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寒醒来的时候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了,眼睛应是又被人涂过一次药,覆眼用的带子也是重新绑过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手笨的,绑这么紧, 像是生怕他不疼。
伸手想松一松这带子,谁知道手指头刚刚碰着后脑勺, 便有一双手伸出来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知道是嬴嗣音,沈清寒都懒得反抗,想着反抗有什么用呢?反抗那个男人也不会听,也不会管, 说不定一个不耐烦又得黑脸骂人。
嗓子稍微好了些,至少说话不觉得疼,沈清寒道了一句,“这带子系的有些紧了。”
嬴嗣音默默的替他摘下系带,然后重新绑了一回,这次手比较轻,可是带子却是没绑紧,这头刚松手,那头便从沈清寒的眼睛上松松垮垮的落了下来。
“我自己来。”
沈清寒抬手,嬴嗣音便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像是跟谁堵着气,硬是要把带子给沈清寒系好一般。
嬴嗣音的气息很稳,很浅,像沈清寒这种道行竟是都察觉不到的程度,何况人还贴的自己那般近,闭着眼前完全就能从你眼前消失的存在,这样的嬴嗣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大。
“我们能聊聊吗?”折腾的嬴嗣音自己手心里都握着好大一把汗的时候,那条带子才总算是规规矩矩的绑到了沈清寒的眼睛上。
“我有选择不听的权利吗?”沈清寒笑着,这话说出口便完完全全的是在讽刺嬴嗣音,说什么‘我们能聊聊吗?’,说的好像是他沈清寒还有拒绝的权利一般,嬴嗣音想聊,想和谁聊,想聊什么内容,这世上有人能拒绝吗?
几乎是用全身上下都在感受沈清寒的抗拒,嬴嗣音闭口不言,垂着眼眸静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你若是不想听,那我便不说了,只是我觉得,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有些话,该好好说清楚的才是。”
“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假惺惺的作态成这般?”
“我……”
“侯爷还是别自称我了,清寒命薄,实在是受不住这样的称呼。”
“本侯……”
“……”
“对不起。”进屋之前想了很多很多,可是坐到跟前却又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尤其是看着沈清寒那张脸的时候,嬴嗣音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那人脸上甚至于直接写了几个大字,说‘我讨厌嬴嗣音’这样的话。
这声对不起说的很是真诚,虽然此前嬴嗣音也没少对沈清寒说过,但以往多是敷衍,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沈清寒。
没护好他,害得他一身伤滚到这个地方。
沈清寒又想笑,嬴嗣音却是伸手抱住了他,不带侵略性的拥抱,温温柔柔的,带着暖意把对方拥入了自己的怀里。
嬴嗣音道,“沈清寒,对不起。”
沈清寒说不出话来,心头像是挨了谁人一闷棍似得难受,嬴嗣音这个道歉来的倒是不算晚,只是那个人惯常自私,惯常只考虑自己,惯常不会在乎他沈清寒的死活,如今突然变了态度,倒是把沈清寒以往那么些星星点点的委屈全数放大了好几倍。
不等沈清寒问嬴嗣音是哪里做错了才会跟自己道歉的时候,嬴嗣音便已经自觉的数起了自己的不是来。
他说,“我不该拿你的家仇做筹码欺骗你,不该当着你朋友的面欺辱你,不该在你知道实情的时候隐瞒你,不该在你提出报仇的时候阻拦你,不该因为自己的错而转念把火气撒到你的身上,你的朋友也该是我的朋友,你的家人也该是我的家人,我该对你体贴忠诚,该对你的朋友和善友好,该为你的家人平冤昭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为难,处处只为自己着想。”
“……”嬴嗣音疯了的这个念头在沈清寒脑子里一闪而过,对方的话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吹进自己的耳朵里。
沈清寒从来没指望过嬴嗣音能改变什么,他对那个人的唯一要求不过也就是,正正常常的这么过就好了,所以现在嬴嗣音的这番话在沈清寒心里翻起的波澜,简直是不亚于火山爆发。
他竟然知道自己错了。
他还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他居然道歉了?
真心的吗?还是只是想骗自己回去才这么说?
不对,若只是想带自己回去,按嬴嗣音的性子绝对不会做这么多没用的事儿,心情好可能哄你两句,抱着人走,心情不好便是直接一闷棍把人敲晕了,然后直接抗走。
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沈清寒张了嘴也问不出话来,怕又落入了对方的什么算计之中。
嬴嗣音松开他,抓着他的肩膀问,“清寒,之前答应你的所有事情全部作数,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要报仇,要做天下第一我都不拦你了,这一回,听从自己的心意,你还愿意跟我回冀北吗?”
