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们只想在江南作威作福,哪有心思去管外面的天下?
就在马束彻悟之际,一名早已与他不对付的子弟站了起来,冷冷道:“马将军,你一力主战,根本不顾劳民伤财。我看你真是用心不良!你到底是觊觎徐州,还是妄图贪墨军费?!”
毫无疑问,作为武将,若战事越多,他所得军费也就越多,手中权柄也就越大。
面对这样的指责,马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第275章 梁国存,陈国存;梁国灭,陈国灭。
马束当然知道这些世家子弟并不喜欢他。马家虽也是小富之家,可是和这些世家比起来,完全就是寒门。而陈国的朝廷之中,寒门子弟能做到高位的几乎屈指可数。这些贵胄子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马束也不喜欢这些贵胄子弟。这些人大多素餐尸位,仅凭家族荫蔽就执掌大权,又有几个有真本事?难得谢家出了个谢无疾,还早早与谢家断绝了关系!
想当初马束为了往上爬,的确曾极力笼络过这些人,他原本以为他有真才实学,只要有机会爬上高位,就能掌控大局。可如今他当真建功立业了,却发现终究是他太天真了……
真才实学又如何?这些人昨日看不起他,今日看不起他,明日仍旧看不起他!他们只把他当做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好用,他们就捏着鼻子继续用;若不好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没有人会让棋子反过头来控制棋局的。
方才出言指责他妄图贪墨军费的子弟见他脸色阴沉,迟迟不说话,不由得气焰愈发嚣张:“马将军被我说中心事,无话可说了么?”
马束环视四周。坐在韩如山身边的那群子弟们脸上的神色或是幸灾乐祸的,或是不屑一顾的,或是冷漠的。根本没有人有站出来帮他说话的意图。就连柳惊风也不悦地转开了视线,不想与他对视,急于撇清跟他的关系。
马束袖筒下的手不由捏紧了拳头。
片刻后,他强压下火气,转向韩如山道:“陛下,莫须有之罪名臣不愿回应,也无须回应。臣方才所言皆是为了江山社稷,还请陛下仔细思量!”
韩如山有些心烦。他虽然知道那名子弟是在故意刁难马束,却也同样觉得马束主动请战有揽权之嫌。他谁也不想追究,只想让这件事尽快不了了之,以免最后难以收场。
局面僵持之际,座上忽然有人开了口:“陛下,今日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此事毕竟兹事体大,牵扯极广,难凭几句口舌之争定论。不妨改日请各部官员共聚协商,看若往徐州边境增兵,究竟利弊如何,再做决定。”
众人皆朝说话的人看了过去——正是卢清辉。
在大多人都对马束的提议不屑一顾的时候,卢清辉却是难得说了句公道话的人。
韩如山顿时颇为欢喜,道:“卢爱卿所言极是。那便改日召集各部官员再行商议吧。”
卢清辉此言不仅给马束解了围,也给了韩如山一个极好的台阶下韩如山本来就不欲理会此事,因此前几日才将马束所上奏折都搁到了一旁。如今一句改日再议,就与他搁置奏折一样,仍然是把此事搁置了。改日?改到何日?以后再说吧。
马束自讨了个没趣,还被人当众羞辱了一番,他亦知再坚持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于是他深深看了在场众人一样,朝着韩如山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今日诗会的兴致已被扰了,再加上天色不早,于是没过多久,众人也就纷纷散了。
……
卢清辉出了宫城,他的马车早已在宫外候着了。他正欲上马车,忽听附近有人叫他:“卢尚书。”
卢清辉扭头一看,只见早已出宫的马束并没有离开,竟然还在拐角处站着。他微微一怔,停下脚步:“建武将军。”
马束道:“卢尚书,我的马车轮轴有些松动,车夫将车拉去修理了。不知可否麻烦卢尚书搭我一程?”
卢清辉心知马车坏了是假,马束有话想与他说是真。他暗暗叹了口气,道:“建武将军若不嫌弃,就请上车吧。”
马束面色一喜,走上前钻入马车,卢清辉紧随其后。两人放下车帘,很快,车夫驾着车缓缓上路了。
正如卢清辉所料,马束特意在此等候卢清辉,只是想与他私下说话罢了。方才马束将众子弟的反应看在眼中,似乎只有卢清辉是赞成他的。马束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想要以一己之力说动韩如山和各大世家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转变了思路,打算逐一击破,先笼络了卢清辉,再让卢清辉帮他一起争取更多支持者。
于是马车上路以后,马束开口道:“素闻卢尚书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我早已十分钦佩。今日青竹池旁,多亏卢尚书仗义执言,否则,有些人胡搅蛮缠,我真是有理难言呐!”
