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楚珩在天霜台前亲手了结妫海明远,作为漓山东君,他是正当其位的,但作为被明远从小宠爱到大的师侄,他始终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当日东都境主恰好不在漓山,能制住走火入魔的妫海明远的,只有东君楚珩。
为什么人才济济的大胤九州至今却只有六位大乘境,多少归一巅峰甘愿止步于此,就是因为归一到大乘之间隔的是道天堑,能飞越的人少之又少,过去了便能扶摇直上,过不去就是粉身碎骨,没有第三条路。入境大乘失败的武者会成为没有意识只知杀戮的妖魔,不死不休。
尽管不是他的错,尽管他别无选择,但楚珩还是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叶见微叹了口气,掌间动作不停:“你不是让我失望,你是让自己失望了。阿月,有些时候,人不得不承认,命运这种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楚珩沉默良久,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砸落在地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不管燕折翡是谁,与妫海明远有多相像,亦兄亦父的小师叔都已经死在漓山天霜台前了。
叶见微一个时辰后才从房里走出来,见凌烨仍在门外,眉眼间还是写着明晃晃的担心,他暗自在心里点点头,对凌烨道:“他没大碍了,只是终归伤了元气,还要调养一段时日。”
几日以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凌烨颔首道:“境主辛苦。”
“不敢,阿月毕竟是我徒弟,称不上辛苦。”叶见微摇了摇头,直截了当:“但他此番确实伤得厉害,我再晚来一日,恐怕就不是这个光景了。”
凌烨闻言皱了皱眉。
叶见微继续道:“他自小就是这样,平日里倒是有几分娇气,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可若是真的有什么,反倒自己忍着,不会说了。”
凌烨想起昨晚楚珩见着他,一反常态地先跟他喊疼,撒娇要抱抱,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带着遮掩伤势的想法去的。
“星珲是不是也跟着陛下来了?”
凌烨回过神来,点点头:“他在侧院。”
叶见微不知想起了什么,跟凌烨请辞,抬脚就要朝侧院去,刚行了两步,忽然又回过身来,对凌烨说:“陛下,星珲被我宠坏了,在漓山就不安分,想必到了帝都也没少惹事,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我把他送来帝都,也是想让他在御前磨砺心性,长长见识,若是有什么要他去做的,陛下也无须顾忌太多。”
凌烨的心里一震。
不等他开口,叶见微又意味深长道:“因为皇帝是你,所以我才放心星珲来帝都。若是这个位置上换了别的谁,那恐怕就不行了。”
话音刚落,叶见微便转身往侧院行去。
身后的房间内隐隐传来几声闷咳,凌烨收回视线,面沉如水,朝房内走去。
他看叶见微见着楚珩明显沉下来的神色时,就知道,楚珩定然是伤得不轻,没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他就是太纵着他了,平日里什么都由着他,才惯的他敢三番两次的欺君罔上,一个人跑来鹿水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不说,还敢继续瞒着,有恃无恐惯了,他就忘了,不是什么事都是低头认句错、说声我不敢了就完了的。
楚珩见凌烨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换衣衫的手不自觉地一抖,垂下眸子不敢与他对视,状似无意地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叶见微与凌烨在门外的对话他都听到了,瞒是绝对瞒不下去了,陛下肯定是要跟他算账的,眼前这般面沉如水的神色显然是生气了。
楚珩嘴角还有没拭净的血迹,手里的衣衫前襟也染了调息时吐的血,凌烨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沉着脸轻轻帮他擦净嘴角的血丝。
楚珩扯了扯他衣袖,将头埋在他怀里,在他耳畔闷声说:“陛下,臣知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凌烨神色不动,沉着声问:“错哪了?”
楚珩抱了抱他,避重就轻:“不该欺瞒陛下的。”
“是么?”凌烨微垂着眸子看着楚珩:“那日朕准你走了吗?就算是大乘东君也没有天子驾前不告而别的规矩,擅自跑了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楚珩心虚地错开视线:“陛下要罚臣吗?”
“回去再罚,欺君罔上,藐视君威,不该罚你吗?”
