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的水声入耳,片刻后墨色身影再次闯入视线,只见顾烨弯身将一盆滚热的水放在了床榻边。
“脚伸过来。”顾烨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桃灼偷移视线,可惜顾烨是半蹲在他眼前的,根本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赤着的双脚,白中泛青紫,脚背已经冻出一些细小的裂痕。
就在桃灼犹豫之际,顾烨失了耐心的直接伸手抓住桃灼的脚踝。手心的热度顿时蔓延过冰冷的肌肤,引得桃灼一阵轻微颤栗。
“我,我自己来。”桃灼结结巴巴的小声拒绝了顾烨的好意。
不敢再与顾烨有过份的亲密,桃灼怕极了被驱赶的滋味。而顾烨也未坚持,松开桃灼白皙的脚踝。
就在双脚快插入水中的一刹那,顾烨手急眼快的托住桃灼的脚心。
“冻伤未好还想烫伤?”顾烨口气中显露出无奈之意,“先用热气腾着,等水变温了再放进去,不然冻伤的地方会溃烂。”
水汽氤氲缭绕拂过肌肤,细细痒痒的感觉传入心底,像羽翼轻盈的撩拨。
桃灼仿似石化成雕塑,就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扰了眼前的如梦如幻。
也恰是桃灼的小心翼翼,才令顾烨心怀一丝愧疚,“昨日是我醉了酒失了心性,你莫要往心里去。”
桃灼傻愣愣的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知那句莫往心里去究竟是指哪件事。酒后乱性?亦或是赶自己离开?自是不敢问出口,只能胡思乱猜着。
待水温降了,顾烨托着桃灼的双脚浸泡到温水中,而后起身坐在桃灼身侧。
深邃的凤眸凝视着龙吟剑上红色玉穗,顾烨似倾诉般与桃灼说道,“曾有一人令我心之向往,盼着与其长厢厮守。可终究天不遂人愿,他成了漠北的一座孤坟,成了我永远舍不去的牵挂。当初你是来充军妓的,我本不该援手相助,可看见你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所以,我对你好,你是不必感怀的。人心很大,可以包罗世间万物,可我的心很小,容不进其他。”
这一番话说的很透彻,即使桃灼并不是很聪明,却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忽然想起身体被贯穿那一刻,顾烨在自己耳边唤着,子钰。
原,我只是个影子罢了。
第15章
长风军,顾字旗,迎·风沙万里。战·所向披靡。剑长鸣,马嘶声,泣·白骨亡魂。归·峥嵘盛京。
清晨一抹朝阳,千军万马踏上归程。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桃灼靠在车厢的角落,闷着头想着昨日顾烨所说的话。
是该感恩还是怨恨?一切皆因自己与那人的相似,才换来将军一点疼惜。由始至终,将军的温柔都不属于自己。
思绪就像锋利的匕首,肆无忌惮的在心头划过。看不见的伤,却实实在在的痛。
一旁的沈枫假意看着手中的书卷,细长的眼角却总是偷瞄着桃灼。
最后沉不住气的装咳了两声,而后合上手中的书,“怎么不说话?是在怨我昨天罚你?”
桃灼抬头,“没有,我知道师傅是想让我留下的,所以才罚我,让将军改变主意。”
沈枫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徒弟看着傻点,倒是也不枉他一番苦心。
“那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将军不是带你回盛京了么,苦着脸做什么。”
“师傅。”桃灼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带着一股子酸意问道,“你即是和将军从小的情份,那你知道子钰么?”
气氛一下子安静的诡异,沈枫越是不开口,桃灼就笃定他一定什么都知道。
桃灼觉得自己是在自讨没趣,将军也好师傅也罢,定是和那个子钰结交的日子久些,情理上也更偏向他一些。且亡者已故,自己无端提起,只怕惹师傅重念旧时情谊,心里倒不痛快了。
恹恹的垂下头,桃灼带着歉意的,“对不起师傅,我不应该为难你的。”
“也没什么可为难的。”沈枫叹了口气,顺着竹帘的缝隙望着外面的雪景,缓声而道,“我幼时与顾烨和子钰同在季老先生那里求学,子钰出自书香门第,祖上都是朝廷里的文官,到了他父亲那里已然是一品大学士。但文官大多迂腐不懂变通,惹怒龙颜还不自知。恰巧子钰的姐姐,也就是曾经的玥贵人又不小心撞伤了身怀有孕的宜贵妃,一道旨意下来,全族流放。可惜陌子钰年纪轻轻,那会儿是多少人眼中倾慕的贵公子,最后却客死异乡。”
念及旧友,一向清高的沈枫也难免露出一丝伤情。
“那,他和将军……。”桃灼欲言又止,想问又不敢问,想知道又怕知道。
“你即然提到他,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他和将军是有过一段过往的。可此事终究是不成体统,摆不到明面上,所以知道的人倒也不多。顾烨第一次出征就差点儿丧命沙场,他拼死拼活的就为了立军功讨圣上一个恩赐。只可惜,出征归来,故人已不在。”
最怕这身不由己的分离,剪不断理还乱,人已故却情悠远。
一路颠簸,桃灼又闷闷的话也不爱说了,沈枫无趣的很,换着法儿的与桃灼闲聊。
从奇闻异事讲到千古传说,倒是没辜负了一番口干舌燥,桃灼逐渐来了兴致,纠缠着沈枫问东问西的。
将最后一小块糖糕塞入口中,桃灼口齿不清的问着,“那后来呢?他离经叛道,有被封神么?”