卢清辉淡淡笑了笑,道:“建武将军过誉了。”
马束试探道:“卢尚书,我想与你说几句心里话。我相信以卢尚书之远见,也早有同感——如今天下局势动荡,外界虎狼辈出,我们却偏安江南,疏于练兵。长此以往,只怕难保平安啊!”
卢清辉不作声。
马束说的这些他能不知道吗?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他也曾上书建议过,尝试过改变,但是最后他的意见没被采纳,他也就不再做徒劳之功了。
因为他看得很清楚。陈国如今的局面,绝非一二日所成,也绝非一二人能撼动。须知江南土地富饶,又水系发达,乃是鱼米之乡。由于地产丰富,世家豪族们互相之间无需厮杀博弈,更乐意联姻互利。天长日久,世代相传,这些上流的豪族世家们合抱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共治江南。
好处自然是江南权贵团结凝聚,治安太平。坏处却是这棵大树的根扎得太牢太深了,每一根根须都互相纠结捆缚,难以挣脱。若无外敌时,陈国或许可以长治久安;可是江南之地又非遗世独立,怎可能不被外敌觊觎?注定长久不了的。
难道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人意识到长此以往,陈国国祚将难以延续吗?不,并非如此。只是牵扯的利益实在太多,谁也没有能力、没有动力去改变罢了。
陈国如今的太平安康,根本在于各股势力用了百年的时间达到了平衡而已。如果想要大刀阔斧地整改,这股平衡先会被打破,势必会伤筋动骨。谁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也怕自己是被伤的那根筋。于是只能富贵一日算一日,偷安一日算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片刻后,卢清辉道:“建武将军一腔热血,令人钦佩。只是形势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可道尽。卢某也不便多言。”
马束顿时有些急了:“卢尚书分明年纪尚轻,如何说话却像个龙钟老者?我听说前些年卢尚书也曾上书进言,卢尚书分明与我所见略同,如今又是有何顾虑才不便多言?”
卢清辉不由愣了愣。
马束急切的质问忽然让他想起数年前在成都府的时候,他也常常与徐瑜这般据理力争。他看不惯徐瑜做事拖泥带水,徐瑜却说他不懂为官之道。那时候的他势必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心性会被磨成如今这样。也想不到,当年四处和稀泥的徐瑜如今在蜀国竟然成为了独当一面的辅政大臣。
他和徐瑜之间缘何竟似互换了身份一般?答案他心里有,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何况磨平他心性的也并不止是岁月和经历。当初在成都府时他孑然一人,了无牵挂,纵使成天与袁基录针锋相对也毫无顾忌。如今回到陈国,他全族上下皆在临安,卢家也是这棵大树之中的一条根系啊……
马束仍不死心:“卢尚书,我知道你是深明大义之人,这话我也只敢对你说。如今朝堂腐朽,真正的有识之士却无出头之日,若经年累月,必定江山难保!那谢家分明也出过谢无疾这般人物,缘何却留不住,拱手送给蜀国做了大将?还有入那位效力于梁国的田畴,不也是越州人?缘何没留在陈国,却去了梁国?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卢清辉便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建武将军,你既如此不忿,何不索性效法谢无疾呢?”
马束一怔,脸色瞬间就变了。
卢清辉的这句话在他听来无疑是一句讥讽,或说一句试探。效法谢无疾?让他离开江南,前去投奔蜀国吗?他要是真敢接这句话,那就是叛国通敌之罪啊!
他原以为卢清辉是这些世家子弟里难得目光深远的异类,卢清辉手下的衙门也是少有任人唯贤的。他在卢清辉面前抱怨这些,本是希望卢清辉能撇开门第之见帮助他在朝中争取权势,然而卢清辉的冷漠让他发现是他过于自大了。
归根结底,卢清辉仍旧是个世家子,跟他无亲无故,帮他说几句话都算是天大的情分了,还能指望真心实意地帮他吗?
他心里气恼不已,暗自愤然道:如果陈国注定亡国,他没准还真会效法谢无疾呢!
