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他不想搬去城里,就得搬去刘彻的上林苑或甘泉宫。因为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养金猴、白虎和黑狼。
谢琅所担忧的卫青都懂,快到养蚕里的时候,卫青又提醒众人一遍,要喊他王公子或仲卿。
随卫青前来的官员和侍卫担心自己说漏嘴,干脆都板着脸装严肃。
村里人见他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胆子大脸皮厚的想跟他们套近乎,也不敢开口。以致于十月中旬,棉花拉走,都没人知道卫青姓卫,而不是王。
蝗虫来袭那天谢琅曾跟卫青说,鸡蛋太多就做变蛋,并不是随口一说。
谢琅家有二十多只鸡和三十多只鸭子,其中一半是母鸡和母鸭。下的蛋谢琅一家五口根本吃不完,必须拿去城里卖。
偏偏今年鸡鸭多,城里的蛋很便宜。谢琅就改吃鸭蛋,把鸡蛋存起来做变蛋。
谢琅大概知道变蛋怎么做,他小时候帮他外公做过。可他没实际操作过,浪费了上百个鸡蛋,谢琅才做成。
猴哥和虎子试过,吃不死猴和虎,谢琅就把家里的两百多个鸡蛋全做成变蛋。鸭蛋做咸鸭蛋。待谢琅把鸭蛋和变蛋全移到西偏偏房里,愣是堆出了一座小山,别提多壮观了。
谢琅便指着那堆装着蛋的坛子问小七,“这些蛋够咱们吃到明年这个时候,高不高兴?”
小孩乐得见牙不见眼。
“可咱们家现在每天能收将近三十个蛋,而咱们一家五口只能吃十来个,也就是说每天都要剩十几个,你三爷我三五天就得去城里卖一次蛋。”谢琅指着院里光秃秃的葡萄藤,“天这么冷,三爷不想去城里怎么办?”
小孩不假思索道:“那就不卖。”
“不卖就坏了。”谢琅道。
小孩犯难了,“那怎么办?”
“鸡鸭杀了。”谢琅道,“留五只母鸡和五只母鸭。一天下十个蛋正好够咱们吃的。”
小孩仰头看着他,“不卖了?”
“听说过几天还有雪。你想让你三爷冒着严寒去卖蛋吗?”谢琅道,“你孟达爷爷买咱家的红薯干,给了咱家许多钱,咱家现在不缺钱。”
卖红薯的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谢琅就去城里买个坛子,把铜钱全放坛子里。满满一小坛,此时便放在客厅的几案上。
小七只知道铜钱可以买东西,看到那多钱,小孩高兴了很多天。
谢琅见小孩表情松动,就继续说,“不杀鸡和鸭,我就要找村里人买。还要给他们钱。”
“那就杀吧。”小孩权衡一下,“要留五只母鸡和母鸭啊。”伸出十根手指提醒谢琅。
谢琅笑道:“当然。你三爷骗过你吗?”
“三爷从不骗人。”小孩不假思索道。
谢琅点了点头,“是呀。所以今天就把公鸭全杀了。你三爷未来三天不用再收拾鸭子,就可以领你们去山里玩了。”
小孩一听完,高兴了,“我帮三爷。”
“那咱们去烧水。”说干就干,谢琅领着小孩去灶房烧满满一铁锅热水,就去宰鸭子。
七只鸭子放在大大的洗肉盆里,加上滚烫的热水,可以说整整一盆。
十月底的天冷,还不至于冷的让人缩在屋里。更何况对于百姓来说,再冷都得做事。谢仲武门口的烘干房附近自然是人不断。
这些人见谢琅一次杀这么多鸭,都觉得他疯了。
谢琅早已想好理由。听到冯英问,“你是不是把鸭子全杀了?”谢琅便顺势说,“我担心明年开春生瘟疫。”
“瘟疫?”
瘟疫是比蝗灾还要可怕的存在。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人没的吃。瘟疫一出,人畜不用吃了。
冯英不禁走近一点,“你听谁说的?”
“我猜的,做不了准。”谢琅道。
冯英:“有什么依据没?你不可能胡乱猜吧。”
“物极必反啊。干旱到豆苗快死了,来蝗虫了。现在家家户户都养了几十只鸡和鸭,拉的到处都是屎,冬天冷,把屎冻住没事。春天暖和,人容易生病,牲口肯定也会生病。无需太多,一家有一只,瘟疫就出来了。”
“三郎叔,你说的都是真的?”
谢琅吓一跳,扭头看去,“春娥?”再看,他爹的表弟,“表叔,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你婶说入冬以来还没下雪,担心过几天下雪,路上没法走,让我来看看你。”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走过来,“刚才说的那些真是你猜的,还是你那些朋友告诉你的?”