沈枫盯着桃灼手中的空碟子,咬牙切齿的,“没有,他在封神的前一晚被饿死了。”
“师傅你骗人。”桃灼气鼓着两腮,“他非肉体凡胎,怎么会无故饿死。”
“他不是肉体凡胎但我是。”沈枫毫无风度的吼着,“就这么一盘子糕点,你连点面渣子都没剩下,你是想饿死我吗?”
桃灼一愣,后知后觉的揉了揉鼓起的小肚子,不小心还打了个饱嗝。
“师傅你别生气。”桃灼搔着头发,不好意思的一笑,“改日我亲手做给你吃。”
亲手?想起那碗汤,沈枫不由自主的一抖,我还是选择饿死吧。
第16章
一路车马劳顿,有将士出现水土不服症状。沈枫受不得凉气,葛老太医又染了风寒,照顾众人的责任就落在了桃灼身上。
夜里暂宿一切从简,多是二十余人挤在一顶宽大的营帐里。大军拔营之时就遣散了所有女子,不过才五日的路程,就有年轻气盛的耐不住寂寞,满嘴淫祠浪语的逗乐子。
也不知怎么就挑起话端说到了桃灼,顿时都来了兴致,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那小生倒是愈发精致了,比初来军营时还要俊俏些,娇滴滴的小脸恨不能掐出水来。”
“那是将军滋润的好,若是放在你身边,怕要成了秋日里的老树皮,干巴巴的不成人形了。”
一声调侃,引得营帐里哄声大笑。
“将军也不过图一时新鲜,前些日不还罚他跪在雪地里。”
“这话不假,都说平南郡主国色天香,这回了盛京将军一头扎进温柔乡,还什么桃灼杏灼的,早抛到脑后了。”
谈的正欢之时,桃灼拎着紫砂药罐闯进来,霎时营帐里鸦雀无声。
桃灼自是没听到他们之前说了什么,只是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难免有些不自在。
低着头将药罐子放在桌上,说着,“这是今日煎的新药,还有谁腹泻呕吐的,就过来拿。”
有四人起身排队领了药。
正欲离开,只听有人唤道,“小大夫,我身上有些不舒服,能过来给我瞧瞧么。”
还是第一次别人称作大夫,桃灼又惊又喜又有点羞怯。双颊微红犹如桃花绚烂,桃灼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谁身体不适。”
“我。”
那人站起身却把桃灼惊了一跳,脸上的喜色褪个干净。可不正是初来军营被其调戏的那人,好像是个百夫长,名高猛。
桃灼是不愿与之接触的,奈何行医治病本是职责,只得不情不愿的走过去。
“你哪里不舒服?”
