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子听在耳里,不为所动,甚至瞥向云岚的目光都带上了愠怒。
云岚毫不畏惧:“直白的说,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谁不是光一身来,剐一身肉走,管他荣华富贵贫寒潦倒,到头来,不都是一抔黄土,埋森森白骨。”
“云岚。”老太妃擦了擦脸,再看向云岚,眼底寒光矍铄,声音更是冷入骨髓:“这些年,你们几个在越儿身边,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下人,来教训主子了?”
呀呀 “属下不敢!”云岚一震,忙低下头去。
“不敢?”老太妃冷哼,厉喝道:“我看你是敢的很!”
云岚……云岚便不敢再多话触这个霉头了。
老太妃却发泄不够,起来发疯一样,把屋子里能摔的都给摔砸了一通,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可即便如此,她的脸色依旧阴沉的可怕。
深吸口气,老太妃一声令下:“出宫,回府!”
……
赵越回到御书房,远远看到云翼还守在门外,就知道人还没醒,顿了顿脚步才走过去。
“淮笙还没起?”赵越在门口停下,没等宫人和云翼行礼,就率先摆了摆手问道。
“没呢。”云翼道:“属下有进去看过,顾大人睡得挺沉,期间碳火小了些,怕他冻着,属下让人给加了一些。”
“嗯。”赵越满意点头,却依旧站着不动,全然没有进门的意思。
这让看着的众人倍感疑惑。
“王爷?”云翼不解地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赵越却是偏头对宫人道:“拿个手炉过来,我这刚外边走了一趟,浑身都是凉气,他身体不好,过给他就麻烦了。”
宫人听得一愣,却没敢磨叽,应了一声,便转身准备去了。
没敢让赵越等太久,宫人快去快回,将手炉呈:“王爷,手炉来了。”
赵越接过,双手捂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门。
“老太妃身边伺候的那嬷嬷,你去给送走吧,不然等老太妃回去,没她好下场。”赵越吩咐完,没等云翼应下,就径自进了御书房。
云翼二话不说,伸手带上房门,转身领命而去。
而赵越进门就将外头沾了寒气的披风脱下挂到一边,这才朝屏风后头走去。不过他刚到,顾淮笙就醒了。
“王爷。”顾淮笙懵圈起身,愣了愣才转头问赵越:“你出去过了?”
“嗯。”赵越在榻边坐下:“怎么不睡了?”
“你这话问的可真奇怪,这还能有为什么,睡醒了就不睡了呗!”顾淮笙眯眼打量了赵越一会儿:“是又出什么事了么?”
赵越摇头:“什么事也没有。”
“没事那你怎么一脸恍惚的表情?”顾淮笙才不信。
赵越转移话题:“不睡就收拾起来吧,正好清闲,出去走走。”
“外头很冷吗?”顾淮笙视线往下,看到被赵越捂在手里的手炉,不禁纳闷儿:“连你都捧起了手炉,莫不是又降温了?”
“没有的事。”赵越摇头:“不过外头结霜了到底真的,尤其御花园那边,霜花如琥珀晶莹烂漫。”
“是么?”顾淮笙一听便来了兴致:二话不说穿衣起来:“那可真得要去看看了。”
待顾淮笙收拾妥当,两人便一起离开御书房去了御花园赏景。
临出门时,赵越就把手炉给了顾淮笙,可仍觉不够,走了一段还把披风也解下来一并给了他。
即便是这样,还是担心顾淮笙会被冻到,那紧张劲儿,搞得顾淮笙都无语了。
“我又不是泥捏的,哪有那么弱,你就别操心了,这又是手炉又是披风的,我一点也不冷,暖和着呢,手心都给捂出汗了,不信你摸摸看。”顾淮笙说着腾出一只手来,直接贴在赵越脸上:“是不是,有汗,没骗你吧?”
赵越任由顾淮笙贴着,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顾淮笙:“有汗。”顿了顿才道:“可也要捂着,一冷一热,最容易生病了。”
“好好好,我捂着,都听你的。”顾淮笙笑着收回手,转头就走在了前面,到了御花园,满园的霜花迷眼,果然如赵越说的,好看极了:“我也不是没见过霜花,但不得不说,咱们那小宅小院,确实不如这御花园的漂亮。”
“喜欢吗?”顾淮笙赏景,而赵越……在看人。
“喜欢。”顾淮笙假装没感受到那专注灼热的目光,淡定从容的该干嘛干嘛,在赵越看不到的角度却微皱了眉头,暗自揣测着赵越情绪低落的原因。
“我想……”赵越见顾淮笙回头,顿了顿才道:“不如别嫁娶这么麻烦了。”
“嗯?”乍然听他这么说,顾淮笙本能以为赵越反悔了。
不想赵越却突然停下脚步,满脸严肃的道:“你娶了我吧。”
“啊?”顾淮笙怀疑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娶我嫁,历来都是公主嫁驸马,今儿我赵越,也来一出王嫁驸马。”
“你……”顾淮笙第一反应就是,赵越脑子被门给夹了,伸手摸摸他脑袋:“说什么胡话呢?这脑袋瓜子也没挤出瘪呀,怎么就胡言乱语了呢?”