楚珩往他怀里拱了拱,跟他讨价还价:“那陛下轻点儿,赏个恩典,少罚些。”
凌烨眸子里写满意味不明,在楚珩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不赏,给朕受着,回去板子伺候。”
楚珩整个人不由抖了抖,他知道陛下舍不得打他,可眼下看来,等回了帝都他肯定是不能善了……
*
星珲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两日前收到消息说楚珩在鹿水出了事,他们当即就赶来了鹿水,一路换马过来,连着两天一夜没合眼。
星珲本就不擅骑马,但是事出紧急,他一路纵马疾驰过来,本没觉得什么,等见到已无大碍、还能骂他们的的楚珩,心里绷着的弦一松下来,两日连夜纵马带来的疲惫一时间全涌了上来,他回房就把自己摔在床上,钻进他债主的怀里,睡得昏天地暗。
现下起身,却还是腰酸腿软,即使睡了一夜也没能消解连夜纵马带来的不适。
苏朗先起床去膳房给他找吃的了,外面春光正好,他也不想在房里闷着,便挪着步子朝园子里的躺椅走去。
然后他就在院中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好巧不巧,叶见微过来的时候,离得老远,就先看到苏朗从侧院房里出来,他还尚且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踏进院子,就碰到了一脸倦色、腰酸腿软的儿子从房里一步一挪地出来。
叶见微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得一言难尽了。
星珲见到他,明显地怔了怔:“……阿爹,你、你怎么来了?”
叶见微上上下下扫了星珲几眼,脸色可谓是黑如锅底,指着星珲,痛心疾首地问:“你和那个苏朗是怎么回事?”
“……啊?”星珲有些心虚,他爹是怎么知道的……
别说从帝都带回来个标志贤惠的儿媳妇了,自己的儿子都要给别人家当儿媳妇去了!
叶见微心累地一摆手:“行了,你别在这说了。”
他从广袖里掏出一本书,扔到星珲怀里。原来以为是杜撰,没想到还确有其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熟得不能再熟了!
漓山话本,诚不欺我。
叶见微重重呼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再不走就要忍不住违背原则在外面揍儿子了:“书都写到藏书阁去了!你……算了,我现在不想听,等过段时间你自己回漓山跟我好好解释,也想想怎么跟你娘交待!还儿媳妇,屁!”
他白了星珲好几眼,趁苏朗回来之前恨恨地走了——他怕他忍不住,连着苏朗一起揍。
叶见微出来时倒是正好碰到了师侄叶书离,叶书离朝他行了一礼,脸上挂着乖巧从容的笑:“师伯,我过几天打算去宜山书院拜访一段时日,还请师伯帮我转告师父。”
他们三个里,现在也就眼前这个最顺眼了,知道出事的时候给他传信,在风月之事上一看就很有度。哪像那两个,一个信誓旦旦大言不惭跑地来帝都,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转身把自己卖给别人当媳妇去了。另一个也不差,不止给别人当媳妇,还把自己搞得一身伤也瞒着不说,没一个省心的。
叶见微勉强收敛了悲愤的情绪,慈祥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叶书离两句:“书院好,书院底蕴深厚,多有我们漓山不及之处,你多去那里学学也好,我回去和你师父说,你路上小心,也不必急着回来。”
叶书离满口答应,目送着东都境主远去了。
星珲一个人站在在原地愣了半晌,茫然地看着他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走了,嘴里还念念有辞,似乎隐约听到“我这些年的教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个两个的全……”、“……在下边”一类的话。
他回过神来,翻了翻他爹扔到他怀里的书,封面赫然是四个熟悉的大字——漓山风情,而且东都境主手里的这一本显然更精美许多,不止是话本,连苏朗和星珲的合像都画了。
星珲可算是明白他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的了,话本都收到藏书阁了,全漓山还有谁不知道……他在下边的吗?
漓山少主抬眼望天,恨恨地喊了一声:“啊!叶书离我杀了你——”
院中树梢上落的燕雀全被他惊得飞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1.】叶见微:怀疑人生.jpg,自闭.jpg
【2.】星珲他爹为什么来了?因为叶书离给传了信,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星珲。
【3.】Q:不听话还乱跑的皇后怎么办?