别看桃灼医术学的一般,可沈枫那个刁钻劲儿倒学个十成十。面对自己不喜欢的患者,脸色难看的像是人家欠了他银两似的。
那高猛也是狂悖之徒,且早就对桃灼垂涎。忽然间抓住桃灼的手腕,按在自己下身鼓起的那处,淫笑着,“我这里不舒服,可否能帮我医治。”
顿时周围哄堂大笑。
桃灼未曾料到他们会这般粗俗,恼怒之余用力的抽回手,不小心失去重力后退了两步后跌倒在地。
“呦,没摔坏吧。”
“快,赶快扶起来。”
有几人坏笑着上前,趁着扶桃灼起身的功夫摸来捏去的占着便宜。
“你们,你们……。”桃灼又气又怕的说不出一句整话,越是想推开眼前众人,那些人越是得寸进尺的围着桃灼调戏取笑。
“干什么呢?”巡营的程子渊忽然闯进来,面带怒色浓眉紧皱,“白日赶路不累是么?懒散的不成体统。若是体力好,现在就出去操练。”
程子渊虽年纪轻,长得白白净净的,可也是出身将门,从小耳濡目染的在军中从不失威严。
顿时营帐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垂头有意躲开程子渊凌厉的目光。
不耐的眼神落到桃灼身上,程子渊颇是鄙夷的,“就让你送个药,你也能惹出一摊子烂事。你要是没本事,就让你师傅来。”
看着桃灼眼尾的一抹红,程子渊嗤声冷哼,“窝囊样子。”
月朗星稀,皎洁的月光与白雪想辉映,令这深夜堪比白昼明亮。
桃灼拎着药罐,脚步缓慢的朝着住宿的营帐走去。一双杏眼黯然无光,眼底蕴含着委屈与哀伤。
远远的,只见顾烨一人站在营帐前,入神的仰头看着夜空,右手一直抚摸着龙吟剑上的玉穗。
桃灼眸色瞬间一亮,正欲开口唤声将军,可到了嘴边又生生压了回去。
跟在将军和师傅身边,桃灼也是涨了些知识的。譬如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纵然和那个陌子钰有三分相似又如何?将军的心里始终只记挂一人。
默不作声的绕开将军的营帐,桃灼快步离开。
第17章
到了营帐前,桃灼捏着自己冰凉的脸颊,强扯出一抹笑意,装作开心的挑帘而入。
沈枫已经躺下休息,并非发觉桃灼的异样。倒是给葛老先生服药时,被看出了一丝端倪。
“前几日回来总是说个不停,今儿怎么安静了?”
桃灼还以为自己伪装的挺好,不成想葛太医从细枝末节上就察觉出桃灼不同往日。
“我,我……。”桃灼不擅长说谎,结巴了两声才寻得一个理由,“我怕扰了师傅休息。”
“你可没那么孝心。”沈枫依旧闭着双眸,嘴里丝毫不留情面。
惹得桃灼脸色一红。
葛老先生被他们师徒逗得一乐,遂又问道,“可是被人欺负了?还有十几日的路程,难免有些烦闷爱挑事的。”
“没有。”桃灼急忙摇头,垂下长长的眼睫毛轻声解释着,“没人欺负我。”
话音刚落,却听沈枫厉喝道,“说实话。”
相比之下葛太医就慈眉善目的多,轻拍着桃灼的手背劝说着,“离盛京还远着呢,我和你师傅都受不得寒气,煎药送药的还要指着你。你若这次忍了,那些个愣头青会变本加厉的。你且说出来也好让将军为你做主,以后他们也会收敛。”
桃灼只得将所发生之事大致的叙述了一遍。
“这高猛实在过份,”葛老太医气愤的,“怎么说桃灼现在也算军医,他竟半点不尊重。明儿一早就去回了将军,定要让将军狠狠责罚。”
然而沈枫拧着眉头想的却是另一人另一事。
“那程子渊都没问发生何事就无故训了你?他手底下的兵呢,就那么不痛不痒的说了一句?”
见桃灼点头,沈枫气的直接起身下榻。扯过那身玉白色的华服穿好,又披上狐毛大氅。
“混帐东西,纵容自己手底下那群兵痞子无法无天,却管到我徒弟头上了,我与他评理去。”
眼见沈枫气汹汹的出去,葛老太医急忙推着桃灼,“快把你师傅追回来,他自幼身体不足,受不得寒气侵骨。夜里温度低,可别引发了旧疾。”
桃灼匆忙的追出营帐,却被沈枫的一声“滚回去”给骂住。
已入了二更,刚刚结束巡营的程子渊打着哈欠朝营帐走去,恰巧撞到赶来的沈枫。
一袭白衣傲雪,如夜色里泠冽绽放的寒梅。程子渊片刻的怔神,一瞬间沉于沈枫的清冷之态。
“程校尉可真是威风啊。”沈枫冷笑,毫不掩语气中的讥讽之意。
程子渊顿时明白了沈枫因何而来,怕惊扰军中将士影响自己的威严,程子渊低声道,“咱们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驻营之地,越走越远,越走越偏,等停下脚步时已经看不清远处的营帐。
“有什么话是见不得人的?程校尉一副做贼心虚的德性。”沈枫细长的美目一挑,尽显鄙夷。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偏这程子渊,在沈枫面前半点气势也拿不起来。
“我不过就是说了桃灼一句,你至于大半夜的找上门么?这军中除了你和葛太医,还有将军,哪个没受我说过?偏你徒弟矫情,我说他一句,他还跑去和你告状。”
“你也知他是我徒弟,轮得到你教训么?”
程子渊无奈的摇头叹气,“我也没有教训他啊,我就是看不惯他总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要哭不哭的样子,就说了他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