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老夫人面前,顾煙还是把自己捧在心尖上的,还信誓旦旦的要给自己个名份。甚至今儿上午还兴高采烈的来做嫁衣,可怎么突然就都变了?还没来得及准备呢,怎么就一下子从天堂摔进了地狱?
桃灼只觉得双眼酸涩胀痛,所有的痛苦争先恐后的想喷涌而出。他将额头枕在膝盖上,让眼泪肆虐。他又不敢哭出声,怕引来旁人的笑话,只能咬到唇角都渗出了血。
只有双肩不住颤动着,无助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顾煙将陌子秩带回将军府,犹如巨石掀起的千层浪,没有一处角落是安静的。所有人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怎么会活着?毕竟从前是个罪人,会不会连累将军府?
而静安居与琼花阁看似安静之下,却早已波涛汹涌。只是无论郡主还是老夫人,都知道陌子秩不比桃灼那个身份卑贱之人,故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将陌子秩安排在听风楼附近的辰星阁,顾煙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与他说着相思之苦。直到入了夜,陌子秩昏昏沉沉的有些犯了困,顾煙才照顾他睡下。而后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月浑浊,夜幽深。辰星阁的房檐之上,楚天歌仰头喝下一口烈酒,注视着顾煙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
牵起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反正已经守护他四年之久,在多上几日也无妨。这将军府人多口杂的,总是不放心把他扔下不管。尽管,他的身边有了另一个他。
直到推开听风楼的房门,看到蜷缩在床角的桃灼,顾煙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忘了派人去接他。
“你……。”顾煙竟不知如何开口,尴尬的抿着双唇露出难堪的姿态。
桃灼总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意,他赤着双脚跑下床榻,用力的撞进顾煙的怀中。
仰起沾满泪痕的小脸,傻傻的乞求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你别丢下我。”
顾煙却是沉默…
第70章
突来的沉默令桃灼心里咯瞪的一下,仿佛被人推着从高处坠落,拼了命的想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可还是摔个头破血流。
桃灼一度陷入自我怀疑中,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令顾煙感到为难了。
然后桃灼去回想自己说了什么,却发觉脑子里只有乱糟糟的一团,如乱麻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死结。困着桃灼什么也想不起来,唯一传递的信息就是陌子铿还活着。
几乎是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慌乱,桃灼哀求似的呢喃着,“将军,别再赶我走,我会很乖的,我什么都不要,就是别赶我走。”
说着,踮起脚尖胡乱的想去亲吻顾煙淡色的薄唇,可顾煙却是一偏头,桃灼冰冰凉凉的唇瓣就落在了他的耳畔。
意图明显的拒绝,无论是蹙起的眉尖还是淡漠疏离的面孔,都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甚至连从前还不如。
桃灼片刻的怔愣,却又不甘心的再次紧紧抱住顾煙想去亲吻。
顾煙躲不开,心烦意乱之下用力的将桃灼推了出去。有些猝不及防,且他的力气也不是桃灼能抵挡住的,桃灼往后韧起的好几步,重重的撞到了身后的红木桌,坚硬的桌角亦是毫不留情的戳在了桃灼后腰上的那根骨头上。
疼痛令桃灼一点点冷静下来,而他不经意露出的痛苦并着额角的冷汗也令顾煙冷静下来。
“桃灼。”顾煙上前一大步,想看看他有没有被撞伤。
而桃灼却是后退着与他又拉开距离。
“是我痴心妄想了。”桃灼垂头看着自己因为疼痛而蜷曲的脚尖,想把话说的平静却止不住语气里苍凉的颤抖,“我以为你的心里是给我留了一处角落的,不想那些个日夜的缠绵情欢都是假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罢了。好在梦醒了,我也不会再打扰你了,我明儿就离开。”
“去哪?”顾煙下意识的脱口而问。
桃灼未曾理会,他只听见心脏破裂的声音,所有的痛苦碎成一片又一片,然后在身体里无尽的蔓延。
“你想回凤鸣轩?”顾煙语气不善。
桃灼呆呆的愣了一愣,他原是没想过,倒是顾煙突然提及,桃灼就想起了。
红昭说过,在凤鸣轩虽是卖了笑,但那些爷儿是捧着你的,可进了将军府,别人为主你为奴。红昭还说了,别把自己全交托出去。
可桃灼被那短暂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又飞蛾扑火似的把自己完全奉献给顾煙。他还以为是自己把顾婵攥在了手中,实则还是处处被顾煙牵扯着。哭与笑,都由不得自己。
见桃灼不说话,顾煙莫名的就升出心烦与恼火。他上前一把揪住桃灼的衣领,拎小鸡似的将他提到自己面前,冷声问道,“是要回凤鸣轩么?”
