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华一愣,随即也明白了意思,叹了口气,“我知其中利害,不过是论道几句而已。”
“随口一言或许不能动摇国之根本。”徐之清眸子暗了暗,“有时却能定人之生死。”
洛华站在原处,徐之清的目光太过锐利,似有种看透人心的能力。
“徐公子,你是如何看待丞相大人的?”不知怎么,洛华不由开口道。
“我未见过丞相。”
“是、是我问得唐突了。”洛华自觉问得不妥。
“北有蛮人虎视眈眈,南有游民动荡不安,明有朝堂权柄之争,暗有余孽伺机而动。如今本就是乱世未平,谈礼仪人心为时太早,依我所见,众生能活下来就着实不易。”
“我以为谁能让大秦百姓活下来,活得好,谁就当是大秦的君王。”
语毕,徐之清再行一礼,“风雨欲来,洛公子早些回去吧。”
洛华不由出神,直到坐上马车,他还在想徐之清方才说得话。
“小公子,您怎么了?”
“巧红,我想吃烧饼了。”
“哦,那……奴婢去让马车绕下路。”
“我想自己去买。”
洛华从巧红手里讨了几个铜板,默默走进了长队,他身边有很多人,忙忙碌碌。
他们衣服虽不比府上丫鬟的华丽,但也都是干干净净的。
“要几块?香葱的,还是芝麻的?”卖饼的老翁嚷着声问道。
“各来一块吧。”洛华想了下答道,然他才说完,两张饼就已包好了塞在了他的手里。
洛华攥着手心里的钱,不知所措,拿了饼后,那老翁却没再搭理他,忙着招呼下个人了。
“头次来买的吧,钱扔那篓里就行了。”后面有人提醒道,“他们家人手少,担待点。”
洛华瞧着惊讶。
“这摊主不自己收钱吗?那……万一有人不给怎么办?”
那人倒是被洛华问得愣住,瞧着洛华的眼神也奇怪起来,“不过一两个铜板的饼子,又不是七、八年前饿死人的光景,哪会有人贪这些小钱?”
洛华不再多言,怕被人误会,忙将手里的铜板扔进篓子里。
一路小跑回马车上,分了一块烧饼给巧红。
握着饼,洛华突然说道:“感觉雍城的百姓日子过得还算美满。”
“和以往年年打仗比起来,确实好上太多了。”巧红点点头说道,“不只是雍城,就是奴婢老家那收成也比以往好得多,前几日奴婢收了家书,听说光一个山头就收了好多柿子。”
“柿子啊,向来味道不错。”洛华笑道。
“改日奴婢让家里捎一筐来,给小公子尝尝。”巧红也笑了起来。
马车向相府行去,洛华听着街上传来的热闹,心中也不再为一些子虚乌有的担忧烦恼了。
总而言之,无论旁人如何想法,他信荣荣就好了。
“啊,怎么这么多啊?”洛华搁下笔,甩了甩自己发酸的手,面上露出了一点苦色。
“徐宗正也太不讲情分了些,分明是那王公子无礼在先,还要拖累这小公子受这份苦。这《中庸》一篇也有几千字,十篇就是几万字,这就是通宵达旦地写,也未必写得完啊!”巧红望着少年辛苦的模样不由抱怨起来,“当真是冤枉。”
“何人冤枉洛儿了?”
门外忽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巧红连忙行礼,“主子。”
“荣荣。外面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洛华起身相迎,蹙起眉来,“身上都被打湿了。”
“不碍事。想你了,就过来瞧瞧。”封景荣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语气温柔,“在干什么呢?”
洛华脸上不由发热,见巧红在旁偷笑,更是臊得慌,小声说道:“在抄书。”
“抄书?”
“嗯,今儿我做错了事,挨了老师的罚。”洛华无精打采地坐回在座位上,“明日要教十遍《中庸》给老师。”
“嗯?当真是件稀奇事。”封景荣剑眉轻挑,“洛儿这般乖巧,竟然也会犯错?”
“难得糊涂嘛。”洛华摸了摸鼻子悻悻然说道。
封景荣凑了过来,微微颔首,“这字倒是写得很是长进。不过十遍未免多了些,小惩大诫,五遍足矣。”
“老师说十遍,有何办法?”洛华握着笔轻声嘀咕道。
封景荣在旁玩笑道:“那我帮你去向宗正求个情?让他法外开恩减你五遍?”