A:那当然是(哔—【消音】)了。
【4.】因为后续剧情需要,所以这两章副CP写的稍微多一点点。那什么下章我要搞一下之前说过的十分大胆的想法了,也许会比较长?可能要写个两天。下下章大概就讲到星珲跟着苏朗哥哥回颖海见家长的主线了。明天上午可能会有一个无厘头小番外。
第54章 番外三 所谓门风
大胤每一座武道门派都有自己的门风,近些年名扬九州的漓山当然也不能例外,不过漓山的门风与其他的学宫略有这么几分……不同。
个中缘由,还要细说。
漓山有广为流传的三大害——话本,考验,二师兄的笑。
漓山也有众所周知的三大宝——话本,师妹,楚师兄的腰。
其他的都好解释,漓山每月的考验日自然没人会喜欢,万一过不去,说不定还要被自己的师父责罚,说起漓山最令弟子们咬牙切齿的“祸害”,考验必有一席之地,每月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想出来的!真应该让他去断海一线天凉快一百遍!
关于二师兄的笑,那就是比考验更可怕的祸害。整个漓山除了新入门的弟子,没人不知道,二师兄叶书离笑得越好看就越没好事,刚入门的新弟子们一开始都会被他们二师兄“温柔和善”的笑所欺骗,但是不出三个月就都会认识到离笑眯眯的鬼见愁叶书离越远越好。
至于三大宝,师妹自然是不必多说,师妹在漓山是稀缺资源,娇娇软软的小师妹谁不喜欢,当然是宝贝。
而楚珩师兄,那就是比师妹更宝贵的存在了。楚师兄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虽然大家都知道楚师兄灵骨不佳,但是作为漓山的山花,楚师兄只要负责弱不禁风貌美如花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漓山上上下下的师兄弟姐妹负责就可以了,不需要他考虑。
楚师兄的那一截腰,那简直是妙不可言,摸一摸搂一搂再捏一捏楚师兄的腰,大概能常年占据漓山弟子最想实现的心愿榜榜首之位。
大家一致认为,全漓山除了大师兄,大概没人不喜欢爱笑又合群的山花。
大师兄是什么人?
漓山东君姬无月啊,虽然他们很少能见到大师兄,但是大家都知道,大师兄所在的望舒殿不好进,譬如叶星珲,三天两头的去望舒殿挨打,东君令十次动用里九次都是在叶星珲犯错的时候,把叶星珲从水镜台叫到望舒殿去由大师兄亲自责罚,然后叶星珲在望舒殿一呆就是好些天,还能怎么回事?受罚加上养伤呗。
久而久之,大师兄就成了比掌门还敬而远之的存在。见到掌门他们还能喊一声掌门师伯撒撒娇,而对于久不见于人前的大师兄,偶尔碰着他一次连声师兄都不敢叫,一体乖乖的喊东君。
大师兄每每听见他们喊他,似乎也不太高兴的样子,这就更让人敬而远之了。
楚师兄去年重阳节后从帝都回了趟漓山,结果还没等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一睹芳容,就有人看见楚师兄去了望舒殿,然后再也没出来,据说是被他们大师兄扣下了,一连几个月也没见到影子,显然是被罚得不轻,连楚师兄这样弱不禁风的美人都下得去手重罚,可见,大师兄的确是铁石心肠。
尽管他们甚少见到大师兄,能被大师兄传令叫到望舒殿亲自责罚的弟子也很少,但是若论漓山最让人恐惧的人,东君大师兄必有一席之地。
但是不管漓山有多少让人咬牙切齿的祸害,有多少被所有人共同珍爱的宝贝,其中最最特别的,就是漓山的话本。
三大祸害里有它,三大宝贝里却也有它,话本在漓山确实是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说它是祸害,是因为漓山话本不写别的,只写漓山人,而且只写情情爱爱,虽然漓山师妹少,但只要不是如山石一般坚强屹立、宁折不弯的单身汉,在漓山话本里就可能看到自己的名字。
所以在漓山经常会见到脸色爆红的师兄或者师弟“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书摔在地上,嘴上喊着:“我他娘的再也不看话本了,以后不要让这种碍眼的东西出现再在我面前!我见一次烧一次!全是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在……下边?”
但是没过几天,就会有人看见才喊完烧话本的人一脸陶醉地从书里抬头:“啊,掌门和掌门夫人的爱情真美好啊!”“什么?这怎么可能有假?你看看,白纸黑字,起转承合,讲的清清楚楚,谁说有假我揍谁!”
无论多么平淡如水的感情,都能被写出曲折动人的故事。
所以,说它是宝,是因为漓山话本,见证了一代又一代漓山人的风花雪月。
小到看山门的大伯和膳阁厨娘,大到东都境主叶见微和占星阁主穆熙云,话本里的故事,网罗万象,无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