脚尖勉强勾住地面,这姿势使得桃灼呼吸有些困难。但他丝毫没有挣扎,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顾煙,反问他,“你在乎么?”
顾煙又沉默了。
不说在乎也不说不在乎,就这么模凌两可的绞着桃灼的心都跟着无所适从。
见桃灼脸颊被憋的微红,顾煙急忙松开手。
桃灼弯身喘着粗气,只听头顶处传来顾煙的声音,“留下吧,我不会赶你走的,但是O”
顾煙停顿了片刻,说道,“我不能负了子铿,你我之间,都断了吧。”
随后就是脚步声,关门声,只留下桃灼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听风楼,全身如同被冰水浇透,不受控制的发出簌簌颤抖。
都断了吧,他说的可真轻巧。那是桃灼付出的全部啊,剪断的不是他们之间的情分,是桃灼的每一根脉络,每一滴心血。
像是被抽空了所有,桃灼缓缓瘫坐在地,看着一滴滴眼泪落在手心里。你怕伤着他,就把所有的残忍对准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也害怕疼痛。
夜,仿佛变得漫长,漫长到让人盼不到黎明。
翌日,天还未大亮,沫儿那丫头就敲响了房门。
“公子,你起了么?我瞧着少夫人好像是朝着这边来了。”
在地上坐了一夜的桃灼迟钝而机械的慢慢抬起头,而后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腿脚的酸麻使他差点儿又跌倒,幸而一把扶住了身边的红木桌。
“我知道了。"
桃灼对沫儿应了一声,而后低头系好身上的衣衫,又快步到盆子边胡乱的洗了两下脸。水珠从鬓角的发丝滴落,桃灼忽而露出一抹苦笑。
竟是不愿在郡主面前露出丝毫的狼狈,明明是两个被抛弃的人,争个什么劲儿呢?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呢?
正胡思乱想着,平南郡主已经推门而入。
平南郡主脸上的笑意很浓,好似并未因陌子秩的出现而影响心情。
“眼圈发黑呢?”郡主难掩嘲讽之意,“昨儿将军宿在书房了吧?怎么陌子秩一回来你就突然失宠了呢?
这女人嚣张得意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桃灼冷哼了一声,“郡主高兴成这样,我还以为是将军昨晚去了琼花阁呢。将军也是的,怎么就不想着给你浇点水呢,再鲜艳的花朵得不到滋润也会枯萎泛黄。郡主有跑来讽刺的功夫,不如多照顾照顾你的肌肤,老的太快只会让将军更加厌恶。”
这话如同揭着郡主的伤疤,很是戳她的痛处。平南郡主哪里肯罢休,上前就狠狠的甩了桃灼两记耳光。
“贱奴,你还当是从前顾煙护着你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桃灼用手背贴着脸上火辣的疼痛,淡淡说道,“要撕你就赶紧撕,否则等你那所谓的孩子生出来,我就让天下人都知道,那是你抱回来的野种。”
桃灼还是单纯的有些犯傻,他以为在凤鸣轩学的透彻,实则也不过皮毛,人心叵测这东西他还是没理解。只是随口一句气话,却为自己埋下祸根。
平南郡主怒气冲冲的离开,半路上却折身去了辰星阁。
陌子秩没有贪睡的习惯,早早的就醒来了,只是也不愿下床,就懒懒的倚靠着床边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还是顾煙亲自端来洗漱的温水,又端来他从前爱吃的饭菜,三哄两哄的拿走他手中的书,照顾小孩子似的为他擦干脸颊又为他盛好了饭菜。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柔了?”陌子铿笑着打趣。
顾煙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却是不痛不痒,“没良心,我哪次不是对你这么好。”
“倒也是。”陌子铿歪头笑了笑,“不过从前也没少惹我生气。”
说着,指了指顾煙腰间的玉佩,“看,证据还在呢。”
顾煙顺势握住陌子秩的手,极其认真的看着陌子秩的双眸,“以后都不会了。”
也未等陌子秩说什么,平南郡主就很不凑巧的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温馨。
“你来做什么?”顾煙不悦的皱起眉头,将陌子铿的手摟的更紧。
平南郡主佯装笑意,“我听闻子気安然无恙,念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过来看看他。”
陌子秩起身行礼,淡淡的目光从平南郡主高隆的腹部一扫而过。