“这样不好!老师定会以为我求你去的,到时候觉得我懒散不上进怎么办?”洛华连忙拽住男人的袖子,“你不准去。”
“洛儿倒是挺在乎宗正的看法的?”墨绿色的眸子沉了沉,似有什么情绪慢慢掀起。
“我自是想在老师心里能好一点。”洛华眨了眨眼说道,“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丢了丞相大人的脸面啊。”
封景荣愣了下,随后嘴角微扬,方才那点吃味很快就消散了开来,“先把饭吃了,回来再抄。”
洛华蹙眉拒绝道:“我路上吃了饼,一点也不饿。”
封景荣心里无奈,于是吓唬道:“光吃饼怎么行?洛儿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少了,万一一直这般小巧,长不大——”
洛华手上的笔停了下来,有点不愉, “小巧?你说我小巧?”
见少年脸色有点黑,封景荣顿了顿,还未察觉自己说到了少年的痛处。
“咳…洛儿虽然小巧,但瞧着分外可爱。”
“你才小巧可爱!”少年重重哼了一声,埋头抄书,不再搭理站在身边的男人。
这、这是生气了?
封景荣不由愕然,他望了眼少年气鼓鼓的脸腮,这才彻底回过神来。
他的无心之言似乎不小心戳到少年的痛脚了。
“洛儿。”
“……”
连唤了几声,瞧着少年当真对自己不理不睬,封景荣只有在心里无可奈何。
他一边摆摆手让巧红把晚膳传进屋里来用,一边让人去搬了张椅子自己坐在了少年的旁边,也不说话,就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张让他魂牵梦绕的面庞。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洛华就不由神不守舍起来。
说不出被那双墨绿色眸子注视着的滋味,分明知那目光无形无影,他却像被火烘着一般,身子抑制不住的发热。
“你在看什么。”洛华有点羞恼。
“洛儿,终于愿理我了。”
“我哪有不理你。”洛华撇过脸去不肯承认自己方才耍的小性子,“明明是你声音太小,我没听清罢了。”
“原来是我误会了。”封景荣倒也配合,沿着台阶说道,“还好如此,不然洛儿当真不肯理我,我定是要难过的痛不欲生。”
“哪有这般夸张的。”洛华脸上又热了几分。
“洛儿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发热了吧。”封景荣想摸下少年的额头,然洛华反应奇快,慌忙躲开。
“没、没有,就是这里有点热而已。”
“热?”男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对,太热了。”洛华有点尴尬地用手扇了扇风,他正想着该如何摆脱这样的窘境,好在巧红正领着几个侍女端着膳食进来。
“我突然有些饿了,还是先吃饭好了。”洛华自顾自说着,放下笔,绕过男人坐在了方桌边。
封景荣将少年有趣的神情看在眼里,也没点破什么。
不得不说,少年这样青涩的反应让他克制不住的欣喜。
或许这一次他能多渴求些他不敢深想的东西。
这顿饭吃得洛华很是不安,他总觉得荣荣怪怪的。
不好好用膳,每次他望回去,对方都是噙着笑意望着他。
洛华赶忙收回目光,只埋头划着碗里的饭。
不过是一瞬的眼神相触,他却感觉身子发软,心口发热。
洛华以为大事不妙,若是放任男人这样下去,今儿他那剩下的八遍《中庸》定是是抄不完了。
于是用完膳后,他就铁了心不让封景荣留在自个屋里,让人回自己的书房去。
啪。
木门抵着高挺的鼻子关了起来,男人在外面又唤了几声,见无人搭理,有点不甘心就此回去。
然思索片刻后想着来日方长,倒也不用逼得太紧,封景荣就心软退了一步,先放其一马。
赵管家撑在伞在廊外候着,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已是对这位不知何方神圣的洛小公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里可是相府,竟然敢把丞相大人关在屋外,碰一鼻子灰,这整个大秦怕是找不出第二人来了。
见男人走出来,赵管家连忙凑上前,高举着伞柄。
“今儿的菜有些冷了。”
听闻这一言,赵管家一个激灵,脑中清醒过来,小心答道:“兴许是天凉了,小公子的屋离得远,这菜怕是在路上凉的。”
男人一言不发。
赵管家自是个活络人,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接着说道:“主子,;老奴瞧这天也愈发冷了,小公子难免有想在屋里用膳的时候。所以老奴想,不如在小公子这屋边开个小厨房,多配几个能干活的老嬷嬷,这样也省的入冬后小公子在寒风里来回奔波。”
这会儿,男人终于“嗯”了一声。
“就按你说得办吧,还有素日小公子的用度不要省,都用最好的。”
“是,是,老奴明白,主子放心。”赵管家忙应下。
秉灯夜烛,洛华握笔苦抄,不知不觉间,已是三更天了。
“巧红,你先去休憩吧。”洛华晃了晃昏昏欲睡的巧红,轻声说道。
“不行,小公子还没睡,奴婢哪有先睡的道理。”巧红摇摇头强打着精神在旁研墨。
“我这还有三遍要写,还要不少时候。你陪在这儿跟着我受这罪有何意思?”洛华轻轻推了推身边这人,“你快些去睡,先不说瞧着你困,我也发懒。就是明日你还要在旁服侍我,我们两总得有一个清醒的,不然两个糊涂人还不知出什么岔子?”
