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帘内女子问。
哈胡将空气中的味道仔细一嗅,皱眉道,“公主,今日不适宜出行,我看还是先回去。”
门帘猛地被挑起,露出一张愤怒的小脸,“什么?走了一半的路,你要我回去?我不管,要回你自己回。”
“公主没闻到异味?”
“什么异味?”她将衣袖抬起来嗅了嗅,“是本公主身上的胭脂味!”
“不对,这香……”
香味从北面来,顺着夜晚的风,蔓延了一路,没来由让人一阵燥热。
哈胡神色猛然一变,当即抽掉一匹马的缰绳,翻身越了上去,头也不回地朝行馆方向而去,“王子有危险!你们保护好公主!”
“哈胡!你把本公主的马弄哪儿去?!”
“公主,还要赶路吗?”护卫小心翼翼道。
“赶什么赶?没听到王兄有危险吗?赶紧回去!”
于是那华丽马车便有些不平衡地掉头回行馆。
哈查的功夫虽比不上王家护卫哈查,却也在犬戎排名前五,就算到了“博大精深”的中原,除了那二皇子樊裕,他也从未遇着对手,因此暗自以为中原人喜好吹嘘,愈加自负。
但此时不过十来回合,他已被来人逼得毫无还手之力,那人一手剑舞得出神入化,快得足以令他哈查眼花缭乱——本以为琅邪虽没内力,但剑舞得着实不错,但与此人相比,简直不可同人耳语。
他不敢分心丝毫,集中精力看着那剑,但下一刻,手中武器便被挑飞,“当”一声摔在地上。
那人上前,一掌击在他的腹间,一股强烈的内劲正中哈查腹部,“噗——”
哈查口喷鲜血,被击得倒地,手撑着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着书柜,再没退路。
黑衣人缓缓上前,长剑在地上拖着,与地面摩擦出淡金色火花。
“你......你是谁?”
来人不答,脚步丝毫不滞。
房外侍卫都已倒下,哈胡又陪真真走了,房中一时只见听此人脚步声和自己的粗喘声,哈查却抹着嘴角笑起来,“呵,你是谁?告诉我,死在英雄的手下,我并不畏惧。”
那人整张脸都被捂得严严实实,哈查却觉察到对方轻蔑地笑了。
他愣了一瞬,随即道,“你我有仇?”
“你不敢说话,怕拆穿了身份?”
他眯起眼,“要杀我的定是朝廷中人。你与那二皇子招数不同;侍郎大人招数与你相仿,功力却远不及你;小王爷武功不如我,我一眼便能看出,如此......”
“素闻刑部的两位大人厉害,我与大人不过一面之缘,绝无私仇,”脸色一变,“难道皇帝如此无耻,竟派人暗杀?”
那人却将剑缓缓下滑,抵在他的□□。
“……”
哈查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冷笑,正要下手一瞬,忽地灵敏侧身,身形一闪,与门外扑进来的另一道身影打斗起来。
☆、你猜我试
来人两把弯钩斜刺了来,带过一阵劲风,千钧一发,那黑衣人反应极快,反手一剑挡去,武器碰撞之时,已知此人比哈查勇猛得多,调转身子与他打斗。
角落里的哈查惊魂甫定,捡起掉在角落的剑,挪到一旁观战。
那黑衣人并不高大,却单手扣住哈胡迅猛打来的弯钩后的手腕,手上运劲,只听“咔”一声,发出骨头在空中裂开的声音。
哈胡吃痛,另只手却弯钩朝那黑衣人脸上划来,黑衣人不急不慌向后一掠,恰巧此时,门外忽地传来一声清脆的“哥哥”,他手上一顿,刹那之间,哈胡手中弯钩刺透他的衣衫,直捅进了腹部!
这一钩着实要命,稍有迟疑便送命于此,他奋力一脚踹向哈胡胸腹,那钩子便同时从他腹间往外猛拉,顷刻之间,书房里已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真真身形一跃,加入战局。
哈查用犬戎语大喊一声,真真在打斗间又扬声回了一句,她功夫尚不如哈查,绝非黑衣人对手,但黑衣人却并不与她缠斗,他受了重伤,知道今日再做不了什么,只好抽剑,忍痛拼力跃出房间,踉踉跄跄地跳上屋顶。
对方如何肯让他逃,两男一女追了出来,那真真公主并未受伤,在前头追得最快。
然而黑衣人轻功了得,他们追出三条街后,那血迹便已消失,徒留一片空寂长街,明月在上。
身处异国,犬戎人对此间地域分布并不熟悉,再搜下去也是徒劳,哈查却也不能白白咽不下这口气,当即闹到皇帝那儿去。
此时已快到子时,一朝天子还在批阅奏折,深秋凉风吹来,门一开一关,又带来这么一个消息,当即龙颜大怒,朱笔在折子上划开一道红痕,“咳咳,桂珺,咳咳咳咳,叫息延、赵庄来见朕,咳咳咳......”