还愿意吗?
沈清寒摇头,“不愿意。”
嬴嗣音的手指头一紧,随后无力的松开。
莫南风摇着这绑了无数人的暗牢木门拼命摇晃,一边摇还一边骂,“嬴嗣音,你这个天杀的嬴嗣音,爷爷好歹当你是个前辈,所以处处恭敬待你,可你他娘的看看你干的是人事儿吗?一来药仙谷就把人家几十号姑娘全给捆了?”
本来带沈清寒走回头路也是无奈之举,毕竟那厮吐血吐的实在是太厉害,莫南风甚至一度有种再晚回来几步,沈清寒都能失血过多,直接身亡的可能。
当天回来没遇着嬴嗣音,药仙谷的姑娘们个个见着这两个大男人都是鬼哭狼叫的,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莫南风想说什么又实在是不知从哪个空隙下嘴。
穆飞云见这混乱的场面,无奈只好忍痛用了自己的最后一支箭,一箭射榻了一座药房后,趁着一个安静的瞬间立马瞎编道,‘我们三个都是从那瀑布上落下来的,我们俩武功高没受伤,这小子实力太差所以伤的有些严重,你们哪位姐姐有功夫赶紧过来瞧瞧病先,可别一惊一乍的瞎咧咧了。’
于是把沈清寒安置下来,一碗药还没灌得进肚子里的时候,嬴嗣音便带着冀北侯府的人‘杀入’谷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作风,半句废话都不想听,只留了个雪茶在外头备药,其余人全都给捆着关了起来。
包括莫南风和穆飞云一起,通通丢进女人堆,然后木门一拉,上了锁,门口守了三排人。
穆飞云嘴里叼着个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稻草,懒洋洋的躺在一旁,看着莫南风这么卖力的去骂几句人家根本听不着的话,也只能连连摇头道,“愚蠢。”
要说这么落在嬴嗣音手里也有个两三次了,次次都能全身而退这么一出儿,穆飞云觉得这事都够自己吹一辈子。
不过也好啊,也好,嬴嗣音一来,沈清寒一走,莫南风就又得只跟着自己了。
只跟着自己……
这个念头出现时带来的异样满足感让穆飞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便是猛的一个寒颤,他吐了草坐直身子,看着莫南风那暴走的背脊,不禁在心里头暗骂了几句,‘我他娘的这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沈清寒走不走跟我什么关系?莫南风他……他留不留的又跟自己什么关系?靠,靠。’
顾则笑蹦跶着来地牢的时候,进门便是被莫南风魔音轰炸,他敲敲木头门示意那小子安静后,这才喊道,“瞎嚷嚷什么?嗓子不嫌疼呢?我家侯爷离这破牢远着呢,他武功再高,耳朵再灵那也听不着,别浪费力气了。”
“小火.炮。”莫南风隔着木栅栏一把抓过了顾则笑的衣襟道,“嬴嗣音又要对我家清寒做什么?他眼睛瞎了吗?清寒都变成什么样儿了他看不见?他还算个人吗?我还当他有多大本事呢,他娘的,一个大活人养在身边也看不好?弄得清寒浑身都是伤还有脸再找过来?你们冀北的人可真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咳咳……那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手。”算是默认了沈清寒这身伤的确是他们冀北没照顾好所以才弄出来的,顾则笑一想到那家伙面色苍白,浑身捆着纱布,一张嘴便是一口鲜血的模样,实在是无法和以往那副光彩照人的沈清寒联系在一处。
“嬴嗣音又要对清寒做什么?你们把我捆在这里做什么?我告诉你们,这回就算是死,我也绝对不让清寒和你们走,去告诉嬴嗣音,爷爷要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放手,快放手。”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这衣裳从莫南风的手指头里解救下来,顾则笑拍拍自己的衣襟,忙道,“再次提醒你,你爷爷江湖别称惊天雷,再胡叫什么小火.炮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用评论和收藏砸死我。
☆、第71章
司马卫候醉了整整一日, 好不容易等到能清醒着睁眼的时候,胃里一个翻腾差点儿没吐出来。
“酒量这么差, 还非得学着别人装情圣, 下回再醉成这样, 我可不管你。”韩离端着醒酒汤走来,一手托着司马卫候的背脊, 一手把汤药往他嘴里灌。
司马卫候平日里最讨厌吃这些汤药补品类的东西, 虽然脑子迷糊,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在抗拒,他侧开自己的脸, 小声嘟囔一句, “我不喝。”
“喝了头就不疼了。”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喝酒都不头疼的话, 那我还喝它做什么?”