听了这话,巧红有些犹疑了,“那奴婢在外间迷一会儿,有事公子定要唤我。”
“我省的,你快些去吧。”洛华摆了摆手,将巧红劝走后,他又迷迷糊糊苦熬了两个时辰,终于又工整抄完了两遍。
而那最后一遍,洛华实在是抄不动了,写了几句后,终是撑不住闭上了眼,想着小眯一会儿再继续,谁想再睁眼时,就是巧红唤他起身的时候了。
“完了,完了,我还差一遍没抄!”洛华倏地惊醒,直挺挺地从榻上坐了起来,鞋都没穿,光着脚就跑到了外间的桌案前。
巧红怕少年着凉,忙去寻外衣,走来却瞧见少年愣愣站在那。
“小公子,先将衣服加上,别着急,在马车上或许还能写上一会儿。”巧红安慰道。
然少年却又数了一遍誊抄的纸张。
“……九,十。”少年满脸不可置信,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记得我最后一遍没写完啊!”
“小公子,你、你怎么了?”
“巧红,你听过田螺姑娘的故事吗?”少年呆呆说道,低头一看,这纸上确实是他自己的笔迹。
“公子,你说什么?”
“我昨天晚上怕是碰见了田螺姑娘了。”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眸子,迷迷糊糊地说着。
巧红没怎么听明白,以为少年是做梦想到什么姑娘了,只好在旁催促道:“小公子,时候不早了,还是别找什么姑娘了,不然去学堂就迟到了。”
慌慌忙收拾了东西,用了些早膳,少年就被巧红拽着进了马车。
洛华实在是困得厉害,在马车的颠簸下又昏昏欲睡起来,等他再清醒的时候,他已捧着罚抄的十遍《中庸》立在了徐宗正的眼前。
徐宗正倒也没说什么,将这厚厚的一沓纸草草翻了一遍后,就让洛华回到自己的位上。
王子凌告了一天假没有来,估摸是没誊抄完,不过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第二日时,他也终是哈欠连天现身,一遍不少的将十遍《中庸》如数交到了徐宗正的手里。
放学回去后,洛华忙回到府里补了会儿觉,醒来后却发现封景荣尚未回来。
按赵管家所说似乎因为哪个郡县出了灾况,主子的事务陡然变多。
接着,连着两日,封景荣甚至都无空回府。不过好在有派人回府传了话,洛华倒也安心了不少。
这几日,学堂之中风平浪静,自那次以后,王子凌也未再来找过洛华的麻烦,两人间也算相安无事。
今日,洛华如往常一般在学堂认真听着徐宗正讲学,因为天气愈发寒冷,整座凉亭皆被厚实的毛皮褂包了起来,旁边烧着炭,很是暖和。
到了年末,恐有考学,众人也都听得相当认真,整间亭子内只听得徐宗正一人的声音。
“少爷!少爷!”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小厮打扮的男人从外面慌慌张张得闯了进来。
突然而来的喊叫声自是打断了徐宗正的讲课,徐宗正将书放了下来,皱了皱眉,声音严厉:“你是何人,怎么在这大呼小叫,扰乱讲学?”
“徐大人,恕罪!徐大人恕罪!”那小厮连忙道歉,“是小的失礼了,只是这情况十万火急,我家老爷喊我家公子回去。”
“你是哪家的下人?”徐宗正方问完。
王子凌就站了起来,很是不解:“小福,你怎么跑这来了?”
“少爷!少爷!老爷喊你立刻回府了!”小福瞧见王子凌,连忙跑过去。
“我爹?哦,我爹回来了?”王子凌倒是没觉得什么,态度稀疏平常,“我就说我爹这么大人能出什么事?一夜没归家,瞧,把我娘吓得。看来不出我所料,八成是出去玩了一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