“奴才这就叫人去。”
“你去!”
“是,是。”
桂珺出门之前,忙找人替着自己,这才在风里匆匆上软轿出宫门,召刑部侍郎息子帆,又召长安司统领赵庄,再才让那哈查进宫。
哈查自上次朝堂不欢而散,面对皇帝早不复当日来使礼节,直对天启冷嘲热讽。
皇帝虽面上不动声色,息延、赵庄却不敢沉默,“恕我直言,王子所说,全是一人之言,敢问王子,可有人证物证?”
哈查道,“人证是我妹子与我那侍卫,别的都晕在我那府中,物证是本王子这一身伤,大人可要说,哈查自可作伪?”
“王子所言不无道理。倘若没有一丝线索,此事便是你说有我说无的事。”
哈查冷笑一声,“那人倒是被我们追出三条街,沿途都有他血迹,只是消失之地,只怕侍郎大人不敢去查。”
樊帝道,“王子是说,朕的二皇子府上有人行刺了你?”
距他行馆近三条街的地方,又是他们不敢惹的人,便只有二皇子樊裕的府邸。哈查被他这般发问,心道这皇帝虽从不出宫门,却好生心细,“不愧是皇帝。”
“赵庄,去搜!”
赵庄正要领命,哈查却哼了一声,“只怕去了二皇子府,也只是一场空。”
“那王子要如何?”
“本王子已有怀疑之人。”
“谁?”
哈查又是一声怪笑,“侍郎大人当真不知?”
息延道,“恕在下不解王子之意。”
哈查道,“侍郎只需解开衣带,让哈查瞧一瞧腰腹便知。”
息延脸色一变,“王子疑的是我?”
“哈查对中原武功向来敬佩,今日那人飞檐走壁的功夫,正与侍郎大人那日上台露那一手有些贴近......嘿嘿,哈查只以为--侍郎大人功夫使得厉害,想不到这做戏的本领也不差。”
息延正想将这话还给他,见他两眼紧盯自己,只觉好笑,不肯动作。
如此僵持半响,一直坐在金椅上的人淡淡道,“息大人,都是男儿,便解开官服,打消王子疑虑。”
那一声虽已有些老态,却威慑十足,息延不敢不从。
他脸色沉郁,缓缓伸手除了官帽,再将那官服解开,露出里头一件白色里衣。屋中八只眼睛都盯着他那双手,待到此,哈查却仍不满意,“还有一件。”
息延到此时不怒反笑,终于伸手将那里衣除掉,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上身,那腰上背上,确有许多刀伤剑伤,却最近也是几月以前所伤,哪有哈查说那腰腹上的一道新鲜的、几乎要了他命的伤?
哈查目光几乎要将他看个对穿,“不可能!”
息延这才道,“王子以为如何?息延知王子殿下怒气难消,然而凡事要讲证据,倘若以王子的做法,岂非全天启被你疑过的人都需解开衣服给你查看?”
哈查紧紧盯着他,“除了你,二皇子,天启在我武功之上,又识得本王子的人,还有谁?”
“中原武功博大精深,息某不才,算不上什么。”
“你!”
皇帝摇头,“王子殿下,此事正如息大人所说,朕已令人搜查二皇子府,也对行馆周围进行盘查,然而不能任王子这般毫无根据地猜测,扰我天启民生,请王子见谅。”
“皇帝!”
“大胆!”赵庄今日还未出声,终于喝了这一声,“王子若如此自信,赵庄第一个可与你比!”
他赵庄身为长安司统领,才是大内第一高手,哈查咄咄逼人早让他按捺不住,方才更见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义愤难消。
“赵庄。”皇帝低低喝了一声,又咳了起来,“夜已深,都退下吧,明日,你亲自带人去盘查,任他是谁,务必要给王子一个交代。”
“是。”
樊裕出门拿个药的功夫,琅邪已挣扎起身将那血衣换下,穿上他干净贴身的白色里衣,伤口也用绷带粗糙地缠了一圈,又拿了樊裕外衫套上,抹掉眼角泪汗。
见他进来,想到方才站那屋檐上不甚清明,一脚踩落瓦片坠入池中,白白搅了二皇子的沐浴,登时不好意思起来,“湿衣服不舒服,我把殿下的衣衫穿了,殿下不介意罢?”
