他吃了个败仗,不光他的威望大损,还给朱瑙搭梯铺路,这样划不来的买卖,他才不肯干呢。
片刻后,陶北咬了咬牙,虽然不舍,却仍然下令道:“通知大军,停止渡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将军,我们不去荆州了?”
“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难道这便放弃了?”
“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回去,士卒们必然会心生怨气啊!”
“是啊……如此大费周章,却什么也没得到……”
陶北冷冷道:“谁说我们就这样回去了?”
众人微微一怔,忙问道:“将军有何打算?”
陶北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寒光,缓声道:“既然来了,自然不能白来一趟……我欲取长沙,你们意下如何?”
此话如同一番惊雷,瞬间将人群炸开了锅!取长沙!!
陶北也很明白,如今硬去攻打荆州未免过于强行了,但也不能就这么回去。他已经劳民伤财地到了这里,就此打道回府一定会惹人笑话,说他怕了黄东玄,说他不如朱瑙。
但做人要懂得变通,任何变化都有机遇在其中。荆州不好打,带着残兵败将回去的长沙还不好打吗?如此良机,不可坐失啊!
至于孙湘本是他的盟友……什么狗屁盟友,孙湘先不仁,怎能怪他不义?只要他把消息传下去,保管被愚弄了的士卒们对长沙军恨得咬牙切齿,根本不用他另外想法鼓舞士气了!
他的话也提醒了众人,军官们连忙取出地图来查看,很快发现,这的确是个绝妙的主意!
从这里赶往长沙路途并不算远,沿江而下,快马加鞭,若是顺利,没准可以在长沙军回到长沙之前就咬住他们的尾巴;
论兵力,长沙军死伤惨重,他们兵强马壮,占据绝对的优势;论士气,更不用说了,长沙军有如败家之犬,何来士气可言?
最需要担心的,是会否有其他人和他们动了同样的心思,也在打长沙的主意。长沙府周围一些小诸侯不足为虑,只要自己大军压境,小诸侯们不会来自讨没趣;蜀府无疑也会也想趁机收复长沙,但以黄东玄的兵力,他应当不敢深入长沙,只会先占住岳阳四周;朱瑙临时派兵过来也来不及了。
可以说,只要他们下定决心,此番占领长沙应该是志在必得!
立刻有人出主意道:“府尹,我们不妨立刻派一支快骑去追长沙军,那长沙军还当我们是盟友,自然缺少防心。待接近后,我们便可以长沙军背弃盟约为由发难,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能直接生擒孙湘,则长沙已入囊中矣。”
“好计!”陶北大喜,忙道,“赶紧点人,挑选各营精锐,务必拿下长沙军!”
古语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几个月前,陶北与孙湘还是郎情妾意的盟友,几个月后,便已离心离德,各自算计,甚至要反目成仇了。
中原军的军官们忙去叫回了还在渡江的大军,并立刻开始点选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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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
朱瑙走到院子外,只见午聪正站在院子里出神。
午聪看见朱瑙进来,忙下跪行礼:“参见圣上。”
朱瑙托了下他的胳膊,问道:“谢将军在里面吗?”
午聪点了点头。
朱瑙却没立刻进去,问道:“最近可出了什么事?他心情不好么?”
午聪“呃”了一声,尴尬道:“皇上为何这么问?”
朱瑙语气中有一丝丝委屈道:“谢将军已两天没来找我了。”
午聪:“……”
他强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朱瑙看他神情便知有事,问道:“究竟怎了?”
午聪被逼问不过,只好老实招了。
原来谢无疾来到汉中后,便和朱瑙进出同车,坐卧同榻,有心人见了,难免有所言语。其实原本皇帝好男风或女色皆是寻常事,历朝历代总有些皇帝男女兼收,也有那极少数独好男色的。
然则谢无疾虽在北方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可他在朱瑙登基前后并没立下什么战功,南方人对他并不了解,又见他生得年轻俊秀,竟有人怀疑起他的功绩来。有风言风语说他从前的声望靠的是他出身谢家,如今的地位则是朱瑙偏爱。还有胆大的,戏称他作“谢贵妃”,多少有些戏谑轻蔑的意思在。
风言风语传进谢无疾的耳朵里,他难免不悦。
朱瑙听午聪说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进去找谢无疾了。
谢无疾正在屋内批阅军务,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见朱瑙来了,他将笔搁到一旁,倒也未见什么不悦的样子:“你来了。”
朱瑙走到他桌边坐下,笑道:“是啊,朕来探望爱妃。”
谢无疾:“……”
他眼皮跳了几下,忍住了把朱瑙扔出去的冲动。
朱瑙想了想,好奇道:“不过为什么是贵妃?后位不还空悬么?”
