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久夜一听,顿时惶恐,“属下不敢。”
“那便……”贺珏拖着话音,等靳久夜自个儿招认了。
果然,靳久夜开口应下,“那便歇在勤政殿吧。”
“嗯。”贺珏扬着下巴,傲娇地点点头,走到门口唤了宫人将膳食撤下,“朕再去前殿看看折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连看都没看靳久夜一眼,只给他留个后脑袋瓜子。
一进到正殿,李庆余便迎了上来,贺珏神色肃然,他有些拿不准陛下的心情。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奴才有事禀报。”
“讲。”贺珏进了殿中,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中书舍整理过来的折子又是一大摞,他下午没处理,只能晚上再多看些。
李庆余跟在贺珏的屁股后面进门,俯首跪拜行礼,“陛下,影卫大人的位份得定一定了。自那日陛下宣告朝臣,迄今已有半月,若是再不定下,恐怕对影卫大人不利。”
贺珏提着朱笔批了两个字,随后肯定道:“是得定定。”
李庆余一听有门,便喜上眉梢,“嫔位以上乃一宫主位,影卫大人如今住在永寿宫,至少也应当封嫔。”
小心翼翼地瞅着贺珏的脸色,他琢磨着继续:“不过影卫大人伴驾多年,若陛下念他功劳,妃位也使得的。”
贺珏轻嗤一声,“若按朕的意愿,自然要册靳久夜为后的。”
李庆余闻言,连忙伏首,后背起了一层汗。
若真册了一个男后,前朝后宫岂不要闹翻天?怎么过了小半月,陛下还没歇了册后的心思?
李庆余心惊之余,猛然意识到这小半月陛下一直拖着不下决定,莫不真是为了这个原因,陛下在等一个册后的机会?
想到这,李庆余暗骂自己没脑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岂不是撞到了刀口上?
他偷偷瞅着贺珏的神色,贺珏神色如常,又批了一道折子,才说:“既然他住在永寿宫,那便册为贵妃吧,名正言顺。”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李庆余木讷着脑袋,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他正想着若陛下执意册靳久夜为男后,他这上赶着请命的,恐怕得被朝臣们骂死。结果只是贵妃,他心里反倒欣喜了许多,即便贵妃乃四妃之首,也不是什么一般的身份。
“奴才这就去安排。”李庆余连忙叩首,却听贺珏突然搁下笔,“等等。”
李庆余愕然抬首,不解。
贺珏道:“等朕问过他再决定,你这边先不急。”
李庆余再度惊愕,那个看起来随时随地抽刀砍人的影卫大人,已经盛宠到了如此地步吗?连位份,陛下也要听他的?若他说个皇后之位,陛下是不是也要给?
可惜这些问题容不得他多问,见贺珏看折子认真,他也只能轻声告退。
晚间贺珏回了暖阁,靳久夜已洗漱完等了许久,主子没回来,他便不能先歇下。
贺珏洗漱后先把人叫过来查看了伤口,“看起来是好些了,最要紧的还是腹部这一刀,刀口很深,怕是还要两个月。”
靳久夜并不在意,由着贺珏帮他上了药,将养在宫中骨头都有些懒了。
这回因着他昏迷过,贺珏更是像看犯人似的看着他,不比以前还能偷偷溜出宫,或暗地里练上几回腿脚。
这会儿一同躺在床上,贺珏想起李庆余的进言,便问:“朕想着给你封个位份,贵妃如何?”
不等靳久夜回答,贺珏又解释道:“朕也想给你皇后之位,但前朝那些世家老顽固跳得太高,朕疲于应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靳久夜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贵妃未免太尊贵了些。他想起永寿宫那帮宫人成天叫他靳娘娘,更别提今日在寿康宫太妃还故意讽刺,他觉得还是不必要做什么妃嫔娘娘了吧。
在今朝后宫,嫔位以上可称娘娘,嫔位以下便称位份,而贵人正好不足嫔位,且没有定数,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于是靳久夜道:“可否就定一个贵人?”
贺珏压根儿没想到靳久夜会不愿意,不光是不愿意,还提出了贵人这么低的位份,这跟贵妃之间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他心里有些许疑惑。
“怎么了?”贺珏轻声问,语气柔和了许多,“莫不是觉得身份不够?这你就不必担忧了,朕只觉得如何都不能弥补你,恨不得将后宫最尊贵的给到你。你若妄自菲薄,便是看不起朕了。”
靳久夜默了默,忽然觉得自己介意那一声娘娘的称呼未免小题大做,如今听顺耳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多少年的规矩。
要不就算了吧。
“无事,主子如何处置都可。”
贺珏又盯了盯靳久夜的眉眼,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但却并没有。只好开口又问了一遍,“若是不喜欢,便与朕直说,你真的想要贵人?”