当然,他心里这么想,也不敢在卢清辉面前这么说。他慷慨的情绪很快收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卢尚书切莫误会,我绝无他意。我对陈朝的忠心日月可鉴。我只是见到我们江南儿郎投身敌营,心痛激愤,才会言语失当。还请卢尚书见谅。”
卢清辉脸上无甚表情,让他猜不透想法。
车厢内沉默下来,一路尴尬。直到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喊道:“建武将军,府邸到了,请下车吧。”
马束拱手道:“今日多谢卢尚书。我告辞了。”他深深看了卢清辉一眼,转过身暗暗咬了咬牙,撩开车帘下车了。
卢清辉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马束一走,原先坐在车轼外的贴身书童钻进了车厢,抱怨道:“公子,那姓马的真讨厌。他就知道四处攀附,攀上了柳家还不够,如今又想来攀公子。我看他怕是连自己姓什么也忘了!”
卢清辉瞧了书童一眼。小书童今年不过十几岁,从小养在卢家。他祖上世代都在卢家为奴为仆,因为人机灵,卢清辉才将他留在身边做事。
这小书童生性其实颇为良善,路上遇到乞讨的,总愿意慷慨施舍。但他却会如此厌恶马束。
“我也不喜欢他的为人。”卢清辉摇头道,“但他若不是在这里,其实本可不必如此。”
小书童眨眨眼,不太听得懂卢清辉的话,但也不好意思多问。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有些担心地问道:“公子……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是危言耸听吗?咱们当真变得不太平吗?”
卢清辉淡然道:“不是危言耸听。梁国存,陈国存;梁国灭,陈国灭。”
小书童震惊地瞪大眼睛。梁国原先不还是他们的敌国么?什么时候他们跟梁国绑在一块儿了?
而这么可怕的事,卢公子又为何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来?他难道就不害怕吗……
第276章 这样稳赚不赔的买卖,陶北当然不可能错过。
此时邺都的皇城内,陶北正在设宴款待陈国来的使者。
陶北暗中观察着一旁的柳江平,见他从酒席开始后只吃了些菜,酒水却沾得很少,不由问道:“柳公子,可是今日的酒菜不合你的胃口?”
柳江平忙道:“怎会?陶公费心准备,这酒菜佳肴样样都是极好的,尤其这酒回味甚甘。若不是怕喝醉了,我倒真想多喝几盅!”
陶北笑道:“那只管尽兴喝就是,喝醉了又何妨?倘若柳公子喜欢,到时候我让人装几车给柳公子一并送回江宁去。”
柳江平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怕喝醉了,陶公给我灌迷魂汤么?哈哈,我可不喜欢醉了的滋味。”
陶北笑容一僵。他打的还真是这个主意,巴不得把柳江平灌糊涂了,没准自己能得些好处。然而他嘴上是不会承认的,很快也哈哈大笑道:“柳公子说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想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柳公子么?若柳公子在我这里若没有吃好喝好,传出去了,别人还以为是我陶北小器呢!”
柳江平道:“怎么会?我满意得很,多谢陶公的美意!”
两人相视一笑,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各自腹诽。
此番柳江平来到邺都,乃是奉命出使梁国,与陶北协商如何共同抗蜀的。虽说是共同抗蜀,但陈国不打算出兵,只打算出钱。而且钱也不是白给,柳江平带来的人会与陶北协商一些政策与经商的条件,以便日后有机会从别的地方把钱赚回来。
然而陈国并不知道梁国在军费上究竟有多大的缺口,因此柳江平要先探探陶北的口风,看他们究竟需要多少钱,以决定这条件该怎么谈。
而此刻偏殿里,就有不少度支官员们正在加急核算账目,以便尽快给陶北和柳江平一个准确的答复。
珠算声、翻页声不绝于耳……
正殿上又奏罢两支乐曲,舞娘们行礼退下,一名度支官员悄悄上殿,来到陶北身旁,与陶北附耳说了几句。陶北听罢脸色一苦,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声叹气。
柳江平注意到了这一幕,问道:“陶公,有结果了么?”
陶北舔了舔嘴唇,赔笑道:“柳公子,如今我们国库空虚,实乃危难之际。贵国肯出手相助,实在是雪中送炭啊!如此恩情……”
柳江平笑着打断道:“恭维的话不必说了,咱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这事儿越早定下来越好,不是么?”
陶北默了片刻,道:“希望贵国能慷慨解囊,襄助我国一万五千石谷。”
“噗!!”柳江平听到这个数字,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饶是他做好了准备,也没想到竟会这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