“你可还真是皮子贱。”知道这人性子犟,韩离也懒得劝了,把那汤碗往身旁一放,大抵是心头有火,所以手劲稍微大了些, 黑乎乎的汤汁撒出大半来。
司马卫候视而不见,他只坐起身来, 手指头用力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念叨着头疼好啊,头疼好啊,这活着事事不顺, 事事都招人头疼,喝了酒之后好歹只剩了头疼,至少心不烦了。
眼珠子转了这屋子一圈,像是不认得,司马卫候便问,“这又是来了什么地方?”
“临沂虚怀谷,江湖人简称药仙谷。”
“哦。”司马卫候明了一笑,随即道,“我还当这些姑娘们骨头能再硬几天呢。”
“在我们家侯爷跟前,哪个的骨头硬的起来?不想活了吧是。”
“他可又动手了?”
“他让人把那片樟树林给砍了。”
“……”愣了十几秒,司马卫侯随后拍着大腿笑起来道,“嬴嗣音果然还是嬴嗣音,没变,没变。”
人家药仙谷成立至今,在江湖中一直保有一份神秘色彩的原因便就是这一片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樟树林,林子里头遍布迷雾沼泽,机关暗器,防的就是这些不讲规矩的臭男人们来硬闯,结果嬴嗣音倒好,上来直接把林子一砍,然后长此以往,药仙谷,就与那开铺子望诊的药房一般无二了。
“我怎么瞧你们这意思,是又想把人沈清寒给硬扛回冀北呢?”
“沈清寒这厮。”司马卫候摸摸下巴道,“若是肯回冀北,那对咱们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侯爷现在心态太消极了,又偏偏只听他沈清寒的,而沈清寒又和嬴景文有家仇,我们的目标,就是除掉嬴景文。”
“我可不认为侯爷这个多情种会对老情人下手。”
“他会的。”司马卫候邪邪一笑道,“男人心,你还不懂。”
韩离看着司马卫候的眼神有半分动摇。
司马卫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笑起来显得特别好看,他伸手摸了摸韩离的脸,然后说,“男人说爱你,可没说只爱你。”
司马卫候又说,“单方面付出的感情,天平一旦倾斜了,你觉得还能站住多久呢?”
韩离看着司马卫候,看着那男人眼里细细密密露出的一些疏离,不由手指尖开始发凉,他道,“那沈清寒的这座天平,你又要如何平衡?”
“侯爷自己会平衡的,何况沈清寒也不是嬴景文,人家没那野心,相比之下更多了些人情味,我看啊,他和侯爷一般,两个都是情种。”
摇开扇子,穿了鞋,披了外衫,司马卫候还真能有这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能从宿醉的酒鬼恢复成正常人的技能。
看司马卫候的模样是想出门,韩离便道,“人家小两口谈个恋爱,你这又得去打扰?”
“怎么说话呢,就我家侯爷这点儿情商怎么可能追的到男人,我是去帮忙牵线的。”
“司马卫候,你总说要扳倒嬴景文,和侯爷一起走向那万人之上,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这般执着?”
可比人家嬴嗣音还着急了,这么多年下来,冀北的人都懒了,可就他司马卫候不肯放弃。
韩离不明白。
或许嬴嗣音都是不明白的。
“……”司马卫候脚下一顿,他回头的时候眼里有星星,说话时语气中承载了无限希望,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心愿,他道,“我希望,冀北侯府的每一个人,都能昂首挺胸,安度此生,而不是在嬴嗣音一旦离开之后,其余人就全部变成人人喊打的怪物,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从来没人想过嬴嗣音有一天可能会从冀北消失,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消失,现在他们被人家嬴景文打压成这般,即便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但仍是因为忌惮嬴嗣音所以无人敢做这个带头的人。
冀北这么多人,比嬴嗣音年纪小的大有人在,那家伙再强也终究是个人,冀北不可能这辈子都仰仗一个孝文侯爷的名声过活吧。
就像司马卫候问过嬴嗣音的话,他说你一定没有想过吧,一定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沈清寒怎么办?顾则笑怎么办?