“属下只觉得贵人挺好。”靳久夜如实说道。
贺珏沉默,想了想,终是应允,“既然你觉得好,那便听你的。”
说完这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夜哥儿,你放心。只要你在朕的后宫一日,这后宫就只有你一人。不管你是想当皇后,还是做答应,朕都依你,旁人也碍不到你去。”
就算为靳久夜空置这后宫又如何,这人已然为他担了不少难堪的名头,他连心疼都来不及的。
“嗯。”靳久夜仰面躺着,听到这话也没什么情绪,只嗯了一声。
过了许久,久到贺珏几乎被睡意侵袭了脑子,朦胧间听到靳久夜问:“主子,你为何近日总唤我小名?”
那声音里带着满心疑惑,他已疑惑许久了,只是现在才问出来。
贺珏轻笑一声,迷迷糊糊地伸手揽住靳久夜的身体,脑袋也下意识往人颈窝钻,“想叫就叫呗,问那么多干嘛?”
大约是身边人的动作太过亲密,又或者他不知道再问些什么,靳久夜没再说话。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又拱了两下,忽然抬起头,正好磕到靳久夜下巴,那人哎哟一声,顿时清醒了。
“朕就是想与你亲近些罢了,你若喜欢,唤朕珏哥儿,唤朕六郎,都是可以的。”
睡意朦胧的男人卸去了白日里作为君王的那一层疏离与防备,迷瞪着眼睛像是只慵懒的小猫,连眼神都显得无辜起来。
靳久夜沉默。
贺珏醒了醒神,忽而觉得两人窝在一起太过燥热,便与人分开些,“这天气不如前几月,下次就不留你过夜了,热得很。”
他愈发没了睡意,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身旁的男人来。
两人因着暑热,都只套了一件薄薄的单衣,靳久夜身上方才被贺珏无意识一蹭,衣领子都翻开了大半,露出缠了些纱布的胸膛。
从来不曾注意,这个男人已然长成了如此挺拔壮阔的样子,贺珏感慨地想,他也得抽出时间好好练武,免得被靳久夜的块头比下去。
再怎么着,自个儿身为主子,也应当臂要比他粗,胸要比他大,腿要比他结实,臀要比他翘才行。
“哎,咱们小时候比那个,还没比出结果呢。”贺珏突发奇想,碰了碰靳久夜肩膀,将人从静默中叫醒。
靳久夜听得眉骨一跳,那等糗事还要重来一遍不成?
“主子又要做什么?”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可影卫的本能制止了他任何退缩的动作。
贺珏嘻嘻坏笑,目光落在了男人的身体某处,“反正睡不着,要不然比比你大还是朕大?”
“不必了,主子最大。”靳久夜艰难地说出口。
“夜哥儿,你耳根这儿是红了吗?”贺珏透过帐外的烛光突然发现,霎时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上手摸了摸靳久夜的耳朵,靳久夜的耳郭颤动了下,“没有。”
贺珏端详着靳久夜的脸,这人依旧冷面无色,好像什么情绪都不会出现,任何时候都能拿捏得住一样。
这样的人,若不是被他眼尖瞧见红了耳根,仿佛就永远无情无欲,冰冷得不似个人一般。
忽然贺珏想知道,靳久夜有没有不克制的一面,隐秘的黑夜总适合问些出格的话题。
“夜哥儿,你动情过吗?”
靳久夜默了片刻,似是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许久才回答:“未曾。”
贺珏又问:“你想过动情吗?”
靳久夜摇了摇头,很轻微,“没想过。”
“那……”贺珏禁不住探究,“什么样的人会让你动情?”