“子铿谢郡主为陌家平冤一事尽心尽力,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子铿一拜。”
平南郡主怔了一下,急忙搀扶住行拜的陌子秩,笑道,“快不必多礼,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正好拿捏住当年宜贵妃陷害你姐姐的证据,也是咱们皇上觉得对璃贵人亏欠了,这才免了陌家的罪责。”
说着,目光往顾煙那边偷瞄了一眼,见顾煙冷着脸子一言不发,郡主寻思片刻又说道,“且我帮陌家平冤也是存了私心的,那会儿将军被他房里的那个桃灼迷了心神,我嫌弃他身份实在卑贱配不的将军,就借此将他赶出了将军府。不想将军竟然放不下,把那个当了男妓的桃灼又接回了将军府。听说,老夫人已经允了将那贱奴给将军做妾。”
三言两语的,将顾煙与桃灼一事都抖了出来,郡主这次着实聪明,既伤了顾煙和陌子秩之间的感情,也将桃灼牵扯进来令他们三人纠缠不清。所谓鹳蚌相争渔人获利,也不过就是这个道理。
顾煙气恼的一掌拍在桌上,狠戾的气势令空气都跟着一震,桌角出现细细的一条裂痕。
“你大清早的过来,就是想挑拨是非么?”顾煙咬牙切齿的质问着。
平南郡主不着痕迹的往陌子秩身后躲了躲,“将军误会了,我过来就是想问问那桃灼要怎么处置。是打发出去还是接着筹备纳妾一事?毕竟我是当家主母,有些事总是要跟着操心的。”
“滚。”顾煙低喝。
滚就滚,反正目的达到了,平南郡主也不欲再火上浇油,心藏得意的转身离开辰星阁。
被她这么一搅,屋子里之前的氛围都沉淀着成了无言的静谧与冷清。
顾煙颇有难堪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打发了他,只是他一个孤儿无依无靠的,我也不忍他再回凤鸣轩那种肮脏的地方。如若有了好的去处,我一定送他离开。”
陌子気垂眸未语。
房间里的银骨炭已经燃尽,并未取新炭续上,没了往日的温暖。
桃灼浑浑噩噩的趴在桌子上似睡非睡,临近晌午时分忽然听见外面轻轻的叩门声。
桃灼恍若未闻。
随着房门被推开,有轻缓的脚步声入耳。桃灼抬起头,与陌子秩的目光撞个正着。
本能的抵触令桃灼心里涌起一丝紧张与抗拒,他站起身微皱着秀眉,“你来做什么?”
第71章
年少时,平南郡主非顾炸不嫁,只是陌子社却从不放在心上。他有才气也有傲气,他相信自己是唯一能占据顾煙内心的。可现在的陌子铿是敏感的,甚至是自卑的,他不觉得自己还能配的上顾煙,而郡主的话更是令他内心惶惶不安的。
所以他来了听风楼,也是好奇顾煙想纳入房中的男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别紧张。”陌子铿轻语,“我就是过来看看。”
乍看之下,两人的脸型都是那种团团的鹅蛋脸,但五官却相差甚远,桃灼更显惊艳又含楚楚之态,而陌子程却是温润文雅。
尽管陌子秩表现出温和,但桃灼依旧瞪圆了杏眼满是防备的盯着他。就像是受尽欺凌的幼兽,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露出警惕。
空气中微妙的飘着一丝尴尬,好像谁都无话可说。
陌子秩垂眸之际正巧看到桃灼赤着的双足,因为踩在地面整整一夜,被冻的有些泛红。
见状,桃灼蜷着脚尖想把它们藏进衣袍之下,掩盖那点点狼狈。
“我幼时也喜欢赤着脚满地跑,我母亲说那样的人多是稚朴纯真的性子。”陌子铿似回忆般,“后来每每穿上鞋袜时,我都忍不住想,我是不是失去了那份纯真。”
说完,淡淡的一笑,且又问道,“我总瞧着你年纪不大,可到了弱冠之年?”
桃灼摇了摇头,“十八。”
“十八呀。”陌子気唇角的笑意凝固,目光仿佛凝望着过去,浮出了淡淡的哀伤,“正是我流放时的年纪。”
说上了几句话就显得没那么拘谨了,陌子秩在红木桌旁坐下,想自己斟些茶水,只是一提起紫砂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桃灼见状,就唤着门外的沫儿去拿壶新茶。
当剑拔弩张的气氛缓下来,桃灼竟是不太敢直视陌子秩。毕竟从前一直被当成他的影子,如今与他面对面坐着,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陌子秩转动着手中的空茶杯,说道,“我不知道是应该羡慕你还是嫉妒你,竟然只用短短的一年就占据了凤兮的心。又或许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将他带出曾经的痛苦愿意接受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