赵越一把抓住顾淮笙的手:“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那我也问你。”顾淮笙便也跟着端正了脸色:“你到底怎么了?”见赵越张口预言,打断道:“说实话。”
然而这实话,却是赵越不想说给他的。
但顾淮笙只需稍微一动脑子,就想到了关键:“因为老太妃?”
赵越一愣,没点头也没否认。
顾淮笙便知道自己给猜对了:“你见过她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再瞒着就不好了,于是赵越点了点头。
顾淮笙笑了:“又因为我吵架了?”
赵越瞥他一眼,径自走着没说话。
顾淮笙叹气:“咱俩的婚事,她不是不反对么?莫不是后悔了?”
“她……”赵越沉沉叹了口气:“想要我继位。”
顾淮笙一愣:“你不肯,所以谈崩了?”
赵越又不吭声了,但这时候沉默等于默认。
然而说到这里,顾淮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禁低头苦笑:“她以为是我耽误了你,便又不待见我了,你是担心我将来去烎王府不好自处,所以才想出嫁我这么个馊主意?”
“怎么就是馊主意了?”赵越不服。
“当然是馊主意。”顾淮笙叹气,伸手拉住赵越的手,紧紧相扣:“她再怎么也是你母亲,母子哪有隔夜仇,她不理解,便与她好好说就行了,对着刚算怎么回事,只会加深矛盾,就算她不待见我,不待见就不待见呗,我个大男人又不会天天跟她后宅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面都难得碰着,能把我怎么样?”
“若真是这么简单,我又何至于……”赵越话到一半咽了回去:“算了,不说这个了,总之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什么定?”顾淮笙抽手就给了赵越脑门儿一下:“你还真想气死你老娘啊?别幼稚说赌气话了,我认识的烎王可不是这样的。”两人一起绕着御花园逛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烦了才往回走:“其实,你若……”
“不想。”顾淮笙话都没说出来,就被赵越斩钉截铁地截胡打断了:“我不在乎江山谁主,只想与你顾淮笙,相守久安,你说我幼稚也好,任性也罢,都无所谓,反正这一世我不会再放开你的手。”顿了顿又道:“身其位,谋其事,担其职,身为皇帝,治国之道是谋事,充盈后宫开枝散叶是职责,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而我,担不了这份职责,就你那臭脾气,也受不了那份委屈,我也舍不得。”
说了这么多,赵越有一句说到了点子上,顾淮笙,的确是个受不的委屈的,但是……
“那老太妃……”不管怎么说,顾淮笙还是不想赵越跟老太妃好不容易融化的关系再次闹僵。
“慢慢来吧。”赵越叹了口气,想到老太妃当时的表情,心中便是一钝。
第135章 忍一忍顾大人
尽管嫁去顾家的提议被顾淮笙否了,但赵越却并没有因此作罢。生出这想法,倒不是为了赌气跟老太妃对着干,仅仅是不想顾淮笙到烎王府被为难折腾而已。
双向嫁娶,老太妃指不定怎么揪着那个嫁字,整一些有的没的破规矩磋磨顾淮笙,但要是他嫁去顾府,而顾淮笙是娶的那一个,那就让人揪不住软处了,到时即便顾淮笙住到烎王府,也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矛盾冲突。
赵越尽量求衡考量,却不想登基大典当天,接到王府消息,老太妃出家静云庵,落发为尼了。此一去,一如赵越舍山江选情郎一样坚决,没给任何挽留劝阻的机会,留书一封,直接就干脆利落的走了。
老太妃怒极出家一事,顾淮笙还是登基大典结束后,出宫上了马车才知道的。眼看着赵越一言不发的转头望着窗外发呆,顾淮笙心疼不已。
“去静云庵把人接回来吧,好好跟她说,别再钢板对铁锤了,你母亲寡居这么多年不容易,看你夺回皇位,应该是一直以来支撑她走下来的唯一信念,如今信念崩了,她承受不住也是正常,好言哄着,别太冲。”顾淮笙握紧赵越放在膝头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我就不陪你一起去啦,她本来就讨厌我,我若再去,不定更加刺激她……”
“那怎么办?”赵越突然沉声问。
“什么?”顾淮笙被问得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向赵越。