谢无疾:“…………”
他没好气道:“我也想知道,他们觉得后位该留给谁?虞长明吗?”
朱瑙闻见一股酸味,忙道:“你若不喜欢,还是我做将军夫人吧。不过——得是正夫人才行。”
谢无疾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些都是玩笑话罢了,谢无疾也不是真介意这些无知小人的风言风语。他若介意旁人的目光,根本走不到今日。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也不是因为贵妃抑或将军夫人。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岳阳那里可有新的消息?”
朱瑙颔首:“早上刚收到的消息,黄东玄收降了长沙两千水军,孙湘已带兵撤回长沙去了。”
谢无疾略感吃惊:“孙湘撤了?”他忙又问道:“中原军到哪里了?”
朱瑙道:“应该离荆州不远了,不过还未到。”
谢无疾立刻翻出地图来看。
他对着地图认真研看片刻,若有所思道:“孙湘若果真已撤,陶北未必会坚持攻打荆州。”
这几年他也有关注陶北的动向,对陶北的为人较为了解。总体而言,陶北并不是个冒险激进之人,他懂得在该收手的时候收手。
朱瑙点头赞同:“不过他已带兵千里迢迢地来了,应当不会就这么回去。你若是他,你会怎么做?”
谢无疾想了想,道:“既然不得荆州,那我会直取长沙。”
朱瑙道:“确有这个可能。”
其实如今长沙军仓皇撤离,对于朱瑙也是个谋取长沙的好机会。不过他事先也没料到黄东玄会做到这个地步,眼下再派兵有些晚了,只能错失这个良机。
朱瑙又道:“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谢无疾微怔:“什么?”
朱瑙道:“他原是冲着我来的,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空手回去。得不到荆州,他或许会谋取我其他城镇。”
谢无疾又微微怔了怔,再次端详地图。片刻后,他来了精神,淡笑道:“我已久未出征了,正闲得无聊。此事你务必交给我。他若来了,我必让他有去无回。”
第254章 偷袭
旷野中,一支军队正在快速前行。
到了正午时分,日头愈发毒辣,士卒们被烈阳烤得肌肤发红,主帅终于下了暂停行军的命令,让大军到阴凉处稍事休息。
“大将军,喝点水吧。”卫兵从附近的溪水中接了一壶清水来,递给带军的将领——此将领正是陶北。
陶北喝了几口水,扭头问负责探路的探子:“此地距离云阳还有多远?”
探子忙道:“禀将军,不到二百里了。”
陶北点点头。他又问道:“云阳没有什么异动吧?”
探子道:“并未发现异动。”
陶北满意道:“很好,我军奇兵突袭,他们果然来不及反应。”
几日前,陶北在长江渡口决定放弃攻打荆州,转而攻取长沙,但他并没有将全部的兵力都调往长沙——一来用不着,对付孙湘那些残兵败将,又是智取,万把人也都够了;二来,他南下是冲着朱瑙来的,即便他最后能取得长沙,却也与他原本的目的大相径庭了。
对于陶北而言,他太需要一场战胜蜀军的战争了。胜利本身甚至比他占据荆州、长沙或是哪块地盘更为重要!这会让他在与朱瑙争夺正统的路上得到更多筹码!
因此,陶北最终决定在江边分兵,遣两万大军前往攻取长沙,自己则亲率八千精兵,掉头向西,直奔蜀境。
他打的便是兵贵神速,趁着蜀军毫无防备,他短短两日便夺下了建始县,又花两日攻破梁平,一路奔向云阳而来。
普通的军队一天只能日行十五里路,但陶北放弃了大量辎重,率一支轻装简行的快队,能日行四五十里。等蜀军收到消息,再抽调军队过来,只怕那时他都打完云阳回长沙去了!
——是的,他以这种方法连克诸县,打下的地盘他是守不住的,他也没打算守。他要的只是往朱瑙脸上狠狠糊一巴掌,糊完就走。
这样的胜利是胜之不武的。云阳等地本就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无丰富物产,蜀府本就不会在此布置大量兵力,陶北取得的胜有多大意义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陶北不管——毕竟,眼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假模假式地糊一巴掌,总好过认怂退兵吧?
大军在阴凉处休整了一段时间,待日头稍斜,陶北便命军队继续上路,朝着云阳方向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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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今晨巳时,中原军行至梁平西北四十里处,据此约还有一百二十里。”
谢无疾听着探子的汇报,手指在地图上滑动:“这里?”
探子忙道:“是。”
谢无疾点了点头,凝神继续打量地图,若有所思道:“照这么算,他们每天行路约在四五十里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