“伤呢?”
“小伤,我自己处理了。”
樊裕自然比他记得方才他那胸腹满是血迹的场景,却也不点破,只问,“怎么回事?”
“前段时间与息子帆奉令调查一案,盯了一连一月也无结果,今晚却撞上了......”
“那人武功不怎样,手段却有几分下作,我被他这一暗算,肚子挨了一刀......幸好只是血流得吓人,否则今晚我必毙命了。”
樊裕看着他,“不痛?”
琅邪一愣,“......不痛。”
樊裕脸色略有异样。
“殿下?”
“那‘魅香’是何味道?”
“是给女人用的,用来魅惑男子。我只嗅了些余香,也已相当厉害,酥酥痒痒......”琅邪突地抽了抽鼻子。
樊裕微微皱眉,琅邪前一刻还惨白无比的脸此时竟然带了一丝红润,青丝披散在脑后,一双黑玉般的眼眸似浮上水雾,“殿下。”
仿佛整间屋子里都蒙上一层暧昧的颜色。
淡色的薄唇微微张开,带着不清不白的味道。
“……”
“殿下?”
“……”
琅邪从床边站起,樊裕的衣服在他身上略有些宽大,身形在床栏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缓步走到樊裕面前,弯下腰,直视着他,“殿下?”
樊裕定了定神,将目光从琅邪身上移开。
屋子里恢复如常。
樊裕道,“何事?”
琅邪牵着嘴角,“殿下在想什么?”
他此时面上平静,腹部却传来阵阵剧烈的绞痛,袖口里的手指早已颤抖不已——拼着最后一点意志醒来包扎,他已快到极限。
樊裕却奇怪地看着他,迟迟没有说话。
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琅邪,看得他心里一阵乱跳,本要说走,竟舍不得,也克制不住,“殿......”
樊裕忽然站起来,两人面对面的站着。
眼与眼,唇与唇,鼻尖与鼻尖,中间只隔不到一寸距离,一一默契地对应着。
琅邪只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嘴唇,再不敢抬眼看他的眼睛。
樊裕肤色很白,薄唇颜色很淡,像两片浅色花瓣一般,完美而又严谨地闭合着。
他听到自己心里“砰砰”“砰砰”地跳,比敲门的声音还要大,像擂鼓,只是每跳一下,便有一丝错觉那腹上血迹渗出一丝。
止不住——
琅邪咽了口口水,着了魔似的,上身微微前倾。
然而还没碰上,樊裕已后退一步;他皱着眉,眼神回复昔日冷静。
琅邪一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睛。
“我......”
“笃笃!”
“笃笃!!”
樊裕说了声“去床上”,自己去开了门。
来人是他的总管冉俊,匆匆忙忙跑进来,“殿下,长安司来人!”
“所为何事?”
冉俊摇头,“只知子时哈查进了宫,听说息大人、赵大人也在,龙颜大怒,让桂公公亲自去召的人。”
“宫女太监都轰在外头,只听到什么刺客,又说解开衣服一看便知……”府里已有了隐约的人声,冉俊朝屋里瞥了一眼,“殿下,人已经到门口了,得尽快让那位......”
他本意是要琅邪就此便走,以免连累了王府,可樊裕只道,“你先出去。”
“殿下!”
樊裕进了屋,琅邪却没听他的话,人靠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十分虚弱,“殿下,我该走了。”
樊裕一把扣住他的手。
琅邪大惊,“殿下!”
“别说话。”
被他这一握,琅邪那脑子早已糊作一团,只能跟他一路走着,只是每走一步,腹部伤口便牵扯得更痛,迈出三步时,忽地脚下一轻,腰间一条手臂搂来,却是樊裕将他横抱了起来。
樊裕并未看他,只是嫌他走得慢才将他抱到床上,“脱了上衣。”
“……”琅邪瞪大眼,脸涨得通红。
黑甲们挨间挨间搜遍王府,始终不见可疑之人,唯独中间最大的一间房门始终闭着。
长安司副统领刘荣走上前,冉俊频频拭汗,“刘大人,这是我家殿下的屋子,他已歇下了,不如……”
刘荣搡开他,猛一把推开房门,却听见里间一阵奇怪的呻.吟之声,珠帘层层,纱帐低垂,不见其人,那声音却一阵胜一阵地难耐,明眼人一听便知里头在做什么好事。只是听在耳中有些怪异,只觉那人并非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