谢琅见他手里还拎着一块羊肉,估摸着是来谢自己给他棉种和红薯苗,“猜的。但这种事,没有最好。有了,到那时候这些全都得烧了埋起来。不如现在杀了。也省得我去城里买猪肉了。”
“那我们呢?我家没有猴哥、虎子和小狼。三郎,我们的卖给你?”冯英道。
谢琅顿时想翻白眼,“城里多少钱一斤,我给你多少钱,你卖不?而且你还得帮我收拾干净。”
“卖!”冯英道,“我现在就去找你大伯。”
谢琅笑道:“去吧。”
冯英转身就往南边去。
谢春娥见他笑的很不对劲,“三郎叔,冯英婶子家的鸡鸭有问题?”
“我大伯娘得骂她。”话音落下,姚桂芝的声音传过来。
大意现在鸡鸭便宜,一只鸡不值五文钱,而且鸡鸭都是吃地里的蝗虫长大了,就算全给谢琅又怎么了。她差那几文钱么。
谢琅忍着笑吩咐小七,“去拿两个板凳。”随即跟谢春娥和他表叔解释,“虎子在屋里,你们先别进去。”
“三郎叔,先别管他们。”
谢琅眉头紧皱,想看看谁说话这么无礼,抬头见是钱小花走过来,低咒一声,就指着谢春娥,“她是谁?想问问我该怎么办?别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钱小花噎了一下,“你,你是里长。”
“我是里长,瘟疫又没来,找我干什么?”谢琅瞪着眼睛问,“当初选我当里长的时候,你们自己答应的,小事不来烦我。大事自己解决。什么时候瘟疫来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钱小花指着他,“你,你——”
“你什么?三郎说得对!别有事没事就来烦他。”
钱小花猛然转过头,“我说话你插——王,王大公子,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
“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们平时就这样同三郎说话。”刘彻眉头紧锁,“三郎,明天就跟我走。”
“使不得,使不得。”姚桂芝跑过来,“钱小花,该干嘛干嘛去。”
钱小花连忙往谢仲武那边跑。
姚桂芝走到刘彻面前,“大公子别生气,我们村就那一个不懂事的。你当,你当她放屁就成了。”不容刘彻开口,就喊小七,“带你孟达爷爷去屋里歇会儿。春娥,大兄弟,去我家坐坐。”转向谢春娥,和谢建业的表弟。
两人没动,看了手里的东西一眼。
姚桂芝夺下来递到刘彻的侍卫手里,“走吧。”
两人下意识看谢琅。
谢琅笑笑,“去吧。我吃了饭就过去。”
俩人这才往南边去。
刘彻并没有进去,站在门口看着谢琅,“还得多久?”
“半个时辰。”谢琅实话实说。
刘彻眉头微皱。
谢琅没听到声音,扭头见他表情不好,心中一凛,“出事了?”
刘彻重重的点了一下头。
谢琅眉心一跳,事情不简单,“朝中?”最近没听天天去城里的村里人说啊。难道是?算着日子,卫青该建功立业了,“北边?”
刘彻再次点头,走到他身边,也不嫌鸭子腥,粪坑臭,蹲下就问,“你觉得仲卿怎么样?”
“你心里已有答案了不是么。”谢琅道,“或者你还不别的选择?”
刘彻微微摇头。
“那就相信自己一次。仲卿不会让你失望的。”
刘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仲卿心细胆大。”谢琅道,“心细这一点您比我清楚,胆大,就说一件事,他从他父亲家跑出来的时候多大?”
刘彻仔细回忆一番,“吾认识子夫的时候,他才十来岁。那时他已跟他母亲住在一起。在他父亲家的时候,像小七这么大。”
“跟在您身边多年,您也没少教他。如今称得上智勇双全?”谢琅反问。
刘彻不假思索道:“当然!”
“所以我说您心中已有答案。”谢琅道,“最近做了个好吃的,叫小七给你拿两个。那东西不可多食。这句是真的。”
刘彻站起来,转身之际忽然想到,“晌午吃鸭?”
“鸭肉得炖许久。您不甚饿就吃这个。”谢琅道。
刘彻:“就吃这个。”说完就朝屋里喊,“谢小七!”
“干什么啊?”
刘彻循声看去,“你在干什么?”
“我在给猴哥打扫房间。猴哥太邋遢了。”小孩拎着扫把出来,“比猪还邋遢。”
刘彻见他还没扫帚高,忍不住笑了,“怎么邋遢?跟我说说。”
“你看看就知道啦。”小七转身从屋里拉出一个粪筐,“三爷给它的果子,它啃的到处都是。”
刘彻走过去,看到地上全是果皮和果核,而且果皮上几乎没有果肉,比人啃的还干净,“都是你猴哥吃的?”