“她容不下你,我亦不肯负你三妻四妾,这原就无解,又何以两全?”赵越反手握住顾淮笙的手,紧了又紧,仿似这样就能汲取更多坚定的力量:“所以,你不必为了这些就躲躲藏藏畏首畏尾,又不是见不得人,左右这混蛋之名咱俩背定了,那便共进退,一起去吧。”
“你是想气死你老娘。”顾淮笙无语。
“才不是。”赵越道:“咱俩去静云庵长跪,跪到她回心转意,你身体不好别硬跪,等下上个绑腿。”
顾淮笙:“……”
“看我干嘛?”赵越被顾淮笙看的一阵心虚。
“看你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美死了。”顾淮笙干笑两声,果断转开了脸去。
赵越:“……”
顾淮笙原本打算回顾府的,这样一来,倒是省了绕道的麻烦,直奔静云庵。
只是静云庵地处佛陀寺东面的山头,路途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临时前往,确实仓促了些。旁的不说,风餐露宿,就没有精心准备的好过,尤其这寒冬腊月,碳火不足,别说取暖,连喝口热水都做不到。
“还是我欠考虑了,没有任何准备就出来,连累你跟着遭罪。”赵越早年南征北战,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不适,就是心疼顾淮笙,怕他饿着怕他冻着。
不过顾淮笙身子骨也的确太弱,裹了两件毛裘披风依旧双手冰凉。可他特别能忍,这一路跑来,嘴唇都冻白了也没吭一声,听见赵越这么说,更是一笑置之。
“说什么遭罪不遭罪的。”顾淮笙咳了两声:“让云墨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能生火的干草木柴之类的,生个火,煮点热水暖暖身子吧,亏得没下雪,不然火都生不燃,那才麻烦呢!”
“我看还是算了。”赵越想了想反对地摇了摇头:“这样不是办法,我看还是要再往前赶赶,看看有没有人家,找个落脚地再说,不然这天气风餐露宿一晚上,好人也得给冻病了。”
这个倒是可以,顾淮笙对此没有意见。
不过这地段荒芜,人家并不好找,跑了小半个时辰,别说人家,连间茅草棚子都没瞧见。
“这静云庵就在佛陀寺东面,就算不改道应该也绕不了多少路程,早知道就不走这边了。”顾淮笙哈了哈手,对找人家落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毕竟这一路走到,这边的确是荒凉的紧:“再往前赶赶,若是没有就别折腾了,咱们倒是没什么,云墨跟车夫顶风口,怕是受不住。”
“嗯。”赵越赞同顾淮笙这话,点了点头。
两人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云墨惊喜的声音:“王爷,顾大人,前面,前面有户农家,您们稍待片刻,属下先过去看看!”
闻言,赵越两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喜色。
云墨回来的很快,跳上车辕就指挥车夫赶车,一边还冲车里的两人汇报:“王爷,顾大人,属下已经给那户人家的主人交涉好了,我们在那打尖儿一晚上,明儿一早再走!”说话间,马车便在那农家院门前停了下来。云墨跳下马车,旋即回身伸手打起帘子方便两位主子出来:“王爷,顾大人,到了。”
赵越点了点头,伸手将冻的手僵脚木的顾淮笙给扶了起来,两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方一落地,顾淮笙就被滑了个踉跄,把赵越紧张的够呛。
“能走吗?”赵越担忧地低头看顾淮笙的腿。
“没事。”顾淮笙笑笑,原地跺脚活动了下,便径自进了农户院子。
农户主人是一个寡居老妇,听到动静便脚步蹒跚地迎了出来。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些个所谓的达官贵人,形容颇有些拘谨,除了憨厚的笑着,连话都不敢说。
顾淮笙见了便是一笑:“老人家别紧张,平常些就好,我们不是坏人,就是天寒地冻路经此地,借宿一晚罢了,不知可有吃的?没有的话,热水也行,来两口暖暖身子,实在是冻人的厉害。”
“有的有的。”老妇连声应道:“不过乡下人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糙米杂粮刮嗓子,各位大人应该吃不惯,农妇地窖里还存着一些今年收的红苕,这就去给大人们煮一锅红苕汤去,软乎甘甜,还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