靳久夜几乎毫不犹豫,“没有人。”
为何?贺珏差点儿脱口而出,可话到嘴头才意识到,自己清楚的。或许是因为这人长期处于紧张危险的状态,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除了生死之外的任何问题,又或许是他从小被驯养强制剥夺了情感的能力。
短短三个回答,像三块巨石一样砸在了贺珏的心里,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撑住了,萦绕着一种酸胀的疼痛感,隐晦却又无时无刻不在。
“那你心里就没有装过谁?”贺珏问出最后一句。
靳久夜想了想,似乎在搜寻过往,贺珏静等着。
然后听到靳久夜说:“属下心里只有主子。”
好半晌,贺珏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他的眼前只有这个冷面又不苟言笑的男人,那是一种万籁俱寂的感觉,旁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甚至感受到,在那一刹那他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如同一根琴弦,被什么轻轻拨动了。
第23章 辱靳久夜者,必惩之。
贺珏迷迷昏昏睡了一夜, 醒来时浑身汗涔涔的,总觉得自己昨晚上做了个什么梦,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梦了什么。
连上朝时都觉得恍惚, 等下了朝回勤政殿, 暖阁内已空无一人。
他心里生出一股邪气, 质问身边的宫人, “靳久夜呢?”
宫人怯怯地回答:“影卫大人一早便回永寿宫了。”
他们没来得及一块用早膳, 贺珏心里别扭着, 嘴角绷得紧紧的,最后冷哼一声, 却什么都没说。
早上起来时身上不爽,他就忙着洗漱了一番,根本没有传早膳,也不知那人吃过没有。
竟是一句话都不说, 自个儿就走了。
贺珏想想又来了气, 翻了两眼折子,看到秦稹那老顽固又在扯什么钱的事, 当即批了两句狠的。
自顾自坐了会儿,发现什么都看不进,脑子里烦得很,他便走到窗边, 径自站了许久, 随后唤来宫人:“去演武场, 把林持也叫来,带上几个身手好的羽林卫。”
林持在演武场被贺珏揍了个鼻青脸肿, 他作为羽林卫首领,是天子近卫, 却连被保护的人都比不过。
当即感到心灰意冷,新晋来的那个新兵蛋子没头没脑地凑过来,关心了几句。
林持扫了他一眼,“看笑话呢?”
侍卫兵连忙道不敢。
林持冷哼了一声,“要不你上去试试?”
侍卫兵连忙往后缩,随后露出一点谄媚的笑容,“属下半月前刚入职羽林卫,那时有幸亲眼目睹陛下与影卫大人的拳脚切磋,当时还不觉得什么。今日见陛下能一人单挑咱们羽林卫三个,这才真正意识到,那位玄衣司首领是个怎样厉害的存在。”
“知道就好!”林持拿着旁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两把汗,场中贺珏还在跟三个羽林卫同时对峙。
他目光看过去,透过那些刀光剑影,似乎看到了某个黑衣男人的样子,倏而神色崇敬了许多。
“那日影卫大人还是带着重伤刚回来,陛下在他面前也连输几场,至于我,更比不得影卫大人半根手指头了。”
林持不屑地看向侍卫兵,“至于你,再练二十年也未必是我对手。”
侍卫兵连连称是,有些艳羡地说道:“影卫大人如此厉害,可称天下第一,也不知辖下的玄衣司又是什么光景了。”
林持轻嗤一声,“想进玄衣司?”
侍卫兵默然。
“你还远远不够格。”林持残忍地说道,“那是要把命搭进去的地方。没有一腔热血与激情,没有对国家对陛下一往无前的忠诚,不配进玄衣司。”
多余的话自不必再说,场中贺珏那边已然结束,林持迎了上去。
宫人们也跟着递上了干净帕子、水等物,贺珏潦草地擦了两下,狂饮一壶水,然后指着身后那几个瘫倒在地的羽林卫,对林持说:“好生训一下,莫丢了羽林卫的脸。”
林持恭敬应是,趁机提出:“陛下,不若让影卫大人到羽林卫指教一二,也好助臣提升羽林卫的整体素质。”
贺珏斜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竟有脸提这样的要求?
“他都没工夫搭理朕,还有闲心去羽林卫?你做什么春秋美梦呢?”
林持闻言心里一咯噔,顿时恍然大悟。原是在影卫大人那里碰了壁,便拖着自己及一干羽林卫打架,揍爽了好出气。
天可怜见,林持忽然想到以后的日子,该不会都这般悲惨吧。
贺珏浑身出了一场汗,心情也跟着畅快了许多,又命令宫人:“让中书舍人来勤政殿,朕要拟旨。”
回到勤政殿,洗漱后出来,中书舍人已恭候多时了,贺珏便将册封靳久夜的诏书定了下来。处理了这厢事,他再次坐到书案前,总算能静下心来看折子了。
只是秦稹那老头儿的奏请,被自个儿划得太厉害,恐怕发还回去那老头儿想不开,会亲自往勤政殿走一遭,当场将他骂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