“是的呀。”平时都是谢琅给它仨打扫房间。刚才谢琅叫小七搬凳子,小七搬两个到门口见刘彻来了,就回屋给刘彻搬凳子。结果看到他朋友房里脏的没法见人,姚桂芝又把谢春娥和谢琅的表叔拽走了,小孩想着外面有凳子,就拿着扫把给他朋友打扫房间。
见刘彻往里面去,小孩连忙拦住,“不可以进。”
“吾看看。”刘彻勾头往里瞅一眼,见有个榻,榻上还有被褥,惊讶道,“它仨睡榻上?”
小孩点了点头,“对啊。”
刘彻抿抿嘴,本该无语,又实在忍不住想笑,“你三爷这是把它仨当人了?”
“没有啊。”小孩道。
吃熟食,睡榻。他有一次夏天过来,还见谢琅用盆给它仨洗澡。不是人是什么?刘彻想问,可他见小孩只顾扫地,“我去问问你三爷。”
“你去吧。”小七挥挥小手,“我扫好,我也去。”
刘彻抬脚就要走,忽然想起来院里的目的,“你三爷说最近做了个好吃的,要你拿给我尝尝,那东西在哪儿?”
“什么好吃的啊?”小孩奋力拿起比他高许多的铁锨问。
刘彻见他太难,过去三两下帮他把赃物弄到粪筐里,就命侍卫拎出去倒掉,“你家都有什么吃的?”
小七洗洗手,拽着面巾擦擦就说,“我家吃的可多了。”
“谢小七!”
小七吓一跳,“怎么啦?”
“没事。”刘彻道,“肯定是叫你帮他舀水。”随手指两个侍卫,“你们过去看看。小七,我们去拿好吃的。”
第90章 炒板栗
小七不为所动,“我要去看看三爷就叫我干什么。”
“三郎,叫小七干么?”刘彻开口问。
当然是跟小七好好聊聊,显摆可以,得分对方是谁。
可刘彻都听出来了,谢琅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一口气道,“没事了。”
“听见了吧。”刘彻转向小七。
小七不疑有他,“我们走吧。”
“在灶房里?”刘彻指着和那三只的房间相邻的灶房。
小七仔细想想,“灶房里好像也有。我去看看。”迈开小腿跑到灶房打开柜子,“有一点点,凉了。”
刘彻拿出来一看好生失望,“板栗?”
“我三爷炒的。可香了。”小七像献宝似的仰头说。
刘彻捏一个,“炒的?不是煮的。”
“不是。用砂石炒的。”小七指着柜子上面,“在那里。”
刘彻抬头看到柜子上有一盆黑乎乎的石子,“放铁锅里面?”见小七点头,又问,“你家还有没有板栗?”
“有啊。二郎爷爷给的。”小七转身指着对面的房间,“有一袋子。在山上捡的。三爷说,三爷说我们明天也上山捡板栗。”
刘彻掰开一个,见栗子肉和里面的毛皮黏在一起了,抬手扔脏水桶里,“还有什么?”
“在堂屋。”小七道。
刘彻使个眼色。小七往堂屋去。
谢琅站起来活动一下腰,扭脸看到一大一小大步迈进堂屋,转向客厅,摇头叹气,“上林苑不是连荔枝都种出来了么?”看向他身边的侍卫。
古人有时候牛逼的,谢琅不服都不行。荔枝那种只生在岭南的东西,竟被上林苑的匠人种活了。
谢琅听卫青说起的时候,一度想去拜访那位匠人,看看他是不是真神仙。
侍卫笑道,“还没结果。”
“明年结果了,是不是就不来了?”谢琅问。
侍卫脱口道:“不可能。”
谢琅翻个白眼,看着还有三只鸭子没脱毛,“你们挽一下袖子,帮我一起收拾。否则午饭就变成夜宵了。”
侍卫晚点吃没关系,饿着当今天子,谢琅没事,遭罪的是他们。哪怕侍卫不会,谢琅开口,他们也不得不蹲下去帮忙。
有侍卫帮忙,谢琅把他收拾好的四只鸭子的头和爪剁掉,就洗鸭内脏。待那些洗干净,侍卫也把另外三只鸭子的毛拔干净。
谢琅把七只鸭子的头和掌以及内脏扔陶瓮里,又扔一包大料进去炖给那三只吃。
侍卫烧火的时候,他又把鸭子洗两遍,就捞出四只挂在葡萄树下,余下三只,一只炖了他仨吃,两只炖给八名侍卫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